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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意以死相挟,无人敢拦。
墨童跟在她身后替她拿着包袱,哭成了泪人。
从山上下来有上千级台阶,苏好意每走一步,心就疼得抽一下,她心里想的都是司马兰台。
这条路是司马兰台带她上来的,他们两个一起走了许多次,几乎每一次都开开心心的,她也曾好多次在山上等司马兰台回来,像妻子等待丈夫,只是不知这次下山去能否顺利找到他。
到了山下,看山门的人早去山上禀报管事夫子了,他们不敢硬拦着。
苏好意在山下遇到了一群人,他们把青麻斗篷严严实实的穿在身上,每个人只露出两只眼睛,小心地与苏好意保持距离。
可苏好意还是一眼就认出打头的是青鸾夫子。
他是司马兰台的师父,苏好意自然是尊敬的。
恭恭敬敬地问了安,垂手侍立。
青鸾夫子见她如此,便知她要去做什么,忍不住劝她:“知道你担心兰台,但他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你一人去找不妥当。”
青鸾夫子说的是实情,如今他们自己不确定是否染了病,所以不能随意走动。
纵使有心去寻找司马兰台,可万一因此让疫情复燃,那么之前的所有牺牲就都付之东流了,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后果有多严重。
有时候意气用事容易,克制冷静才是真的难。
苏好意原本微微低着头,此时抬起头来,谁都看得出她哭过了,可也因此显得脸上的神情更加坚决。
“多谢夫子提醒,这些弟子都知道,”苏好意感念青鸾夫子的好意:“弟子心意已决,但求一尽人事。”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可兰台如今也染了瘟疫,那瘟疫是无药可救的呀。”青鸾夫子一提到司马兰台就忍不住五内摧伤,他无儿无女,早就将司马兰台视如己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何尝不重。
“八郎,兰台师兄悲悯苍生,更不想你牵涉进来,如今他躲开众人,就是不想连累任何人。”卫营上前一步劝说苏好意:“你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可你千不看万不看也要想着兰台师兄一力要护你周全。若你去寻他,真出个好歹,最痛心的正是他啊。”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苏好意是司马兰台心尖儿上的人,换成是谁都不想挚爱之人身涉险境。
司马兰台于他们都有恩义,他们自然也想替他保护苏好意。
苏好意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如何会不懂他们的意思,只是她心意已决,除非司马兰台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否则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让她更改主意。
“夫子、卫师兄,你们看那棵树,”苏好意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我上次下山的时候它还开着花。”
那是一棵木香树,此时已经枯死了。
“可当时我就知道它要死了,”苏好意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它虽然表面没伤,可因为伤了根,所以就会慢慢死去。”
众人看着苏好意,总觉得她和那木香树有几分相似。
“如果我不去找兰台师兄,虽然不会染上瘟疫,可也一样活不了多久。就像这木香树,被伤了根,虽然一时不死,却也挨不了多久了。”苏好意没有丝毫夸大,司马兰台倘有不虞,她是不可能独活的。
一个人的心意是否坚决,别人是能够分辨得出的。
没有人再劝苏好意留下了,因为无论怎么说她都不会留下来。
“八郎,这里有封信是我们从放马坪离开时兰台师兄托我交给你的。”卫营递给苏好意一个扁扁的青麻布包,散发着艾草味。
苏好意接过来深深道谢:“多谢卫师兄!”
她把那封信紧紧攥在手里,并没有打开。如果没有找到司马兰台,那这封信就是他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苏公子,你就叫小人跟着你去,在路上也好侍奉你。”墨童使劲儿抹着眼泪哀求:“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他自幼跟随司马兰台,主仆情深。如今恨不得能给司马兰台替命,可又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根本不可能。
于是就想也随着苏好意一道去了,也算全了这场主仆情分。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去找他,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还是留在山上,有些事情还得你料理我才放心。”苏好意伸手拍了拍墨童的肩膀:“我这么做已经很自私了,所以你就不能再任性了。”
墨童听她如此说,险些哭背过气去。苏好意说让他留在山上,到时候料理事情,料理什么事情呢?自然是她和司马兰台的后事。
这话让墨童听了如何不伤心?可苏好意的话又说得在理,他纵使千般不愿,也得为公子的身后事考虑。
“那苏公子,你路上一定要千万小心,找不到公子就早早的回来。”此时,墨童心里矛盾极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希望苏好意如愿找到司马兰台,还是该希望她找不到。
苏好意在青鸾夫子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个礼是她替司马兰台行的。
站起身从墨童手上拿过包袱来背在肩上,往前走了几步,苏好意才转过身向众人深深施礼:“各位多保重,八郎去了。”
众人见她瘦瘦小小的,仿佛弱不禁风,可脚步又是那样坚决。
青鸾夫子眼中含泪,仰起头去看天。
如果真的有天神,希望他能垂怜这两个孩子,莫要让金毁玉碎,徒增遗憾。
仙源山上,丹凤夫子听闻苏好意下山去寻司马兰台,急得把拐杖都摔了出去。
大骂道:“狗屁知县知州都该通通烧死!八郎和兰台若是好好回来便罢,若不能,我这老头子连命也不要了,跟那两个狗娘养的拼命去!”
气过了又伤心,老泪纵横道:“我的乖徒儿啊!天底下头一个可人疼、知人意儿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你这是要老头子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要了我的命啊!”
除了丹凤夫子大哭大骂,山上众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心中也一样悲伤,知道苏好意这一走多半不可能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