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宫。
两仪殿,偏殿。
朝中重臣这段时间的心情宛如处在波涛之上,前些日子听闻南周起兵偷袭江陵城,有人对这种失信之举破口大骂,有人暗中担忧不已。
譬如户部尚书陆之涛,身为大梁朝廷的财神爷,他非常清楚这两年国库的收支状况,根本承担不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国战。倘若南周真的拿下江陵,大梁极有可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因为大军发动需要的粮草军械是个难题。
从整体上来看,大梁的国力强于南周,但是局限到近两年的状况而言,国朝必须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否则会陷入穷兵黩武的境地。陆之涛最担心的就是陛下被汹涌的舆论裹挟,不管不顾地发动国战,那样很可能造成国库干涸。
好在开平帝没有大发雷霆,策略上采取守势,尽量利用南军自身的储备来应对这场战事。
今日开平帝召集一众朝臣,当众宣读中山侯裴越以八百里快报送来的亲笔奏章。
“……十月十八日,我朝三军用命上下一心,败敌军主力于江陵城下,斩首六万缴获无数。”
内监都知刘保尖锐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周遭陡然陷入一片寂静。
犹如一颗火星坠入油锅里,紧接着便是激荡人心的欢呼雀跃之声。
开平帝颇为罕见地面露笑意,示意刘保继续读下去。
“十月二十二日,昌平大营主力在镇南大营的配合下,强渡天沧江上游,三日内攻破汉阳城,肃清敌军残余兵力。”
刘保读到这里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虽然他只是一个常年窝在皇宫里的太监,也知道这样的胜果对于大梁的意义。
群臣无不震惊,当即便有山呼声响起。
“天佑大梁!天佑陛下!”
人群之中,陆之涛的喊声最响亮。
这位已经愁白头发的户部尚书发自肺腑地喜悦,总算不用掏干国库里最后一两银子。
左军机王平章带头称颂,老者的面部表情看不出半点异常,却不知他心里究竟作何想法。按照此前他和开平帝的商议,此战应该以守住江陵为核心,然后调动尧山大营的兵力伺机夺取南岸无为、天长二城。
只是在实际操作中,不知是裴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还是开平帝另有打算,战略意图显然发生了变化。他心念电转,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捋清楚,登时便放下心来。
至少,这个变化应该是在他和开平帝那场密谈之前发生的事情。
龙椅之上,开平帝享受着群臣的称颂,脑海中浮现裴越的面容,脸上难掩得意之情。
如果没有他的慧眼识才,裴越很可能背负着庶子的身份潦倒一生,无法做出这么多壮举。无论西境还是南境,接连不断的意外和胜利,愈发佐证这位君王的英明。
待下面稍稍冷静一下,开平帝缓缓说道:“这场战事该继续还是及时收尾,朕想听听众卿的看法。”
今日能够出现在殿中的皆是英才俊杰,像李炳中那种攀附小人本就是少数,否则也无法造就大梁如今的盛世。
右执政洛庭出班奏道:“陛下,臣认为在守住江陵和拿下汉阳之后,我朝应该继续保持对南周的压迫之态势。”
开平帝嘴角勾起,平静地问道:“洛卿之意,朕应该趁势挥军南下收复故土?”
群臣目光各异地望着洛庭,右边那些武勋自然是雀雀欲试,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放过这个建立功勋光宗耀祖的机会。但是左边的文臣要稳重许多,尤其是像户部尚书陆之涛这种知晓朝廷内情的大臣,面上不禁浮现担忧的神情。
忘战必危,然而好战必亡,朝廷目前的状况根本支撑不起灭国之战。
洛庭没有多想,恭敬却又坚定地说道:“陛下,臣之浅见,眼下当以和谈为主。”
“为何?”开平帝不置可否地问道。
洛庭回道:“此战是南周背信弃义主动挑起,大梁占据大义名分,进退握于手中,此其一也。国朝这两年支出甚巨,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此其二也。南军浴血奋战,尤其是南岸的江陵守军,舍生忘死守住城池,朝廷必须及时给予赏赐,才能保证军中士气,如此国库更加艰难,此其三也。南岸新增一片领土,眼下最重要的是消化和稳固,此其四也。”
群臣渐渐冷静下来,就连那些恨不能立刻领兵南下的武勋,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深思。
洛庭身姿挺拔如松柏,继续说道:“南周其实更怕我朝大军南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求和这一条路,所以臣认为,我朝应该利用和谈谋求更多的利益。待二三年后,收复故土不在话下。”
陆之涛立刻出班说道:“臣附议。”
紧接着便是一众文臣和少数几位武勋站出来附和。
开平帝淡淡一笑,转头望着武勋班首那两位重臣。
广平侯谷梁躬身道:“启禀陛下,臣赞同洛执政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老者身上。
王平章不慌不忙地说道:“老臣别无异议,只是接下来主持和谈的人选,恳请陛下慎重抉之。”
谷梁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却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平章,目光忽露冷厉之意。
开平帝从容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看法一致,朕亦觉得如此颇为妥当。至于主持和谈之人,朕心中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答案,很多人不禁暗中感叹裴越的运气。这一仗打下来之后,且不说他的官职爵位有没有希望再动一动,至少圣眷会愈发深重。
眼下除了裴越之外,谁还有资格取代他主持接下来的和谈?
那位年轻国侯的权柄之盛,不知惹来多少人的艳羡。
在毫无悬念的气氛之中,开平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传旨东府参政韩公端,命其前往定州蒲圻城,准备接手后续的和谈事宜,务必要让南朝为他们背信弃义的举动付出惨痛的代价!”
开平帝很少在朝堂上使用这般严厉的言辞,可见他对南周这次的行为极其愤怒。
殿内一片死寂。
很多人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为何不是裴越?
谷梁敛去眼中的冷意,在退朝时与洛庭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浓浓的不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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