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之的官司打得颇为胜利。
写手想要维权,在囊中羞涩的情况下,根本耗不起。
不打点人脉,不雇佣足够老道又谨慎的律师,哪怕要控诉板上钉钉的抄袭案都难。
当今的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抄袭这事有多不光彩,可是也伴随着大众意识的觉醒,抄袭的手段也跟着与时俱进。
比如在2000年~2010年的阶段里,最常见的抄袭是复制粘贴,看见东家西家谁的故事写的好,直接长段长段的复制粘贴。
2010年以后,中文翻译成中文的法子便流行开来。
人家穿的是蓝袄子,自己这儿就改成红裙子。
人家是流着泪和男友在海崖前接吻,自己这儿就改成哭泣着和男友在摩天轮上拥抱。
这样不光写文相当轻松,还有好些读者追着看,真撕了抄袭都可以辩驳。
到了2015年以后,抄袭的手段再一次升级换代,变成融梗了。
甭管是**言情还是动漫,把人家有亮点的情节、有特殊记忆之处的角色,全都抓过来糅合在一起,然后拼凑成一本新的。
取各家之精华,汇数百本之优良,自然有读者扯着嗓子喊‘别哔哔,你没抄过作业啊!’以及‘人家抄得比原著好看,这也是本事!’
——不过抄作业这事,完全是独家授权转载,还真跟抄袭不一样。
花慕之连着打了几十个官司的这事儿,不光惊动了华文圈里各处的媒体,往上也是争论不休。
他本人当然深藏不露,但相关庭审还是会把作者笔名曝光出来。
中国台湾和内地的网文论坛,新加坡那边的网文圈子,还有临国和时国的社交平台里,有拍手叫好的,有恨不得给这位大大打钱的,当然也有好些违和的声音。
花慕之在短短三个月里,不光告倒了十几家盗文网站,逼着原主真身出来在网络上鞠躬道歉以乞求减轻责罚,还告倒了上十位个人侵权者。
一夜之间,那几个盗文论坛直接偃旗息鼓,不光不开放对外注册,内部也只有高级VIP可以访问,而且关闭了上传下载功能。
其他好些漏网之鱼开始疯狂更换服务器,IP地址从美国跳到英国,再从英国跳到巴西,搞得跟暖暖环游地球一样。
晋江的小粉红论坛一听说这个消息,也跟着炸锅了。
他们去看了这个新人的作者专栏,发现才完结一本小说,写了四五篇短文——居然已经挂上了影视的标签!
[闲聊]新人都是怪物啊!一本签影视是什么水平!
1L東樹爱你:是最近的常规水平,在讨论SL吗?他那本书真好看嗝。
2L匪阳望月:话说他卖的不是YSQZ,而是短篇哎,一般这种人都是有后台的。
3L15/2Y:其实这个新人最恐怖的是……一签约就干翻了跟肿瘤一般的盗文狗,这事不是手里有钱就是后头有人——难不成是王思聪来写网文了?不可能?
洋洋洒洒几十页讨论下来,还有好些路人去给他的专栏砸地雷。
干得漂亮!冲鸭萌新!
花慕之并不清楚卖影视版权这事在网文圈是怎样的珍稀,他目前还在陪爪哇国的王子在临都逛风景。
太子妃自然也陪同在旁边,听着翻译叽哩哇啦地说着奇异语言,一边心里想着那件晚礼服还要做些什么。
他们两除了节日庆典之外,还要共同出席外事访问场合、皇家重要事件,以及各种和高层联络往来的宴会等等。
一整天忙完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徽章袖扣领带全取下来了,再一个化身小裁缝,另一个做回写手。
也就在这个时间里,花慕之考虑着新书的问题。
……写个什么好呢?
他心里的素材库似乎都有些陈旧,不太符合现在潮流的类型。
那就……用古代的背景,写一下自己和晚晚的故事?
出于礼貌,太子还是预先去征求了他的意见。
不过当然要架空下背景,强行给予一个能同性成婚的概念。
“哎?”越亦晚放下小剪刀,摸了块蛋黄酥饼道:“写咱们的事——当然可以呀。”
他啃了一半,忽然又感觉出不对劲来:“等等!你写咱们的文,那岂不是要开车!”
太子表情一滞:“开车……不太好?”
“现在晋江有分级制度,十八岁以下的看不了某些内容,具体还是看你自己取舍。”越亦晚强咳一声道:“真开车的话,写完要给我审一下!”
不许把我写成软萌粘人受!我不是这个款!
某些下流话也不能写进去!
太子郑重点了点头,在缝纫机旁边支起了平板,开始敲着键盘写细纲。
他颇喜欢这种做设定的过程。
塑造人物的性格,探索他们的家世和背景,了解他们的悲欢离合,同时又能够陪着他们体会喜怒哀乐。
另一侧的越亦晚擦干净手车好了线,又凑过来看他写的东西。
书名叫《风鸟花月》,走的还是比较小众的文艺类型。
大纲里,一个绸缎大商出身的纨绔少爷意外嫁入皇宫,做了深宫中的太子妃,与那皇子同进退看花月,竟也浪漫而又适意。
越亦晚凑在旁边窥屏,忽然伸爪按住他的手:“我有个问题!”
“嗯?”
“如果这是古代背景的话……那同性结婚哪儿来的孩子?”越亦晚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你不会要写双性大奶产乳受?”
这个术语非常海棠,所以太子并没有听懂:“……什么?”
“就是……”越亦晚扭头在缝纫机下面抽了个本子,翻到不可描述的几页,给他看相关的构造特写。
某一页上的淫荡大奶受哭叫着被霸道冰山总裁攻舔来舔去,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太子正襟危坐着看完这几页,放在键盘上的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为什么你的缝纫机下面……会有这种东西?”
“你到底偷偷买了多少这种书带回宫?”
“到底是谁教会你这些的?!”
越亦晚瞬间把本子放了回去,佯装淡定道:“我……我就是跟你科普一下。”
花慕之伸手揉了揉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有些画面真是细致的让人面红耳赤。
成何体统!
要不是他今晚要加班存稿,这缝纫台恐怕又要被撞得嘎吱作响。
工作重要——先存稿!
“我不会写那种设定。”他轻声道:“孩子的话,就写鹳鸟送婴好了。”
在遥远的丹麦,有一个类似姑获鸟般的传说。
鸟儿们会主动去保护那些被人遗弃的可怜婴儿,把他们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伴侣们。
反正也是架空国家,应该不用讲究这么多。
他在上一本连载的时候,真是忙得半夜都在码字,这次至少要存个十几章再开文,免得应对不过来。
键盘声噼噼啪啪犹如烛火冒星,越亦晚便靠着他给衣摆上绣祥云暗纹,两人静静地坐在夕清阁里,一呆便是一晚上。
这也是宫廷版的男耕女织了。
越亦晚因为后天就要去美国的缘故,早早地就做好了晚礼服,特意登门拜访了花忆之。
他怕她行动不便,提前便商量好了带着针线包去,就算哪里不合身也能当场改改。
这一件晚礼服采用了偏宽大的设计,但并没有如孕妇装般突出圆球般的肚子,反而竭力让她显得与旁人并无区别。
蝴蝶翅膀状的薄纱掩饰两侧的胳膊,让她略显浮肿的胳膊显得与旁人无异。
收腰的位置在胸部的下方,提高腰线以造成视觉错觉——穿着这件衣服,只会觉得她依旧腰肢纤细,而大腿的轮廓并看不清楚。
实际上,肚子和大腿的位置被线条刻意混淆,小腹被保护的安全同时又不明显,流畅的白色花纹勾勒着姣好的曲线,让她看起来更加的优雅。
布料选择的是华达呢,它几乎结合了市面上诸多面料的所有优点——
本身这料子是用混纺符合长丝织制的,悬垂性良好、抗皱性强,同时又表层光滑平整,柔软地如同羊毛一般。
这样的织料比法兰绒和府绸还要贵上许多,但是穿起来舒适又自然。
越亦晚清楚这料子有多娇贵,跟旁边的女佣直接递了纸条,教她之后怎么打理这件衣服。
长公主在旁边照着镜子,伸手拨弄着真如同蝶翼一般的袖子装饰,笑的都有些露齿。
“很好看——”她温柔道:“你做的这件衣服,当真比外面许多有名的师傅都讲究许多。”
皮肤仿佛被亲吻和拥抱了一般,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但料子一摸又结实耐磨,当真不是俗物。
“这是马海毛与开司米混纺的,很适合您。”越亦晚站在镜子旁边,连整理裙角的动作都颇为专业。
待确认上下都打理好了,他又变戏法般的掏出两个小布老虎来:“这个就当做赠品啦。”
长公主心情大好,便留下他来一起用下午茶,两人自是寒暄闲聊了一会儿。
她住在临都山上的别墅里,也确实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这别墅简直如小庄园一般,前水后山还有温泉池不说,一切设备都是智能的,家里也请了不少人。
营养师、专属私人医生、花艺师、高级大厨——
不仅如此,那位富商还生怕她日子过得烦闷,隔三差五就有专人来为她表演逗趣。
有说相声的,表演魔术的,陪她做胎教训练的,几乎应接不暇。
这世间流行一句话,叫男人爱你的表现之一,就是舍得为你花钱。
如果这个考核标准成立,那彭先生一定爱她如至宝。
越亦晚一边打量着这些不显山不露水的富贵与奢侈,一边听着她讨论上次去看的话剧,还是下意识地咦了一声。
“怎么……没有看见您和彭先生的合照呢?”
他在百度百科上看过那男人的照片,确实一副精英样子。
“我与他读大学时便认识了多年,如今在一起都有二十多年了,”花忆之哑然失笑:“小夫妻才放合照到客厅。”
“也对。”
他上次跟花慕之在鸟园拍的照片,到现在都一直挂在客厅旁边呢。
但是……这屋子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男主人的任何痕迹。
放眼望去,没有杂物,没有什么私人物品,全都被女仆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一样能让人认出来,这儿也是彭先生的家。
“他平时……忙吗?”
“做生意,哪儿有不忙的。”花忆之摆手笑道:“你们家应该也是这样。”
“确实,我哥跟我爸爸一年能回家五六次就很不错了,”越亦晚也笑了起来:“我每次想见他们,还得提前打电话预约呢。”
长公主听到这里,也露出释然的表情:“是啊。”
“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戒指和包,”她低头抚摸着保养得宜的一双手,柔嫩的如同白玉一般:“可有时候,我更想和他一起去别处转转。”
“那便一起度假呀。”越亦晚提起兴趣来:“等您坐完月子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国外玩,到时候把慕之也带上。”
“他总是说要开会,没时间。”花忆之叹息道:“也对,我不会为难他的。”
等这些事都忙活的告一段落了,越亦晚恭恭敬敬地告别了皇宫里的众人,在花慕之的目送下坐着车去了机场。
从前太子送他,只送到东宫门口。
现在送他,要站在皇宫与城市的边界上,遥遥地驻足凝望,到两人看不见对方为止。
越亦晚本来不喜欢这种有些伤感的送别,可渐渐地也接受了。
离开的时候越不舍,走了以后心里便越记挂他。
这也是细腻又宁静的喜欢。
在300进80的比赛中,他拿下了第12名的好成绩,两件情侣装采用了混搭的设计,将古式的宽大袍子与现代的长款风衣做出了融合,既干练帅气,同时又有种特殊的古典风格,让人确实过目不忘。
在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连太后那边都连连拍了好几下桌子,当天晚上还又笑呵呵的喝了碗杏酪酸奶。
这一次去美国要呆七天,中间可能只有两天能够休息。
在前四天里,他们要预先录制半决赛的内容,确认最后参与二十人决赛的人选。
在休息两天之后,决赛将以全球直播的形式进行,并且还要在三小时内当场制衣,整个节目一共有五个小时,被媒体们称之为‘超级马拉松式的决赛’。
之所以没有人敢在前期作品里假人他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这个比赛,含金量最高的就是前二十名。
哪怕是得了第二十名,都是可以非常自豪的写入简历里的。
可是平时能靠他人辅助帮忙,真到了赛场上,具体怎么制衣画图,那可全都是靠自己的真本事。
有些奇怪的是,越亦晚的场外人气投票一直非常的稳定。
他简直怀疑是自家亲爹还是亲哥哥帮忙出钱找人打榜打投了——难不成给我投票的人都是觉得我长得好看?
有一次他甚至直接人气登顶,还在视频里接受了节目专访,录了个简短的感谢视频。
越品和越知故对此表示了坚决的否认。
然而越氏集团早已人手一本《YOSH》了。
他推着那个薄荷绿的小箱子与司机挥别,如同水滴般汇入涌向摄制大楼的人流里,刷过电子通行证之后去了二十二楼,如同一个军训新生般过去报道。
这一进大厅,越亦晚只感觉眉头一抽。
已经来了六十多个人,什么肤色发色都有,这儿简直跟个大染缸似的。
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低头看书的亚洲人,嘴巴鼻子上都是银环的拉丁美洲人,还有些跟黑色背景墙几乎融为一体的非洲人……
节目组果然很政治正确啊,搞不好LGBT也凑齐了。
旁边一股浓烈香水味的大叔把印着他头像的通行证直接挂在他脖子上,拍拍手嘟囔了句什么,一开口就是浓烈的龙舌兰味道。
越亦晚忙点了点头,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等着八十个人全部到齐。
这就相当于高中两个班一块来上体育课。
主持人并没有到场,倒是来了副导演和好几个编导。
规则解释的很清楚,宿舍也早已分好了。
他们今晚就要录制开场的上半段,在正式亮相之后再揭晓题目,今晚挑好面料、工具,还要现场画设计稿。
明天后天直到大后天的中午十二点,为正式的制作时间。
整个过程里,在镜头面前不允许打电话说脏话,但每隔一个小时都会开放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越亦晚听着口音浓厚的解释,隐约感觉自己时差还没倒过来。
要不是因为陪那几个内阁的人吃饭,他本该早点过来提前休息的。
越亦晚在英国呆了几年,听力和表达能力都颇为不错。
他在回宿舍修整时留意了下同寝的三个人,大概了解了一下相关的信息。
一个是拉丁美裔的美国移民Vi,非科班出身,之前最高的排名是第三,但看起来凶巴巴的,一进门就抢了下铺的位置。
一个是新加坡来的小哥哥Soy,中文说的流利又好听,性格也阳光爱笑,最好的成绩是第七名。
还有一个是不声不响的非洲人,上床就睡觉睡到集合,跟谁都没交流。
越亦晚摸出手机来,给大洋彼岸的花慕之发了一条信息。
“我大概要闭关四天——记得想我。”
这个点了……应该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没过一会儿,消息就回复了过来。
“好好比赛,加油:)”
……这种微笑脸是用来嘲讽人的啊我的老干部!
越亦晚盯着那个颜文字,又戳了回去。
“早点睡,以后用这个表情O3O”
“晚安。O3O”
就不用加句号了啦!!
似乎刚沾上枕头闭了个眼,集合的铃声就响了起来。
选手们按照排序站好队列,等着嘉宾全部入场,灯光音响主持人就位。
这一等便是半个多小时,越亦晚靠着墙差点又睡了过去。
伴随着活力四射的开场音乐响起,顶级设计师出身的主持人Fiona踩着高跟鞋亮相在镜头前,流利地介绍完冠名商节目赛程和嘉宾,场外的编导开始忙碌着cue环节。
选手们分成四队入场,都尽可能地分得了些镜头。
越亦晚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大灯晃得人头晕,还要努力保持微笑。
好些流程过去,主持人才终于揭晓了半决赛的题目——
填充绗缝。
越亦晚怔了一下,在听着她介绍的同时,脑海里开始浮现出各种旧有的设计作业,不断地调整着呼吸,尽可能地让自己放松下来。
“绗缝指用长针缝制有夹层的纺织物,使里面的填充物固定。”Fiona朗朗开口道:“这工艺原本用来制作床品,但现在已经被广泛用于服装设计,比如市面上很多羽绒服便是如此。”
菱格状的绗缝会根据面料的特质而改变形态,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哪怕是从初级的样稿画来说,就要绘画者熟谙明暗变化和轮廓表现,属于进阶级别的设计。
绗缝本身会限制服饰的表达——毕竟大板块的菱纹已经占据主要视觉呈现,往上面绣花或者钉珠都不太显示。
哪怕羽绒服为了保暖多采用这种设计,似乎也万变不离其宗。
想要八十进二十,想要去决赛里博取最高的荣誉,不光要手艺好,脑子更要转的飞快。
在主持人介绍相关特色产品的同时,台下静默不语的选手们显然也脸色不太好看。
大家都会做晚礼服,都会做西装,如果只是比拼常规题目的创意,可能真的很难一决高下。
可是这个题目一发出来……好些人就觉得自己该滚蛋回家了。
他们当中的有些人,甚至根本不会做羽绒服。
越亦晚看到题目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羽绒服。
但他很快就把这个想法给打消了。
我是要建立个人独立品牌的人。
我要迎难而上。
他深呼吸一口气,把脑子里泛着亮光的‘羽绒服’三个字叉到一边,开始思索其他的选择。
裙子太危险,而且容易不伦不类。
衬衣不合适,容易浮夸臃肿,或者做出睡衣般的效果来。
在这一刻,花慕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那一张照片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男人宁静而又俊美,似乎只要看到他,心里的焦躁都会直接被抚平。
我老公好帅啊。他下意识地想着。
等等!重点不是老公!是那件飞行夹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