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阳从来不是一个迂腐鲁直的人。
在可以选择的时候,他会及时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断,譬如方才在前院面对藏锋卫的鸳鸯阵,他没有愚蠢地强行突破,果断地将对方甩在身后。但此刻前路遇阻,他便不会再一心想着捷径,以手中霸刀踏出一条路便可。
这是刀客的骄傲和底线,如果没有这样的勇气和杀性又怎能练就一身顶尖的武道修为?
韦睿和傅弘之飞快后退,王黎阳紧追不舍,两侧的藏锋卫将士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
后方的西吴高手们大喜过望,只要能冲开面前的阻拦,他们便可以直入后宅取下那个年轻钦差的项上人头。
便在这时,韦睿和傅弘之忽然朝左右两侧闪开。
王黎阳眉头微皱,猛然察觉到危机迫近,立刻提刀朝前横扫。
在韦睿和傅弘之让出空间之后,一杆长枪陡然出现在王黎阳的面前。
明亮柔和的月色中,叶七身穿劲装,青丝绾在脑后,眼神犀利似剑。
两人在几瞬之间连续交手二十余次,长枪和霸刀不断交错,绽出无数火星和刺耳的声音。终究是叶七的兵器更长,而且她的风格便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故而在数十次交错之后,王黎阳不得不朝后退去。
叶七的目光只盯着王黎阳一人。
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
叶七仿佛进入忘我之境,手中长枪变化莫测,舞动时寒星点点,停顿处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矢石不能摧。
这是她第一次全力施展自己的武道修为,登时震住周遭的所有人。
藏锋卫的将士之前在旗山冲已经见识过叶七的身手,但那时的情况十分混乱,很多人并未亲眼目睹,此刻少女的风姿展现在他们面前,竟是如此霸气无双。
西吴高手们更是满面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们很清楚王黎阳有多厉害,二十多岁就能占据武道高手榜的次席,仅仅在和安阳龙骑主帅的切磋中落败,此外上百次交手从无败绩,这样的人本就极其罕见。
但是今夜他们居然能看到有人可以在场面上压制住王黎阳,而且还只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韦睿和傅弘之亦是震撼不已,但他们终究和普通士卒不同,很快便清醒过来,立刻对身旁部属怒吼道:“结阵,杀敌!”
“杀!”
眨眼间十余个鸳鸯小阵出现,随着叶七步步紧逼的气势猛然前压。
他们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结阵迎敌,乃是裴越定下的示弱之策,万一有敌人攻至中庭,他们要做的便是将对方留下来。
如何留?
示敌以弱诱敌前扑,然后阻其去路断其后路。
当此时,双方已经纠缠在一起,商羽所领二百人及时赶到。
以叶七手中世间最锋利的长枪缠住王黎阳,将近三十个鸳鸯小阵组成的大阵将八十多名西吴高手彻底围困在中间,外围则有近百名弓手伺机而动。
这些人如今的处境便是插翅难飞!
……
谷斤
中庭的厮杀声顺着夜风传到后宅。
裴越已经回到书房,院中的三具尸体被抬了出去,那些手执连弩背负长弓的将士们就像之前那样继续潜藏在暗处。经过几次大战之后,这些将士早就能做到令行禁止,即便此刻中庭那边的战况十分紧张,也没有一个人东张西望,甚至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他们就像沉默的雕像,不动如山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书房内烛光明亮,宽敞的空间内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是裴越自己做的简易沙盘。
整个荥阳北城都在这座沙盘上,从刺史府到钦差行衙则是重点突出的区域。
裴越皱眉望着沙盘,心中在反复推敲琢磨。
旗山冲之战结束后的当晚,他和叶七在山坡上相依相偎,叶七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他却苦思冥想整整一晚上。
他不断地推演着复仇的每一步计划,竭尽全力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
返回荥阳路途中的表演,荥阳城外的京观,府衙门前的人头,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今夜的引蛇出洞。
邓载端来一杯热茶,放在长桌边缘,恭敬地说道:“少爷,中庭之敌已经被我们的人围住,他们应该是西吴在灵州的奸细。”
裴越握住茶杯,微微皱眉道:“陈希之没有出现?”
邓载摇头道:“目前没有。少爷,陈希之太过狡猾,而且在旗山冲实力大损,恐怕她早已潜逃,不会再来趟这潭浑水。”
裴越冷笑道:“陈希之是个特别骄傲的女人,所以不喜欢走寻常路。你以为她要拼命,她说不定就会逃走,就像当初在横断山里,她损失了七八百人。但你要是以为她会远走高飞,她肯定会藏起来埋伏你,因为这样会让她很有成就感。”
“成就感?”邓载不明所以地问道。
裴越眼神愈发冰冷,说道:“你还是不太懂女人。陈希之虽然很厉害,可终究还是个女人,而且是自尊心特别强烈的女人。当初在京都的那些事,我算是突然搅局的人,她就算败了也能安慰自己。可这次灵州,她一直想得都是算计我,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觉得她能咽下这口气?”
邓载微微一惊,低声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何不和那些西吴人联手?”
裴越看着沙盘上的刺史府,冷声道:“她会在意西吴人的死活?她连自己人的死活都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应该藏在某个地方,等我解决掉西吴人之后,她再利用我们松懈的心里,来个出其不意的绝杀。”
邓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负责盯着行衙后方的一名亲兵快步跑进书房说道:“少爷,贾成回来了,还带着数十名陌生人,他跟我对过口令,说那些人是刺史府派来的援兵。”
纵然贾成现在很受裴越的看重,但是亲兵们却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眼中只有裴越一人,也只会听从裴越的命令,在没有得到准许之前自然不会将那些人放进来。
“多少人?”裴越平静地问道。
“大概五十多人,晚上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亲兵老老实实地答道。
裴越微微颔首,对邓载说道:“你替我去看一下,如果真是刺史府派来的援兵,就让他们去左侧营地保护石炭寺的官员,这里不需要他们。”
“是,少爷。”邓载拱手行礼,然后领命而去。
然而他才刚刚走到书房门口,裴越忽然开口道:“等等。”
邓载立刻止步,转身望着他。
裴越眉头微皱,忽地将沙盘上刺史府的标识拔出来,随意地扔在长桌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