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衙后方是紫玉街,在西北角上开了一座角门,方便后宅中人出入。
贾成之前便是从这扇门离开去往刺史府。
他站在宽阔的大街上,身后跟着五六十名彪形大汉,这些人便是陈希之的手下。按照陈希之的吩咐,贾成需要在不惊动藏锋卫士卒的前提下,尽可能将这些人带到离裴越足够近的地方。
“小子,老实点,如果你不想看到你妹妹变成一具尸体的话。”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贾成面色木然,语调平静到有些异常:“我已经和里面的暗哨对过口令,你在害怕什么?”
那人冷笑道:“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句,莫要以为我们在虚言恐吓你。”
贾成没有再理会他,忽地抬头看向夜幕上的月亮。
临近月半,明月犹如一个白色的圆盘,光线柔和又清亮。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一抹眷恋,却又很快隐去,只剩下无法言说的纠结和痛苦。从那间民居离开之后,他便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
虽然如今他只是一个小兵,可是在此之前他是一个纯正的读书人。
读书人大多有一些迂气,或者说傲气,这是旁边那些刀口舔血的人们很难明白的一件事。
哪怕贾成还没有取得任何功名,他仍然有着深藏于心底的属于读书人的骄傲。
自古而今,叛徒历来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行径,更何况裴越对贾成有极大的恩德。剿灭西吴骑兵便能让这个少年感激涕零,而且他还让贾成亲自参与作战。即便只是负责扛旗没有直接砍下敌人的头颅,可是能亲眼看着那些仇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于贾成来说便是最大的慰藉。
在这种情况下,贾成宁愿自尽都不肯背叛裴越。
可是陈希之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那个恶魔一样的女人早已掐住他的命门。
贾嘉是他唯一的亲人,在父母和二妹不幸遇难之后,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的牵挂。
所以他只能听从陈希之的安排,利用自己的身份和行衙内的暗哨对口令,然后将这群虎狼带进去。他知道此刻行衙内的局势很紧张,哪怕是在后街也能听到前方的喊杀声,如果再让这些人杀到裴越面前,最后的结局恐怕很不妙。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世间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有时候根本不会存在两全其美之策。
要么他就只能做个叛徒,要么他就必须假装忘记陈希之对他小妹的威胁。
就在他痛苦纠结之时,那扇门忽然打开,邓载出现在门内,看着外面的一群人,平静地问道:“贾成何在?”
贾成微微一怔,随即便感觉到身边那些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只得清了清干涸的嗓子,开口应道:“卑下在此。”
邓载不苟言笑地说道:“爵爷有令,让你带着刺史府的壮士们去西面校场,他会在那里迎接这些好汉。”
贾成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只要裴越自己不出面,哪怕依然会造成不可控的后果,至少不会折损主将。可是现在裴越要在校场相见,那里的地形开阔平坦,身边这些杀坯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旁边那壮汉显然察觉到他的迟疑,轻轻咳了一声,眼中杀意凛然。
贾成只得应道:“卑下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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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载平静地望着他们,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贾成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领着众人从角门进入。
里面另有乾坤,那些杀人如喝水一般简单的汉子们在进来之后,立刻庆幸自己没有硬闯。
高耸的院墙后面,藏锋卫的将士占据有利地形,每个人手中都握着连弩,虽然这里只有二三十人,可是足以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阻截阵型,任何人直接闯进来都会被弩箭射成刺猬。
邓载便在前方走着,贾成望着他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
西面校场不远,距离那座角门不过数百步,面积不算很大,四周树木掩映。
裴越便站在校场中央,身边只有十来个护卫,他正在同众人说话,看情形似乎在安排任务。见到这个场景,贾成后面的壮汉们不禁露出喜色。他们都是灵州本地人氏,之前在旗山冲之战中就见识过裴越的厉害,所以压根不敢小觑这个从京都远道而来的年轻权贵。
当他们距离裴越只有百余步时,很多人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粗。
距离再近些,他们便可以遽然发动斩首之举。
贾成能听到这种变化,他不禁想起当初在贾家庄外的初次相见。
裴越没有嫌弃他是个新丁,不仅允许他随军出征,更让他担负起扛旗的重任。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明明只过去半个多月,可对于贾成来说仿佛像一辈子那般漫长。他忽地摇了摇头,然后猛然止步,冲前方急促地吼道:“爵爷快跑!他们是陈希之的人!”
后方那名壮汉勃然变色,想也没想就抬手喊道:“兄弟们,宰了裴家子!”
他无比愤恨地怒视着贾成,没想到最后时刻竟然功亏一篑!
这一刻他不再留手,出手如雷霆一击,直取贾成后脑。
然而他志在必得的一招就扑了个空,紧接着一只脚迎面踹过来,将他逼退数步。
邓载神色复杂地拉着贾成朝前方猛然扑倒。
还没等陈希之的手下们反应过来,校场周围已经响起密密麻麻的弓弦和弩机声。
除了留守后宅的数十名士卒,负责守护西面营地的一百将士也在陈显达的率领下出现在校场南北两侧的树林里。
陈显达手提铁棍,神情凛然地守在裴越身边。
纵然这五六十人都是阅历丰富的好手,可是在实力强大的藏锋卫将士们面前,他们的武道修为还不足以应对这漫天如蝗箭雨。
更何况其中还有六十多张连弩。
短短半柱香之后,校场东侧边缘已经是遍地尸体。
贾成浑身战栗,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邓载起身将他拉起来,温和地说道:“走,爵爷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