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夹克,本身就是潇洒不羁的象征。
越亦晚在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脑海里有无数的图纹和花样在同一时刻如走马灯般穿梭而过,连带着在甚至有BGM开始响起。
“那么——计时开始!”
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涌入放了无数台苹果电脑的设计室,开始量身定做自己的设计稿。
越亦晚跑的飞快,抢了一台电脑就开始画,根本顾不上别的。
要快,要好,要无与伦比。
他脑海里勾勒着菱纹的位置和设计,手上开始画基本的人体稿,然后开始设计整体的销售思路。
走轻奢路线,同时带一点点朋克风,不能太过。
他手中的电子笔滑的飞快,每一个脑细胞似乎都开始沸腾,整个人也进入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线条与颜色。
飞行夹克的特色之一就是印花,而绗缝本身只要材质选的足够好,缝制顺序不错,一样可以印花。
花纹可以弱化绗缝菱格,同时强调整体的视觉效果,把人的注意力重新从格子上抢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
是临时用电脑设计几何图案作为印花,还是自己起笔画?
越亦晚定了定神,把这些设计点都放到了另一个文件夹里,开始先做衣服版型的设计。
他画了一款深灰色的飞行夹克,里面可以混杂一点喷溅风格的军绿色痕迹,同时应该有银链和铆钉的配饰。
整个过程都顺畅而又快乐,只在短短的五十分钟里,他就做出了上下身的搭配,连鞋子的样式都用笔简单涂了一下。
休息时间到,大伙儿三四散去,去场外抽烟打电话聊天。
扛着摄影机四处巡逻的师傅们也跟去了场外,估计是想拍一点花絮。
越亦晚走的比较早,找工作人员要了一杯加浓的咖啡。
他还是有熟悉的通宵感。
在飞机上睡得不够好,这个时候就容易就犯困。
十分钟一晃而过,他站在人流的末位回了工位,在拿起鼠标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谁在看着自己。
那个新加坡来的朋友坐在他的后桌,表情颇为不安。
“塞缪尔,刚才我进门的时候,”他小声道:“发现那个人,他偷偷在看你的稿子。”
目光所指,竟是远处斜对面坐着的那个拉丁美裔。
越亦晚愣了下,警觉感随之泛起,直接起身道他坐在哪里?
设计空间里是允许走动的,他直接端着咖啡在那个Vi身后转了一圈,佯装只是想靠近窗口透一下气,却发现那个人的屏幕上,有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设计——
都是深灰色飞行夹克,都是高筒靴和修身裤,而且连银链的位置都只是镜像翻转了一下!
越亦晚只感觉血液都涌了上来。
他没想到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还有人这样肆无忌惮的作弊!
亚洲人、欧洲人、美国人和拉丁美洲人的秩序观是截然不同的。
在英国和美国的课堂里,学生们坐的横七竖八,上课聊天吃东西顶撞老师,都是自由的象征,并算不上冒犯,谈恋爱更不是什么逾矩的事情。
可不管在哪个国家,抄袭都是可耻到不容判断的。
越亦晚第一反应是去找摄像头。
他知道有摄影师在四处跟拍,可是忽略了这个电脑大厅本身的设计。
门口有一个,但必然拍摄不到这里。
他借着回去坐下的几步,目光快速地掠过好几个常见设计点,却发觉那些地方全都空落落的,没有任何镜头。
不能现在发落,比赛要紧。
如果他现在要求暂停比赛,自己未必能够讨得公道,因为完全没有证据,而且可能被反咬一口。
越亦晚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保存好初始文件,把心里的怒意按了下去,重新快速组织好思路,立刻找新的板式。
飞行夹克其实也可以再次设计,但是他脑子里已经定好了绗缝的位置和设计效果,这个时候最好找其他的设计灵感。
也就在这一刻,他扭头看到了展示柜上,花瓶旁边放着的唐装娃娃。
小瓷娃穿着精致的唐服,手中还捧着一束梅枝,看起来当真是憨态可掬。
——就从这里入手,做长外套!
越亦晚几乎是在一瞬间落定主意,重新用明快鲜亮的色彩来做裙摆般的华丽外套。
要将唐风与中式古典纹路结合起来,等款式确定之后再确认车线的位置。
这件外套要结合西式长款风衣的特色剪裁,以及中式起源的古典纹路,既能够用系带做出古典外袍的感觉,收束紧了又可以变成典型的长款外套。
也就在这个时间段里,陆续有好些人开始起身,去抢机器和料子。
——不能慌。
——绝对不要急。
这个时候求急求快,可能满盘皆输。
越亦晚下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把负面感受隔离在另一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件华丽又视觉惊艳的笔稿上。
越来越多的人推开椅子,橡胶垫和瓷砖地板摩擦出嘎吱的声音。
甚至有人在小声地感谢上帝,又或者交头接耳的谈笑着。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急吼吼地冲去下一个房间,生怕抢不到好料子。
越亦晚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逼迫自己不要管那些东西,终于把最后一笔上色完成了。
我可以的。
我能够解决这一切。
他把稿件保存打印,再次确认飞行夹克的设计存档是否在他的独立账户里,然后拿着稿件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绗缝机统共只有四台,而且被固定了位置,注明必须排队公用。
自动缝纫机已经全部被拿走,但是脚踏式缝纫机还剩下三台。
人们显然极其嫌弃这种古老的机械,看到它时只觉得茫然。
越亦晚匆匆把自己的电子名片在脚踏缝纫机旁刷了一下,然后去找对应的料子。
花纹应该扎染还是用机器烫印?
机械刺绣的时间够吗?
修身的裤子和内搭应该用什么材料?
几乎一时之间有无数个问题涌了上来,让他甚至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选题有这么麻烦,他真应该抄起苹果电脑抡爆那个抄袭混蛋的脑壳!
整个布料仓库像极了他在临都的私人地下室。
但是这里已经完全打乱了顺序,有接近四成的布料需要自己搬梯子寻找材质。
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是官方录制时间,时间一到所有选手必须离开这里。
如果自己现在能够提前离开,可以去门口存下多余的时间,以续到之后的缝纫环节里。
他在好几匹印着繁复图纹的全绣花面料里犹豫不决,感觉这些东西太像窗帘布了一些,以它们作为承载的主体再加上绗缝夹层材料似乎并不太合适。
绗缝的面料可以作为全部,比如羽绒服就有许多是全绗缝设计的。
但是他想要突破,想要能够在半决赛里拥有更多的姓名和镜头。
也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绉纹,呢地绉。
中度厚重,双层织物,同时要有鲜明的纹理感。
我要让绗缝织料给它做配,一前一后互相突出。
越亦晚踩在梯子上,一眼就看见那个拉丁裔跟在别人身后鬼鬼祟祟地到处看。
怕是连羽绒服该用什么纺织物都不知道。
他收起内心的轻蔑和冷笑,重新让自己回到极度冷静的状态,开始思考不同颜色的配合。
唐风的服装本身就是大气典雅的,并不用装饰特别多的花纹,重点还是在剪裁和缀饰的选择上。
他挑了一款石青色的绉绸,双手拉扯了一下这料子。
回弹性好,质量和体积都非常趁手,而且看起来足够的高级。
主料能够确定,其他的挑选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提花带有现成的,如同大型饰物站般壮观。
成百上千条提花带垂落在墙壁两旁,犹如古老的波斯地毯一般。
窄边、交织、云鸟纹、玫瑰纹……
越亦晚足足前后看了两圈,只感觉自己挑花了眼。
他最后选择了一条提花金属丝带,看起来能够在灯光下反射光泽,足够的吸睛。
这条丝带将装饰在边缘或分界线上,掩饰针脚或其他痕迹。
等大小布料和装饰物挑的差不多了,还要去找一些备用的金属饰品。
越亦晚顺便挑了好几个珐琅彩的扣子,拿着小碗抓了不同色泽的贝壳珠珍珠和哑光琥珀珠。
等这些东西全部都提交完毕,他才过去刷了名片卡,不忘回头看一眼场子里还剩下多少人。
“您为自己节省了四十分钟,可以在之后两天里随意加时。”旁边的工作人员微笑道:“祝您一切顺利。”
“也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越亦晚自然道。
他已经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里重新找回了状态,现在只需要好好吃一顿回去睡觉。
不用浪费时间在任何人身上。
他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的六点,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神清气爽的状态。
开始了。
-2-
快这件事,只要技术足够足,心里足够稳,便出不了错。
越亦晚在过去几年里,一直是既求快又求稳。
他见过花慕之全神贯注码字的样子,跟自己沉下心时一模一样。
有时候,灵感是某一段时间的突然爆发。
把自己引入那个状态里,把灵感用最快的速度表达出来,可能最终的效果比慢悠悠磨蹭一下午要好得多。
也正因如此,越亦晚在挑定填充料之后,第一个去了绗缝机。
节目从八点钟开始录制,好些人可能到了七点半才醒,连早饭都没有吃。
当这个银发青年走到电脑绗缝机旁边时,好些人甚至顾不上手头的事情,看的目瞪口呆——
连人台都才刚刚摆好,就有人打板完去做这个了吗?
所以电脑绗缝机到底怎么用?
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跟在他身后现学怎么操作那个系统,越亦晚也不恼,只设定完间距和菱格大小,然后返回自己的工位上绕着人台转悠。
菱格可以比手掌还大,也可以细密如渔网一般。
但是太大了会让人想到席梦思上的格纹以及被套,太细了会引起不舒服的联想。
他开始完善自己的打版图,同时做简单的删改。
伴随着蜂鸣音响起,越亦晚放下手里的铅笔,脖子上还挂着一卷皮尺,过去取已经做好的成品。
还多花了三分钟教后面那个人怎么设置面积。
他其实不太用的惯美国的这种点线器和油性粉土,但是人都已经拎着料子到了裁剪台,也没有什么能不能的。
裤子都脱了那就上!
平日里做衣服的时候,要制图、打扮、裁布、缝制、整烫。
最有趣的一处,大概就是排布了。
布料的正反面一般很好区分,但是布纹的方向其实非常讲究。
大版先排,小板后排,而且要注意留恰到好处的缝份。
越亦晚的指尖摸索着光滑的布料,没来由地突然想到花慕之的脸颊。
他强咳一声,心里骂了一句越小流氓,你能不能偶尔正经一点,然后开始闷着头吭哧吭哧裁布。
其实在外行人眼中,大部分的衣服都很简单。
比如一件简约款的A字裙,只用弄个喇叭状的裙筒,缝个拉链扣子什么的就行了。
实际上,不光要折腾布料,下摆要怎么处理千鸟缝,胁边具体要怎么烫开,全都是一桩又一桩的讲究。
也正因如此,越亦晚一上午捣腾下来,衣服连个雏形都没有。
他在把东西锁好的同时,看了眼其他同行们还放在人台上的半成品,心里有些小唏嘘。
有些人一看就是祖师爷赏饭吃,寥寥几笔就折腾的高端又好看,连弧线的走向都透着灵气。
也有人似乎完全搞不懂绗缝具体的弄法,人台上乱七八糟跟支架似的。
他头一扭,发现那个拉丁美裔的王八羔子又在偷偷学别人的。
这种学人精最弱智了!
而且他做的飞行夹克真跟自己的设计一模一样!混蛋!
中午饭吃的是小牛排配红酒,不过分量太少他没吃饱。
于是又要了一份薯条和炸鱼,垃圾饮料也喝了半杯。
节目组会硬性规定休息期和用餐期,据说是之前有个选手本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还拼得要命,最后就真要了命去了。
老美们基本上不午睡,大伙儿聊聊天喝个咖啡就继续干活儿。
等一晚上过去,还绕上最后那四十分钟,越亦晚竟然提前一整套出工了。
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这绝对是他有史以来做衣服最快的一次了。
走出拍摄厅的时候,越亦晚只感觉自己脚步都有些虚浮,晃晃悠悠地又去补给站摸了包酸醋味的薯片缓缓神。
呸,什么味儿。
问题是,接下来的录制还有一天半啊。
别人都在忙活,他现在干嘛比较好?
那件风衣已经被固定好了形状,九分裤的设计也非常出彩。
新手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删改。
越亦晚心里想着老师从前提点的这句话,只觉得自己有些坐立不安。
——大伙儿都在疯狂忙碌的时候,自己要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似乎就有点格格不入了。
而且一般在综艺镜头上,这种人是最先被观众们打上‘骄傲自矜’、‘活不过三级’之类标签的。
旁边有个小胖子已经踩缝纫机踩的哭起来了,一边接过工作人员的纸巾抹眼泪鼻涕,一边特别费力的踩那个缝纫机。
还有个姑娘不知道按错了什么键,直接让整个绗缝机发出报警声,工作人员冲过去查看维修,似乎要耽误一阵子。
她身后排着队的六七个人登时脸色难看了许多,离开时有好几人都咒骂出声了。
到处都乱糟糟的,各种语言夹杂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谁在说什么。
越亦晚掩着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这时差怎么还没有倒过来,那睡觉去好了。
于是真趴在工位上,一低头就睡了一下午。
在这期间,工作人员还拿着镜头拍了他的睡相,不过某人似乎并没有发现。
到了第三天,节目组才终于开放提前休息这一选项。
这一天里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加分,而提前做完作品的人可以出去转悠一下。
越亦晚爽快地刷了名片,又拿了根拐杖糖果,叼着糖出去找午餐吃。
今天下午会有半决赛的最终点评录制,然后再过两天就可以拍决赛回家啦。
司机早就停好了车在那等他,车里还备了热乎的鳕鱼迷迭香热狗。
越亦晚接了狗说了声谢谢,嗷呜一口啃得满嘴都是千岛酱,吩咐他带自己去别处逛逛。
怎么在宫里一呆一个月都没感觉,在这儿憋两天都闷得慌?
洛杉矶是旅游城市,今儿正是阳光晴好行人如织。
这儿有闻名全球的好莱坞工厂,更有大把的投机者来这逡巡彷徨,几乎人人都有个被星探看中一夜暴富的明星梦。
汽车停在斑马线前,越亦晚擦着指尖看着往来的行人,看着他们身上季节交错的衣服,职业性的观察着不同的裁剪和设计。
自从入了这行以后,他感觉身上那个观察按钮已经完全失控了,看谁都想研究一下,就是个工字背心都能找出可考元素出来。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愣了下,差点把半罐奶咖倒到领子上。
“您慢点慢点——”司机老王忙不迭给他递纸:“车里还有呢!”
越亦晚直接把那奶咖递到他手里,盲擦了一下领子,眼睛始终盯着远处的那一家四口。
一个非常——非常眼熟的男人,刚才领着老婆和两个孩子从他面前走过了。
那张面孔,完全是变胖变油腻的彭布。
但是他身边的老婆孩子,完全跟长公主没有半分关系。
“你帮我个忙。”越亦晚直接拍了拍他,指向渐行渐远地一家三口:“我们先把车停好,你拿着手机偷偷跟着他们,能拍到正脸最好。”
司机老王一下子就精神了,连忙找最近的停车点。
“您这是要抓奸呢?!”
“我抓个屁!我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越亦晚伸长了脖子看他们去了哪家餐厅,冷声道:“这怕是我老公的姐姐的丈夫的奸妇和私生子!”
老王这时候已经把车停好,飞快地应了一声,竟从车兜里掏出个卡片式相机出来。
越亦晚冲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继续蹲在车里当狗仔。
这男人不顾家,在外头有猫腻,他隐约是能感觉到的。
问题是——怎么还整出一男孩一女孩和一个情妇出来了?
到底是玩什么呢?
他担心是自己考虑太过,拿着手机放大焦距去拍橱窗边四人的互动。
没想到在视野缩进的那一刻,那彭布直接搂着女人笑了起来,那女人还在给小孩儿递餐前面包。
是真他妈温馨的一家三口啊!
越亦晚心里恼火极了,哪怕看不清那男的具体面容都觉得烦躁。
这穿着打扮虽然跟百度百科上的差得远了点,但气质还是像的啊。
等那一家人吃的差不多了,老王也提着两盒披萨回来了。
两人一边跟狗仔队似的坐车里吃着地中海披萨看照片,一边啧啧啧的评头论足。
“就是他,没错了。”越亦晚一口咬断鸡胸肉,嘴里鼓鼓囊囊的:“他怎么能这么干呢!”
老王差点被喷着,往旁边挪了点道:“他在咱国内还有老婆啊?”
“何止老婆!连二胎都快生了!”
越亦晚说到这个的时候,忽然心里猛地一紧。
他直接掏出手机来,给地球彼端的花慕之打电话。
这个点大概才晚上十一点,他肯定还没有睡。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估计并不在花慕之的身边,是御侍小跑着送过去的。
“亦晚。”对方的声音略有些急促:“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姐姐她突然急产了。”
越亦晚怔在那,心想这一切怎么全撞一块了呢。
那他是装傻还是怎么样?
“怎么了?”花慕之正安抚着焦急的皇后,还是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适合现在说,”越亦晚深呼吸道:“我回来再跟你讲。”
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要是听见这消息,怕是要抱着小孩儿从四楼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