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伦敦奥运会,中国女排遗憾止步四强。
单季秋一边给病床上一直没醒的沈素约擦着手脚,一边絮絮叨叨地把比赛的细枝末节都讲了一遍,然后又叨叨起别的。
迎着窗外西沉的“咸蛋黄”,少女在叹息中满是遗憾:“外婆,你快点醒来!下一届奥运会我们去现场看……”
“……对了,过两天我就开学了。锦南大学破格录取了我,您说这是不是省状元的特权?”
“哦,对了,我没有选数学系,我决定读法律。您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公平,那我就想着至少将来我可以用法律来维护我所认定的公平。”
“您不会又怪我自作主张了,那您赶紧醒过来骂骂我呗。”
单季秋低头一笑:“骂我我也不改。我想成为一名守护正义,不畏强权的帅气律师。”
“……”
看完了沈素约,单季秋又下到住院部三楼的普通病房,走进了318的病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靠窗在看书的姑娘。
“小秋姐姐。”漂亮的少女一抬眼,就笑着看向单季秋。
“明天出院了?”单季秋问。
“嗯,出院了。”方宁儿搁下手中的书,见单季秋坐下才继续,“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了。我会好好活着,我一定会看到他的报应。”
单季秋瞧着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孩儿,实在是无法跟那个要跳楼的激进且浑身是伤的女孩儿结合起来。
如果不是那时她正好上天台透气,眼前这个如花一般的少女可能就真的随风而去了。
单季秋当时用力地拽回方宁儿,任由她发了疯的拳打脚踢,待她冷静下来才哭诉自己的遭遇。
她被一个富二代给迷女干了。
可惜,却没有人站在她这边。
知情者威胁她,让她最好是守口如瓶。到最后,就连她相依为命的妈妈也劝她不要报警,叫她算了。
很多人根深蒂固的思想是没得改变的。
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是污点,是不能大大方方站出来告诉所有人的羞耻之事。
家人更甚,明明自己的孩子是受害者,可是却因为害怕被指指点点,害怕对方的势力能弄的他们一无所有,而最终选择沉默。
其实从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病了,而是人心让这个世界病入膏肓。
这可能就是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单季秋也深有体会。
只不过她要比这个姑娘幸运一些,没有遇上这种生不如死的事。
所以,她才会绝望的抛下这个世界。
“我信。”
那晚的月光洁白无瑕,照的单季秋漆黑的眸光比月色更为澄澈坚定:“那凭什么你要去死,该死的伤害你的人。你没有错,你是受害者,你应该报警,这种人渣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放任只会让他变本加厉,那就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受伤,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无法无天……”
单季秋而后见到了方宁儿的母亲,她只是对她说了两句话:“既然你都肯带她来医院,说明你也不想她出事。如果你不希望永远失去女儿,希望你能尊重她的决定,也请你相信法律。”
方宁儿最终还是报了警,因为事发到现在还未过二十四小时,警方可以及时取证。
单季秋回头就找了爷爷,请他帮忙找了个刑事案件的名律师全程跟这起案子。
也是因为这件事,单季秋才决定要学法律。
她这个人也没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曾经唯一失之交臂的遗憾大概就是数竞和清北。
现在的她心如止水,仅剩的愿望只是一个。
她不贪心,只希望外婆能醒过来。
但是,当她听到方宁儿的遭遇,查询了更多关于女性不被尊重被践踏的新闻,还有那些农村山区里的法盲。
以及,因为怕丢脸,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而被迫选择妥协,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弱者。
她又想到曾经的自己,牺牲在重男轻女的腐朽思想中……
单季秋决定之后,曾对方宁儿说:“既然来人世间一趟,总要做点儿好事才不枉此生。那就用法律去帮助困境中有需要的人。”
“刑罚知其所加,则邪恶知其所谓。所以,我始终相信法律是捍卫公平正义的权杖,它们永不缺席。”
失去被照耀的太阳,那就让自己成为一束光。
然后,将这个混浊的世界一点一点照亮。
……
整个暑假,单季秋跟单易都是住在爷爷奶奶那儿。
她也大概知道了一些有关二哥和二叔之间的一些事。
算起来,她跟二哥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刚回到锦南的时候,单兆斌是有意让她跟他们住在一起的,单季秋拒绝了。
但是,她还是过去跟赵盈和单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门面功夫,各怀鬼胎。
单季秋也不在乎,反正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莫非还要人真心待你这个回来分财产的人。
九月份开学,单季秋就住进了学校宿舍。
她不提,学校领导不说,也没人知道她是单兆斌的女儿。
军训的时候,单季秋跟陈一乘遇见了。那个当初辩论赛的手下败将,锦南一中的校草。
两人看到彼此都很是意外,单季秋意外的是在这儿还能遇上个曾经算认识的人。陈一乘意外的是s省理科状元居然没去清北,不过能再相遇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缘分。
当然,单季秋认为他俩最多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难不成还能深聊一夜,把酒言欢?
真正把他们俩绑在一起的是某一天傍晚的联欢会。
他们法学院新生就牛逼了,教官和辅导员撺掇的他们来一场临时的辩论赛。
而作为他们法学院新生颜值扛把子的单季秋和陈一乘直接被点名上场。
单季秋也不想扫兴,就硬着头皮上了。
这场辩论赛精彩绝伦,单季秋和陈一乘抽到一组,可谓是大杀四方。
而后,他俩还被人录了视频放到校内网贴,直接被推上置顶的位置。
给起的题目是:【法学院大一新生惊现神雕侠侣!!!】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法学院乃至整个锦南大学都知道了单季秋和陈一乘这两号人物。
又多方打听,从小道消息知晓两人并不是一对以后,师兄师姐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仅仅一个月,单季秋就拒绝了不少的追求者。
而且,她自己都在拒绝中发现一个重要问题。
似乎每一个向她表白的男生,她都会在他们身上寻找陆允的影子。
是不受控制的,没办法忽视的存在。
她其实有想过跟陆允发个消息聊聊近况什么的。可是每次打开编辑器,删删减减半天。
最终,还是退出界面,放弃了。
舍友见单季秋这个基本上要进入古墓派的状态,不由得问:“陈一乘够帅了,没想法?”
单季秋转身看向舍友,笑的坦荡:“没有。”
舍友又问:“那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她回答说:“午夜的太阳。”
舍友:“高深。”
舍友觉得像她这种美女学神的思路她们不配拥有,只是感慨好奇也不知道将来哪只癞/蛤/蟆能吃上她这只清清冷冷的白天鹅。
单季秋重新回到电脑里的功课,回味起刚才跟舍友的对话,不由得弯了下唇角。
那个“午夜的太阳”占据了她整个儿时和年少时光里所有的惊艳和炙热。
所以到现在,乃至于以后,她怕是也很难再喜欢上别人了。
算了,就这样,感情的事没得强求。
……
十一月,单季秋回了一趟厘城。
是有关沈素约被撞的案子在厘城人民法院进行了一审开庭审理。
犯罪嫌疑人张猛因偷窃,酒后驾驶,肇事逃逸等数罪并罚。念在主动自首,供认不讳,最终判处六年有期徒刑。
单季秋在整场案件审理中,一直看着被告席的男人,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双眼睛跟那晚那辆车里的那双眼睛不太像。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她又不得不去相信,这个人就是害她外婆的人。
或许是那晚她就那么一瞥,心思都在外婆身上,导致自己思维混乱。
结束后,单易扶着单季秋的双肩起身,细心地捏了捏她的肩颈,帮她舒缓压力。
她抬眼朝二哥勉强地笑了笑,身心依然疲惫。
单季秋瞥向往外走的人潮,眸子蓦地一僵,一道熟悉的背影就这么独独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下眼睛,那道背影却不见了。
单季秋自嘲地一笑,原来思念真的会产生幻觉的。
那天,单季秋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厘城的大街小巷。踏过每一处曾经走过的泊油路,搓板路,方砖路,还去何记吃了面……
从天光乍亮走到日落昏黄,再到暮色弥漫。
她没有进去学校,而今的她不能随意再进,她已经毕业了。
听门卫师傅说徐志出去学习了,她也就打消了找老师的念头。
单季秋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在路灯的灯光下踩着影子,顺着马路边上,往公交车站走去。
七中耳熟能详的放学铃声打响,安静瞬时间被喧嚣代替。
她看着学弟学妹下晚自习,看着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看着有家人来接的温馨……
看着……自己的过去。
饶是热闹的场景,她却孤独至极。
21路公交车到站,单季秋上车就着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很快车上就涌上来一群学生,站着坐着,打打闹闹,挤满了整个车厢。
单季秋偏头看向车窗外,华灯初上,萤火灯明。
晚秋的夜风刺着凉意,一层一层扑在她的脸颊,她却不愿意错过这些曾经她不曾注意的风景。
站牌,路灯,梧桐,楼宇,巷口等等,在视线里突然出现,又迅速呼啸离去。
单季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倒在陆允的宽肩上,鼻息里萦绕着独属于他的,淡淡的薄荷气息。
然后,沉沉地,安心地睡去。
“姑娘,醒醒……”
单季秋睁开眼看到的是公交车司机,车厢里就剩她一人了,司机对她说:“终点站了。”
“哦好,谢谢师傅。”
“不客气。”
单季秋这一觉睡得敛去了大多疲惫,脑袋也没有因为姿势不对而扯着肩颈痛。
她搓了搓脸颊,手停在左边脸颊摸了摸。
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脸颊上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别样余温。
她也没去多想,起身的瞬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一边接通一边下了车:“没去哪儿,我现在回来。”
说完,单季秋走出了公交总站,在马路边招了个出租车离开。
……
2012年,世界末日并没有来临,而去年余可夏那句一起过也终在他们各奔东西后而不再被人提及。
12月21日这天晚上,单季秋在宿舍忙完了论题,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顺手点亮手机屏幕,正好是11点11分。
她蓦地想起了当年那个晚上,在放学的人潮里余可夏说的那话。
不知为何,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一个人的俊颜。
那个意气风发,吊儿郎当又懒散恣意的少年。
单季秋抬头,望着晦暗不明的宁静夜空,徒然一笑。
她低声几不可闻地呢喃一句:“重生快乐。”
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要忘记一个习惯里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
大学生活里,单季秋过的很充实也很累,累到她已经渐渐的没有空闲的时间再去想陆允。
她不但要忙学业,还要忙挣钱。
其实单兆斌一开始是让单季秋学经济或是工商管理,但是单季秋却坚定不移地选了法律。
因为这事,单兆斌跟单季秋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吵到最后他居然拿外婆来要挟她。
也是那一刻,单季秋终于看到撕开伪善面具的单兆斌。
她其实也不算意外,一个重男轻女,抛妻弃子的人,她从来不对他抱有任何的希望和渴望。
她只不过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把真面目展现在她面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虽然单季秋不是很清楚单兆斌背后还有什么目的。
但是,外婆是她的软肋和底线,不能开玩笑。
她早就身不由己了,有些坚持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现在的她根本斗不过单兆斌。
就在她决定妥协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却支持她,让她跟着自己想要的走。
单兆斌忌惮二老,自然也就不敢再说什么。
因为这件事,单季秋心里明白一个道理,钱的重要性,钱就是筹码。
于是她积极参加比赛,拿奖学金,学会搞投资炒股。
无论如何,她不想欠单兆斌的,那些钱她总有一天会都还给他。
她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不会成为他的棋子,受他桎梏,看他的脸色。
……
大二那年,单季秋为了不被骗钱,辅修金融。
同年还被导师推荐去了人民法院实习,有幸全程跟过一起刑事诉讼案件,获益良多。
结束实习以后,带她的老师对她赞赏有加,希望毕业后能有机会成为同事,这应该算是对她最高的评价和认可。
离开法院门口的时候,阳光直面撒了过来,落在门口的獬豸身上,与头顶正中的国徽一同被阳光笼罩,正义而光辉。
单季秋站在阶梯上,手机的微信响了两声。
这一年微信在全国普及,所有的聊天工具都在慢慢被它后来居上。
亲朋好友们都通过手机号码导入了微信,但是大多数却从不聊天,全部死在列表里。
单季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到是方宁儿给她发的消息,约她晚上吃饭。
方宁儿也在本地读大学,跟单季秋一直保持着往来。
两人都有空的情况下是会相约聚一聚,聊一聊近况的。
方宁儿当年的事不仅让那个伤害她的人吃了牢饭,而且还获得了数目不小的一笔赔偿。
她是不打算嫁人了,对男人有生理至心理上的恐惧,现在一心只想搞钱。
前段时间听她说在跟人谈什么剧本。
单季秋应下邀约以后,顺手打开朋友圈,看到第一条动态的时候。
她瞳孔一紧,手一松,手机便毫无预示地砸到了阶梯,翻滚倒在最下面那一梯。
阶梯下,手机面向天空安静地躺着,屏幕还亮着。
上面碎裂了几条裂痕,就像是在为单季秋的心应个景。
手机屏幕上第一条是谭俊浩发的朋友圈,就一句话。
【卧槽,铁树开花,我允哥有喜欢的人了!!!】
谭俊浩如愿以偿去了清华大学协和医学院,所以陆允的近况他是最清楚的一个。
单季秋愣怔了好久,才蹲下捡起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屏幕,那条动态没有了。
她没有眼花,那条是真实存在过的。
大二了,他也应该遇上喜欢的人了。
可能怕谭俊浩影响他追姑娘,才让他赶紧删了。
单季秋翻出陆允的微信,裂痕下的对话框里数句,都占不满一整面屏幕。
不过都是一些群发的节日祝福,最多就是他多问一句外婆的情况,仅此而已。
离开了彼此,时间和距离,加上她这一方的退缩,很快便让他们早已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现在,跟他说什么?说恭喜?
她望着天,自嘲的一笑,当年决定斩断一切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今天。
人人都在往前看,除了她谁还会真的去留恋过去。
单季秋最终把手机揣回兜里,失魂落魄地走进茫茫人海中。
而人海中那个落寞的姑娘,连灿烂的阳光都照不温暖她凄凉而孤寂的背影。
这天晚上,单季秋破天荒地喝醉在酒里。
她不吵不闹,安静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她成年很久了,那个管她的人也有了管他的人了。
她跟方宁儿说了很多她以前的故事,包括年少时那场美好的暗恋。
“以前特别害怕他知道,怕做不成朋友,怕尴尬,形同陌路。”单季秋抱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结果可不可笑,现在不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结果……”
方宁儿一直都知道单季秋是个有故事的人。
今夜听到故事里的他们,她倒是特别想看一看能让单季秋这样的一个人念念不忘的那个人。
那个贯穿了她十几年流金岁月里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样的。
驻唱歌手怀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钢琴吉他前奏一起,吵闹的酒瞬间安静了下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最怕回忆翻滚绞痛着不平息
最怕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男歌手拥有着与阿信类似声线的嗓音,在这纸醉金迷的地方,用一隅追光撕开了在场多少人的假面具,又唱痛了多少人的青春回忆,没有人知道。
“……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最怕此生已经决心自己过没有你
却又突然听到你的消息。”
可是方宁儿却知道,身旁这个从不外露自己情绪,淡定理智还清冷的姑娘,目光涣散地望着舞台,哭了整首歌。
这一刻,第一次看到单季秋失控,她也为之动容,却无能为力。
人生在世不过尔尔,得偿所愿是故事,事与愿违才是现实。
而人终其一生也做不到美满无憾,这其中最让人意难平的不过就是“得不到”三个字罢了。
那晚过后,单季秋就跟是打了鸡血似的,跟方宁儿也绝口不再提那事。
就好像,从未有发生过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被她停止在那一夜她讲完的故事结尾和那一首伤感的歌声里。
然后,彻底放下了那些放不下的过去。
也愿远在他乡的他,永远幸福!
……
大三这一年,单季秋和陈一乘带辩论队,到处打辩论,忙的脚不离地,嗓子发炎。
但是,她总会抽出所有空余的时间去看沈素约。
周末回家,还被奶奶早中晚不停的灌汤喝,说她越来越瘦了,得好好补补。
然后,她成功地被奶奶补到流鼻血。
如果说回锦南对她的唯一幸事是什么?那一定是重拾爷爷奶奶的爱。
哦,对了。
陈一乘的父亲跟单兆斌生意上往来甚密,就在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俩在两家的家宴上撞上了。
所以,单季秋又猜中了一条。
单兆斌认回她,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拿她出去和亲。
她挺唏嘘,商人本色,不过如此。
所以那个时候,单季秋是很排斥陈一乘的。
可是俩人同在一个班,又都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躲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得掉。
直到某一天,陈一乘拦下了她,跟她说:“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躲着我,我承认当年对你是有点好感,那不是因为你是唯一打败我的女生,我自尊心受挫。现在我俩应该目标一致,对抗那什么狗屁的商业联姻才对,我俩一头的……”
单季秋又被眼前这个人惊讶到了,在她眼里陈一乘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存在。
原来,也挺叛逆,放荡不羁的。
那天,两人聊了挺多,也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
算的上是志同道合,谈得来且三观一致的战友。
大三的暑假,锦南大学辩论队到北大打辩论。这也是单季秋第一次来到北京,连带着爷爷奶奶也跟着过来了。
她没辙,只能跟随爷爷奶奶去大伯家住。
也算是阔别十多年见到了记忆中已经很模糊的大伯大婶,以及那个高冷的英俊大哥。
陈一乘在这边也有亲戚,几乎每年都会过来,算是半个老北京。
他便搞了辆车给单季秋当起了导游和司机,说得空了就带她感受一下首都的人文气息。
单季秋对北京的人文气息还没陷入什么特别的感受,倒是对北京的交通印象深刻。
堵,比锦南还堵。
这天辩论结束,他们不负众望拿了冠军,而单季秋也一如既往的拿了最佳辩手。
晚上几个大学辩论队在东道主的安排下要吃个饭联络一下感情,算是庆功宴,也算是欢送会。
陈一乘看时间还早,说带单季秋去爬长城。
单季秋想着明天就走了,既然来了,总归是该去看看自己理想中的遗憾。
“长城就不爬了。”单季秋剥了颗大白兔含在嘴里,又递给陈一乘一颗,稍显含糊地说,“去清华逛逛。”
陈一乘接过来,笑着点头:“行,走。”
到了校门口,陈一乘让单季秋在阴凉处等着,他到停车场去取车。
单季秋站在那儿当个雕塑,天热地燥,她却在魂游太虚。
她想去清华逛逛纯粹跟陆允没有关系,年少因为外婆的关系走上数竞,理想是清北。
既然北大已经去过了,清华自然也应该去看看的。
至于陆允。
那晚以后,她就真的完全放下了。
年少时那些心酸和苦涩,全然成了打心底里的祝福。
她相信,他能喜欢的姑娘一定不会差的。
他也一定会幸福快乐,平安一世。
也从那以后,单季秋喝酒也时刻保持着一个度。
清清醒醒,明明白白,进退有度。
车笛声将单季秋的思绪拉了回来,陈一乘的车停在她面前。
她弯唇一笑,下意识抬头扫了眼马路对面停着的车,茫然地顺着那条路线看了眼别处。
随即,她收回了视线,低头,伸手拉开副驾坐了进去。
陈一乘见单季秋坐进来,才问:“看什么呢。”
单季秋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摇头:“没什么,走。”
陈一乘见单季秋神色无异,变发动车子将车汇入车流。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单季秋除了余可夏还继续联系,跟陆允他们乃至整个高中生涯的同学们都几乎断了联系。
谈不上刻意为之,就是太忙,忙到经常忘了手机这东西的存在。
这个世界上人情冷暖这种东西本就如此,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都会淡,谁离了谁这日子都得继续过下去。
就这样,单季秋和陆允慢慢的连生疏客套的节日群发祝福也不再互发了。
微信的对话框里最后的时间永远停在了——
2014.1.30晚上23:59:59
ly:【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祝你新年快乐!】
2014.1.31凌晨00:00:02
秋:【新年新气象,新年快乐!】
而她和他终归是过上了不再有彼此的,新的生活。
……
大四,单季秋通过了司法考试,随后被保研。
而这一年的春天,万物还未复苏之际,沈素约没能撑过去,永远的离开了她。
虽然几个月前医生就跟单季秋打过预防针,说各项指标都不太乐观,怕是撑不住了。
可是真到了这一天,单季秋还是觉得她的世界塌了。
从出事到现在,沈素约没有醒过来一次,也没有再给她留下一句话。
就这么在睡梦中离开了。
下葬这天,单季秋在沈素约的墓碑前坐了一整天。
记忆还在出事那天,脑海里全是外婆笑意浓浓的声音。
“小秋啊,外婆希望你能幸福,希望有个人能疼爱你,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有安全感。”
“希望看到你穿上漂亮的婚纱,亲手把你交到能带给你下半辈子幸福的那个人手上,外婆就安心了。”
“其实小允真的不错,外婆最放心把你交给他。”
“你喜不喜欢他?这女追男隔层纱,我看小允挺好的,说不定他对你也有那意思呢,皆大欢喜。”
“你可不知道,当年啊咱们中国女排第一次拿冠军的时候啊……”
这几天单季秋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整个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指挥。
直到爷爷奶奶过来接她,两个老人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对她说:“回家。”
单季秋当时是恍惚的,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也没有了光。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家了。”
“胡说,你有家,爷爷奶奶就是你的家。”
就这么一句,单季秋终是在沈素约的墓碑前崩溃大哭,最后哭晕了过去。
那以后她做了个梦,梦里面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而陆允就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一直守着她,守了一整夜。
单季秋醒过来的时候是青/天白日大中午,她也确实是在医院。
只不过,她望着旁边空空如也的椅子,目光越过窗外,沉静地看着溢在窗边的金灿光旭。
万物遵循着生死循环,没有人能逃脱这个自然法则。
于是,活着的还是得坚强的活下去。
这一年是2016年。
五月,单季秋一个人去了趟西藏,放下所有,去到了那个离天最近的地方,洗涤心灵。
她租了一辆车,一个人在旅途中,去看雪域高原的每一帧天地湖泊,去转山转经筒。
听一宿梵唱,踏在纳木错北岸,走过圣象天门,守一夜繁星。
夜里,她躺在车里,手上的手机里正播放着2010那年跨年的那段视频。
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她笑着抬起头,便看见了天边那颗最亮的星。
八月,单季秋斥巨资去了里约热内卢,亲眼见证了中国女排重夺冠军之路。
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时候,当国歌在场内缓缓奏响的时候。
她跟所有的中国人一样,热泪盈眶。
外婆,你看到了吗?
中国女排,夺冠了。
也是这一年,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唯一喜欢的篮球运动员科比,正式宣布退役。
同为“永不言弃”的女排精神和曼巴精神,也在这一年撼动了无数人。
那时的单季秋也蓦然之间有了很深的感慨。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些曾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都随着时间的随波逐流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结束。
……
2017年单季秋抽空回了趟厘城,她打算把季梦薇的坟迁回锦南,跟外公外婆葬在一起。
一切办理妥当,单季秋回到了蜀汉6号院老房子。
当年她回锦南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没带走,尤其是外婆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动过。
失去人气的房子里除了厚厚的灰尘和浓烈的霉味儿,映入眼帘的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单季秋站在客厅,双手扶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午后的阳光正好铺洒在长沙发的大半边和茶几上,灰尘也变成了橙黄色。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在喊她:“小秋,把葱油小饼给你陆爷爷他们送过去。”
单季秋蓦地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从眼前经过:“哦。”
她应声,接过沈素约手里的盘子时,还不忘偷吃。
“你这孩子。”沈素约哭笑不得地瞪了一下小姑娘,“还不快去。”
开门的声音瞬时响起,还是儿童的陆允甩了甩手上的水看向她,然后突然笑着伸出双手把水甩到她的身上。
单季秋下意识抬手躲了一下,身边却跑出了一个小姑娘,一边围着餐桌跑着追打小男孩,一边喊:“陆允,你站住,你别跑。”
两个小孩儿跑到了她身后。
单季秋一转身,少年陆允大剌剌地敞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望着他:“看我干嘛,抢到遥控器你就能看你的薛功灿了。”
“好啊!”
擦肩而过的少女皮笑肉不笑地走到电视机面前,伸手摁下了电视机单的开关按钮,立在那儿守着,“咱们谁也别看。”
“秋崽崽,来来来,遥控器给你。”少年从善如流地把遥控器递过去。
少女以胜利者的姿势走过去伸手的同时,少年倏地举高遥控器,绕过茶几去开电视。
冬日暖阳里,少女仰着头跳着脚去扒拉少年的胳膊,抢他手中的遥控器。
“你给我,你还不是喜欢周幼琳。”
“我喜欢不代表要看那么老土的剧情。”
“哪里老土?你才老土。”
“那么喜欢以后去韩国找他,嫁给他啊!”
“要你管,我就喜欢,就喜欢,你管不着。”
“……”
少年左手换右手,就是不让少女抢到,入耳都是吵闹的声音。
“小允,小秋,别闹了,过来吃饭。”
单季秋转身看去,饭厅孤寂,空旷无人。
她再回转身,看向客厅,静谧无声,无人无影。
一切都是刚刚进来的样子,除了她和这些被尘埃掩盖在时光里的东西,早已物是人非。
单季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一步步环视着房间里的床柜桌椅,然后走到了书桌旁边。
那曾经被摆满书本试卷的桌面,如今空空如也,只留一层厚厚的灰。
她转身走到窗台边,抚摸着窗框,像是要抹平上面的灰尘遮挡的印记,去寻找着什么。
终于,她弯下腰来,吹了吹窗台角落那极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地方。那里露出了几个刀刻的蓝色小字。
单季秋一眨眼,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正拿着一把小刻刀埋头在窗框角落里刻字。很快,她朝着窗框边缘吹了吹,又拿起圆珠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最后抬起头来,盯着窗框陷入了沉思,嘴角挂着一抹羞涩的浅笑。
单季秋凑近看去,那上面写着:允你知秋意吗?
眨眼间,少女不见了。
单季秋再看,那几个字的颜色淡了许多,她不由得伸手摩挲了几下。
不多时,她转身离开,往外婆的房间走去。
不一会儿,卧室里传来了啜泣的声音。
卧室里,单季秋蹲在衣柜旁,手里捏着一只老式录音笔和一张寸照,录音笔还在播放着。
是阔别多年的那把碎碎念的熟悉嗓音。
“今天小秋跟小允吵架了,说是不去清华,要留下来陪我,这傻丫头还给讲了一堆大道理。我是老年痴呆,我又不傻,我知道你想陪着我……哎,是外婆对不起你……”
“最近我觉得我这记性真的是越来越差了,我真怕有一天我连小秋都不记得了。小秋啊,外婆想亲眼看到你毕业,找工作,找对象,结婚。外婆还想亲自牵着你的手送你出嫁,你说我要是突然不记得你了该怎么办。嗯,我得趁现在还清醒赶紧录下来……”
“我的外孙女她叫单季秋,长得特别漂亮,成绩还好,这张寸照就是她,多漂亮啊,当初还说照的不好看。说起来,我跟小秋都好久没拍过照片了。明天,我一定记得让老张给我俩拍张照片,这样我就更加不会忘了……”
“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小伙子能娶到我的小秋,我倒是有个中意的,就是隔壁的小允,毕竟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我很放心。如果——”
录音笔突然没电了,声音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而衣柜边那个姑娘,早已经抱着双膝,哭的泣不成声。
……
2018年,单季秋完成读硕所有要求,通过硕士学位论文答辩,提前准予毕业。
因为形象出众,能力一流,名声在外等等黄袍加身的光环。不但招来各大律所投来的橄榄枝,连法院检察院都来要人。
而她,最终选择了大四曾实习过的,国内著名的红圈所——锦唐律所。
当初实习后锦唐就十分想留下她,确实太优秀,不想流掉这么个难得的人才。
奈何她选择了继续读硕。
锦唐创始合伙人之一的严律,在单季秋结束实习临别时对她说过:“锦唐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这儿始终有你的一席之地。”
……
正式收到锦唐的offer后,单季秋也刚好搬进了在律所附近找的那套房子里。
两室两厅,其中一间卧室被改成了书房。房子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河湾城环境一流,在这片属于精英圈,租金自然也不便宜。
单季秋看上的是装潢布置,她很中意,是她看了众多套房子中最理想的一套。
她尤其喜欢的是客厅连接书房的超长落地玻璃阳台,宽敞明亮,视野俱佳。
左边远远望去是锦南最为繁华热闹的江景和错落有致的参天建筑,近处右边不远的地方是颇像厘城蜀汉街老房子的那种烟火气缭绕的小巷弄。
这儿,是锦南新旧更迭的时代缩影。
也是经济与文化,快节奏与慢节奏的融合。
上班的头天晚上,方宁儿过来说是为单季秋庆祝。
鉴于主人家这厨房小白的性能,最终就只能点外卖凑合。
方宁儿跟单季秋说:“就你那个暗恋故事做成沉浸式剧本杀,现在可火了,回头给你这个原型授权人提个成。”
单季秋剥着虾的手一搁,抽了两张纸巾擦手。
她抬眼瞅着方宁儿,这丫头现在越来越开朗,人际交往也没问题,看来也在慢慢的走出来,是好事。
她笑道:“提成就不用了,我以后去玩,你这个股东给我个终身会员价就行。还有,今晚你负责剥壳我负责吃。”
“重点是。”单季秋将纸巾丢到一边,“千万别爆我马甲,不然我让你剧本下架。”
方宁儿正好剥了一只虾递到单季秋碗里,笑道:“放心单律师,改编过了,当事人玩也发现不了,你不玩过了。”
“那倒是。”单季秋点点头,夹着虾肉往嘴里丢。
吃的差不多了,单季秋收拾,而方宁儿则在屋里到处溜达,便溜达进了单季秋的书房。
她在书桌上看到了两个相框,其中一个里面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太太,另一个是单季秋和两位看上去很贵气的老人的合照。
“一张是外婆,另外一张是爷爷奶奶。”单季秋一边擦着手,一边走了进来。
当年沈素约的葬礼办的简单,没有请任何人,所以方宁儿也没见过。
“难怪你长得比明星还漂亮,超强遗传啊!”
方宁儿也知道单季秋外婆在她心里的分量,怕触碰到她的伤心处,故意把话说的轻松一些。
单季秋不置可否地弯唇一笑,“我还有俩堂哥也特帅。”
方宁儿很没兴趣地一笑,偏头看向了别的地方。
这双小鹿眼被还没整理好,很是凌乱的书柜里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她不自觉地走过去细细打量。
是一枚cmo的金牌。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金牌?”方宁儿问。
“嗯。”单季秋点头,走到方宁儿身边,目光也停留在这枚金牌上,思绪回到了六年前。
跟陆允告别后,他很快就去了北京。
陆允走后的第三天,沈素约可以转去锦南,她才放心回家去收拾行李。
而这枚金牌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
她拿起金牌,摩挲着,舍不得放下。
陆允永远是最懂她的人。
她知道,这是他留给她那份遗憾的念想,就好像是她亲自拿下的这枚金牌一样。
最近家里还没收拾妥当,东西到处搁,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这东西给拿了出来,忘了放回去。
“小秋姐。”方宁儿拍了下愣神的单季秋,“还想他呢?”
“没。”单季秋顺手将金牌放进了旁边的一个盒子里,笑着看向方宁儿:“我在想明天第一天上班穿什么。”
“我帮你挑。”
“好。”
……
书房的灯被熄灭,阳台落地窗外对面的江岸四周泛着莹黄的光芒,踩着安静的月光一并淌了进来。
一缕落在木相框,一缕淬在盒子上。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