这个角度,看上去就好像是他把自己圈在了怀里。
男人低声说话如同在和她耳语,垂着漆黑的眸,眼尾微微上扬着,像是在笑她不中用的腿。
他身上浅淡的烟酒味,在急躁喧嚣的车厢里并不特殊。
温从宜身高和他差了近三十公分,平视只能看见他胸口一抹冷白肌肤,黑色领带在轻微晃动中擦过她脸颊。
她脸颊的温度在这种狭仄的空间里慢慢沸腾。
有些懊恼为什么没给自己也买个口罩,至少可以遮掩一下脸红发烫。
“很热?”他侧过脸,手碰碰她脑袋。
温从宜低声嗯了一下,大着胆子把额角蹭在他胸膛,很小声:“哥哥,我看见你后边那个姐姐一直向你靠过来。”
梁勘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边上确实有位年龄相仿的女人也如同站不住脚似的朝他靠过来,手肘有意无意地蹭过他腰背。
见他转过眼,女人拽了拽身上的挎包链条,语带羞赧地道歉:“不好意思。”
“你抓着这。”梁勘松开了靠着门那的扶手杆,转为抓住头上方那根。
女人笑着道了声谢,撩了一下侧边长发。唇挪动了几下正要说话时,往下的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温从宜的脸。
小姑娘绷得一张脸,表情严峻地扫过她一眼。
梁勘身形高大,完全把身前的温从宜笼罩在角落,要不是她自己把脑袋探出来,拥挤的车厢里还真没有人能一下子发现她。
女人没感受到小女孩的敌意和警惕心,莞尔一笑后又把目光放在了梁勘身上。
男人思绪似乎在放空,戴着个幼稚的口罩也遮不住英俊饱满的骨相,西装革履的正经清冷模样倒是和这口罩有些反差违和感。
温从宜从这个小姐姐的眼神里看见了自己熟悉的东西,叫贪婪。因为无意识靠近梁勘时,她就会想要更多。
而此刻,这位小姐姐也是如此。
在女人拿着手机点开微信好友二维码要递过来之前,温从宜瞥见了那个页面。
她反应有些大,立刻拽了拽梁勘的衣袖。
他脸上没有情绪时,其实气质偏向冷清一挂的高岭之花。
偏偏下一刻思绪回笼,眼里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松懒的笑意,像是习惯了这份待人接物的修养一般。
梁勘垂眼瞧着她:“怎么了?”
“我们能不能待会儿出去打车啊?”温从宜指了指车厢上方的路线图,还有四站才到他们家里的区域。
看来是总算知道挤地铁有多难受了。
看着小孩焉巴巴的样子,梁勘笑了声,戏谑开口:“下次还拉着我挤吗?”
她把头摇成拨浪鼓,嘴角可怜巴巴地往下撇:“不挤了不挤了,美色过甚的男人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她最后那句说得囫囵,梁勘也没听清,疑问地“嗯”了句。
趁着到站,小姑娘拉着他像是后边有鬼追似的拼命往前冲。拽着他上了电梯才往后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
梁勘让她站自己前边去,也跟着往后看了眼,不解:“走这么快,后面有鬼?”
有,貌似有个和她一样见色起意的大色.鬼。
温从宜心虚抿抿唇,指指他口罩的位置,转移话题:“哥哥,你这样回家会不会被伯母骂啊?”
“会。”联想到他妈容易小题大做,梁勘提醒她道,“以后还想出去玩的话就别和你伯母说其他的,只说迷路了。”
“哦。”温从宜心想那他的伤口怎么办,难道说是她啃的嘛?
呸,啃个屁!
温从宜你真猥琐!!
小姑娘在心里把自己这个想法唾弃了一遍,揉揉滚烫的脸发觉梁勘已经在路边拦到了一辆车,正喊她过去。
她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进家门前,梁勘在外面接了通电话:“……交班推迟到早上给我。晚上喝了点酒,先不过去了。”
对面男人应了声:“那我和她说一声。”
“嗯。”梁勘愣了一下,“怎么是你接电话?”
林渊笑笑:“你想是谁?你亲爱的姜允师妹还在卫生间哭呢。”
他眉骨稍抬:“嗯?”
“早上二十二床有个房颤患者送过来了,碰上老师过来查房,临时问了她几道临床题,我猜是评估题。”
梁勘捏捏眉心,把口罩拿下来在指尖缠了几道:“平时不是背得挺好,今天没答出来?”
“没答出来多正常啊,你以为都和你一样研零就开挂?”林渊语气听不出什么焦急,看了眼时间,“行了,早上6点前记得赶到啊,我查房去了。”
挂断电话,梁勘转过身看见小孩还杵在自己身后:“不是让你先进去吗?”
温从宜背着手乖乖站在后边,慢吞吞地发难:“哥哥,你是不是有东西忘了给我?”
梁勘想了两秒:“是什么?”
“你不记得啦?”她音量陡然提高,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
谁知把大门那的温韵岚喊出来了,忙招手喊他们进屋:“天气转凉了,你这扣子也不扣好。”
对话中断,温从宜有些闷闷不乐地看他一眼,跟在温韵岚身后进屋。
在外面灯光不明显,交代他们喝汤的时候,温韵岚才注意到自家儿子嘴边的伤口:“你这做什么了?二十多岁的人还跟别人打架?”
温从宜埋着头,默默喝汤。
梁勘浑不在意,随便扯了个借口:“喝多了没看清路,不小心撞到了。”
撞到了的伤口怎么会在嘴角。
温韵岚横他一眼,臭小子连亲妈也糊弄。
但他不说实话,她也没办法。只好去拿了冰袋过来,不免又絮絮叨叨说了他一通。
一声不吭的温从宜喝完汤后站起身:“伯母我先上楼休息了,晚安。”
“好,早点睡。”温韵岚对着她时语气柔和很多,等人上楼后才有点疑惑,“一一今天怎么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过生日玩得不开心?”
梁勘闻言也往少女稍显颓累的背影看过去。
被二流子缠了会儿当然不开心,但小姑娘忘性大,刚回来还好好的,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乐呵样。
到底什么时候变的脸?
这问题在他回房间洗澡洗一半时,终于有了头绪。
-
半夜下楼喝水,温从宜端着水杯回房间,一抬眼注意到了房门上贴着一张纸———是她的军训心得。
准确来说,是梁勘为她手写的一份军训心得。
不愧是他们五中老师引以为傲的理科状元,连模仿字迹都能这么像。
虽然很极力地复制温从宜这种小学生般一笔一画的字,但认真看还是能看出区别。
男人的字迹镌刻在纸上,整齐醒目,入木三分。
这篇300字周记的框架挺大众化,但温从宜看着看着,就莫名地想到了晚上他坐在书桌前为自己写作业的样子。
可能咬着笔盖,坐姿闲散而漫不经心,垂着黑睫在纸上写出这篇周记。
至少在他写这篇周记的时候,她会停留在他的脑子里几分钟。
想到这,温从宜唇角有些不受控制地翘了点,郁闷了几个小时的心情被风吹散了一般。
而且要不是看到最后那句话,温从宜大概还会以为这是他随便抄的网上模版。
但范文里可不会有这么一句:加油,丑小鸭也会变成周黑鸭。
“……”
这男人什么毛病。
不应该是喜欢白天鹅嘛,还偏要周黑鸭?
温从宜撑着下巴,在寂静的夜里坐在书桌前把这份周记收好。
而后盯了眼镜子里自己的脸,叹了口气。
年仅十五岁的她有了一个新的人生苦恼:怎么样才能从丑小鸭长成周黑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