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季秋约的朋友是余可夏和周安,昨天一到厘城就跟他们联系了,然后约了今晚吃饭。
都是太久没回来的人,自然甚是想念以前学校美食街里的美食。
三人一拍即合,便直奔而去。
六点来钟的美食街人群攒动,大多数都是出来吃晚饭,还得回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们。
深冬的天空暗沉,星月不相见。
夜空下,掺在黯淡暮色中的一排排灯影里,是穿着蓝白冬季校服,三五成群的少年少女们。
单季秋看着他们,倒是有些百感交集。
仿若昨天的他们也还穿着校服游走在这条烟火缭绕的美食长街上。
可事实却是,他们已经离开校园好多年了。
“要是陆允和谭俊浩也在就好了。”余可夏看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也颇为感慨。
“一定有这个机会的。”周安说道。
今天的天气太冷了,三个人便随便选了家火锅店吃火锅,也不知道是命运还是缘分。
偏就进了当年再也没去过的这家。
没想到那个老板娘还是当年那个老板娘,只不过她身边多了个老板。
火锅店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单季秋:“小姑娘,是你们啊!”
单季秋坐下抬头看向老板娘,笑道:“老板娘还记得我们?”
老板娘:“当然记得,你这么漂亮见一次记一辈子。”
单季秋:“你这太夸张了。”
老板娘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笑问:“对了,还有两个小同学呢?就你身边那个小帅哥,没来吗?”
单季秋望着老板娘淡然一笑。
老板娘倒是真没变,可如今的她也不再是当年因为这老板娘对陆允青睐有加,就暗地里吃飞醋,口是心非的她了。
她实话实地说道:“他们工作忙,抽不开身。”
老板娘一听才恍悟,看着这三个当年还穿着高中校服,如今言谈举止都是大人的模样,不由得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工作了。”
……
点了菜,单季秋去上厕所。
出来以后居然遇上了戈立,两人看着对方都挺惊讶的。
“单小姐,这么巧?我老大也在吗?”戈立这自来熟,探着脑袋在热闹非凡的人头里找老大。
“别找了,他没在。”单季秋笑道。
戈立:“哦,我就说老大来厘城怎么不告诉我。”
单季秋倒是挺好奇:“你是厘城人?”
戈立点头:“对啊,你也是厘城人吗?”
单季秋:“我是啊。”
“老大也是。”戈立像是挖到宝似的询问,“所以你跟老大老早就认识了?”
单季秋:“对,认识很多年了。”
戈立一听,这就难怪了,都是老乡。
单季秋记得这个戈立是陆允的助理来着,反倒是问起了他:“对了,你这是过来工作么?”
“不是。”戈立摇摇头,说,“这次不是回北京熬的昏天黑地的,老大说我辛苦了,就特地放我假让我回来陪陪家人。”
单季秋一听,陆允还挺体恤下属,便笑道:“你老大对你挺好。”
“这个确实,老大对我们真的没话说。”戈立被打开了话茬子,一顿疯狂输出,“而且老大特厉害,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也没什么架子,除了在工作上比较魔鬼,私底下还是挺随和的。”
说起工作魔鬼,想必这个助理应该更有发言权。
单季秋瞅着眼前人,还蛮想了解一下工作中的陆允是什么样的。
于是,她借此机会打听起来:“那他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我听说他经常熬夜,还喝酒喝到胃出血过。”
“是啊,老大就是太拼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戈立不由得回忆起当年,“不过喝到胃出血那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大过于开心了?”
“我记得是15年,我们公司陷入剽窃风波,官司打了至少半年。我那时候刚跟老大没多久,眼睁睁的看着他熬了半年。那场官司太重要了,弗沃是老大一手创立起来的,如果打输了,弗沃就没了。真的可以说是一步棋就能断老大的生死……”
“弗沃是陆允创立的?”单季秋打断了戈立,满眼意外。
“啊?是啊。”戈立被单季秋打乱了思路,“怎么了嘛?”
单季秋惊的一时无语。
她以为陆允就是个技术高管之类的,他居然是那个神秘的创始人?
还真是低调的连她都没透露。
陆允,你可以的啊!
“没有,你继续。”她回过神来,示意戈立继续说。
她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着她的。
戈立神了一下,才续上上一句,想了想继续:“就是,我永远都记得,那天是8月10号。咱们赢了官司,老大突然消失了。晚上的庆功宴才出现,来者不拒,老大很少喝酒,喝的话也很有节制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他喝醉,就喝成胃出血进了医院。”
“不过你别担心,也就那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单季秋记得这个案子,主要是因为弗沃一个小公司的对手是行业巨头,最终反败为胜着实罕见。
可她现在才知道,这个在导师口中云淡风气的案例,对于当年陆允来说,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她难以想象那些个日日夜夜,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和坚如磐石的压力,他是怎么抗过来的?
算了,看在他那么辛苦的份儿上,就不怪他瞒着她了。
他就那性格,低调惯了,又或者是怕打击她。
毕竟以前她真的还挺好强的,他也总是由着她。
戈立见单季秋在发呆,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心疼的目光,他想着趁机帮老大一把:“单小姐,其实你知道老大喜欢你的?”
“我知道。”单季秋也不矫情口是心非。
戈立一听,心头一喜,老大有戏。他赶紧再帮老大添一把火。
“而且我感觉老大应该喜欢你好久了。”
“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是在苏城老大把房子让给你住,我从来没见过老大笑的那么心甘情愿的。主要是他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挺冷的,姑娘根本别想靠近他,但是那晚就感觉他特别开心。”
“第二天早上你走了,我特地跟过去看到字条上的名字应该是个姑娘的名字。老大看到那字条,居然又笑了,还笑的很温柔,我更是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他。没两天,老大给了我一个房子的信息,就是你对门,说我没要没给他买下来就不用见他了。我当时还挺纳闷儿为什么一定要那套房子。”
戈立停了一下,挠挠后脑勺:“直到前两天我知道老大对门是你,名字也对上号了,一切都明白了。他做这么多应该都是因为你来着。”
单季秋一听整个人怔住了。
原来陆允成为她的邻居根本就不是巧合,是一开始就调查好了的?
那为什么他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惊讶样子?
耍她么?觉得好玩?
但感觉,也不太像啊!
“单小姐?”戈立见单季秋又愣住了,喊了她一声:“那个,我是不是说的太多,耽误你?”
“没有。”单季秋笑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戈立摇摇头:“不用谢,只要你知道老大的心意就好了。”
单季秋被这些她从来就不知道的信息量装得满满当当的,晕晕乎乎的,一时半会儿有点儿难以消化。
她跟戈立道了再见,便往回走去。
戈立瞅着单季秋的背影,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摸出手机查询。
看到查询到的信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单季秋的名字熟悉,她不就是2012年s省理科女状元啊!
而那一年老大是被保送到清华。
所以,他们都是七中的。
那他们是破镜重圆还是久别重逢呢?
这,老大步步为营的……神仙爱情啊!
余可夏见单季秋回来了,打趣她:“我以为你掉厕所了,准备去捞你呢。”
单季秋笑着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满脑子都是戈立的那些话,却又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就总觉得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来的感觉。
“想什么呢?”余可夏见单季秋有点儿神不守舍的。
“没什么,下菜。”
单季秋决定暂时不想了,反正她在关于陆允的事情上总是没有判断力。
她还是决定回去直接问问当事人比较妥当。
……
此时此刻的锦南,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繁华的大都市里,圣诞节的气息也越发显得浓烈起来。
陆允出了电梯径直往1602走,大拇指按在指纹锁上,“滴滴”一声防盗门解锁,他往下一摁,拉开门就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防盗门又“咔哒”一声又被关上了,里外都安静冷清。
陆允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掀亮门口的开关。
灯光霎时亮起,与落地窗外溢进来的华光相融,也打在了他神色不明的俊颜上。
他人走到书柜旁想去找那上面摆放的黑色储物盒。
他眸色一顿,不见了。
明明前天晚上还在眼前这位置上的储物盒,已经不见了。
而灯光下的这个位置,只徒留一个方方正正的灰尘印子。
这个变得空空如也的位置,也似乎在迫切地向他证明,他的疑惑和猜测都不是无中生有。
陆允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的人。
外人是,朋友是,家人也如是,这是与人的尊重。
可是这一刻,那面从小到大根深蒂固建立起来的教养高墙轰然倒地。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那些极尽荒唐的想法都是真的。
他也害怕,剧本里的那个尝尽暗恋酸甜苦涩的女孩子真的是单季秋。
他更害怕,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六年前在那么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是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才忍心推开他的。
一想到这儿,他的心就狠狠地揪在了一起,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而理智,也在这一刻尽数丧失。
陆允四处去看,不管不顾地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个盒子。
现在的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再是胡乱猜想,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正确答案。
甚至于,他希望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个答案,而就是他的荒诞猜测。
终于,陆允在书桌最下面的那格抽屉最里面找到了它。
纯黑色的,能解锁最后一道出口的唯一密码。
陆允将储物盒拿出来,摆在书桌上,站在那儿低头看了良久。搁在上面那双骨节分明的双手都在灯光下不受控制的颤抖。
就像是拿出全部身家赌这最后一把大小的孤注一掷。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要打开,便知输赢。
向来在输赢上不过多强求的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有现在这般的执着。
执着于,他极其希望他这一次猜错了,输掉全部的身家。
陆允握紧双手,最后摊开,修长的手指掀开了盖子。
光芒刹然,直直地落了进去,尘封在里面的一切都得以重见天日。
当再看到暗藏在里面的东西时,他的眼睛蓦地红了,喉间更咽,上下艰难地滚动着。
他赌赢了。
可是那颗好不容易愈合的心,顺着那道细长的痕迹,也再一次被撕裂剥开。
盒子里闪着光的是cmo金牌,是他当年留给她的念想。
他将它拿出来反复地看了看,而后搁在了一旁。
里面的东西不算多,却全都是关于他的。他一样一样视若珍宝般地拿了出来。
兵马俑玩偶,是他当年冬令营回来送她的礼物。
纸船上上签,是他偷换给她,到后来却被他们轮流给来给去的祝福。
照片,是他们俩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合照,唯独缺了高中时的。
被塑封的银杏叶,好像是他从她头发上捡过去,递给她的。
两张泛着黄,几乎模糊看不清图案的糖纸。
是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是他第一次送给她的糖,她居然把糖纸保存了十多年。
难怪她从小到大都那么喜欢吃大白兔,他还以为就真那么喜欢吃呢。
陆允指腹摩挲着糖纸,明明是弯着唇角在笑,可双眼已经红的蓄起了星星点点的水光。
里面所剩无几,是一张试卷和一支老旧的录音笔。
他将试卷拿出来,将其展开。
这是一张高一的奥数卷,上面有很多他的笔记。歪歪扭扭画着各种图案,给她故意捣乱的杰作,也有正经给她提供解题思路的印记。
看到这儿,他不由得轻声一笑,翻到后面。
在他定睛看到空白处那些小小的字迹时,他捏着卷子的指骨逐渐用力到泛了白。
少女的字迹娟秀规整,笔记色调渐淡,但能看得出她的每一笔似乎都落的很小心克制,却又不加掩饰。
就像是多年前那个心动难眠的雨夜。
他也是这样一笔一划地写在试卷上,却至那时就被深深刻在了心底的名字。
陆允阿允哥哥阿允陆允陆允……
他似乎能看见在那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坐在书桌前的少女是以何种心情写下的这些名字。
这里的每一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一座又一座厚重的大山。
层层地,用力地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陆允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再平整地将试卷搁在书桌上。
他又拿起录音笔,试着打开,居然还有电。
当那把熟悉带着岁月感的温润亲切嗓音,从这冰冷的机器里面传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是外婆的声音,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慈祥又温和的声音。
他更了更喉头,认认真真地听外婆在录音笔里的絮絮叨叨。
听到外婆说他跟单季秋吵架了,说她老年痴呆不是傻,说想看到单季秋毕业,工作,结婚。
外婆还说要跟单季秋拍照,可是她老人家自己都忘了。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小伙子能娶到我的小秋,我倒是有个中意的,就是隔壁的小允。毕竟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我很放心。”
“如果我还能等到我的小秋结婚,我一定要亲手把小秋交到我外孙女婿手里。然后对他说‘我把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疼爱她,要让她幸福快乐,不能让她受委屈。”
“外婆希望你们啊能风雨不惊地走康庄大道,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想笑就开心笑,想哭就放肆哭。祝你们白头偕老,一路美满,一生幸福。”
这段录音再一次结束,陆允低头盯着手里的录音笔,郑重其事地更咽道:“外婆,您放心。我陪她长大,也一定会陪她到老。‘单季秋’三个字就是我的一辈子,我会倾尽所有给她最大的幸福,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我向您保证。”
陆允说完,又继续播放下一个录音,却不再是外婆的声音。
而是一道淡淡的,轻缓的,很年轻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外婆,你曾经不是问过我喜不喜欢陆允吗?”
声音戛然而止,须臾又忽然漾出一声极轻的笑意。
话语再起,带着丝丝陷入回忆里的美好一般。
像是与人讲,又更像是自语。
“是啊,我喜欢的。一不小心就喜欢了好久好久,久到连我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了。”
“可能是他给我大白兔奶糖的时候,可能是他护着我的时候,也可能是初中他把衣服给我系腰上的时候。再晚点儿,可能是高一?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喜欢他在阳光下恣意慵懒又意气风发,喜欢他像太阳一样带给我温暖和力量。喜欢他上学放学总会等我,又在路上故意撇下我,然后在晨光熹微里,又或是在昏黄路灯下,吊儿郎当地回眸一笑,朝我招手,叫我秋崽崽。”
“喜欢他从小到大都是我的邻居和同桌,喜欢跟我争第一,比输赢。喜欢他总是惹我生气,又满不在乎地跟我说‘对不起’。喜欢他扯我的发圈揉乱我头发,却又翻/墙给我买红糖水,护着我为我打架,拉着我在狂风中肆意奔跑。”
“喜欢他少年如风的样子和闪闪发光的每一个瞬间。”
“喜欢有他的一年四季,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喜欢有他的日出日落晚霞繁星。喜欢有他的一日好多餐,昨天今天和明天。喜欢有他的整个无可替代的儿时陪伴和年少青春。还有好多好多数不清的喜欢。”
录音笔里的她很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哪怕我知道他只是拿我当妹妹,可是至少这十多年他的眼里也有我,这就足够了。而我也心甘情愿偷藏着这份不纯又亏心的贪婪心思,做他眼中的妹妹,理所当然地去接受那些不对等的好,自私地将他拽在身边。”
“可是外婆,我又要让你失望了。因为这个秘密注定只能是个秘密,而阿允哥哥这辈子也只能是过去那个独一无二的阿允哥哥了。自私了十多年,也应该到此为止的,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啊!”
“现在不是挺好的,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星辰大海。而我也把这份用尽力气的喜欢变成了心甘情愿的祝福。祝他万事顺遂,幸福安康。”
不知哪儿突来的一阵风,卷起了书桌上试卷的一角。
而书桌前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书房空荡,灯影绰绰。
书桌上摆了一桌好多年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