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也是没办法,窦阳那点心思,她看得清清楚楚的。 可她多少也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丈夫去世后,她拉扯孩子,撑着店子,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窦丰年是个好人,而且是京兆尹捕房的人。 自从她和窦丰年之间有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一众捕房的人也经常来她这酒馆喝酒后,一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糟心人,似乎也都避开了她这个小酒馆。 她知道自己或许是得到了一种无言的保护,享受了这种保护带来的便利。 她也知道虽然捕房的这些人三三两两的三天两头的开她的玩笑,但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之所以乐得开她的玩笑,但决不带荤,也是因为她对窦丰年好。 他们乐于证明这种好。 窦丰年是他们的兄弟。 他老婆不和他过了,他孤身一人拉扯孩子, 这帮大老爷们儿多少都有照顾着他点的心思,也有着撮合他们俩人的意思。 她顺着他们的心意,只一门心思的对着丰年好,如果她真是面面俱到,八面玲珑地对谁都好,还这样缝缝补补的照顾,他们反而会看低了她。 他们欣赏她泼辣干练,也同情她一个寡妇拉扯孩子不易,他们更喜欢他们的兄弟受到照顾和青睐。 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走了,有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喜欢他们的兄弟,这一大帮子都乐见其成。 因此,窦阳的那点心思就显得孤掌难鸣。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在这个年龄里本来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就是别扭着爱着自己的父亲,也希望被自己的父亲爱着。 可那帮大老爷们不会支持他的,都多大的儿子了,还想霸着你爹?不让你爹过好了?再过两年,你娶媳妇了,你爹一个人? 这个不但她知道,窦阳也知道。那帮大老爷们在她透出些担忧后,为了自己的兄弟,就已经话里话外给窦阳漏风了。 他们当然也喜欢窦阳,但自然比不过同生共死,在一桩桩案子里一起熬的兄弟。 而且他们天然的只会站在窦丰年的立场想这事。这几乎是他们自己的立场。 这样看起来老板娘的儿子因为年纪小与窦丰年之间就自然得多了,更像一对父子。 她的孩子渴望父爱,作为母亲,每每看到儿子那样的眼神和目光,她的心是揪着疼的。 她可以自己吃苦,可以自己受累,甚至可以被人看不起,她也可以挺身而出护着像未然这样的小姑娘,但她真的忍不了自己儿子那样渴求的羡慕的,望着别人有父亲的目光。 窦阳要父亲,她的孩子也要父亲。可他推自己的孩子,不让自己的儿子喊父亲。 或许是伤害了窦阳,她明明知道却装聋作哑,可她若不为自己不为自己的孩子,难道会有人为她们吗? 她不知道窦阳父子最近如何了,但她知道窦阳挨了那一巴掌之后,窦丰年虽然还是常常来她这里坐着,但明显的走得早了,有时候也心神不宁的。 老板娘也想过对那孩子好,可最后她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可以好,但不可能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好。 那能一样吗?这是自己生自己养,从一个小婴儿起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她做不到对窦阳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但她又隐隐期盼着窦丰年对自己的孩子像亲生父亲一样。 不论在多少人眼里,她是个好人,她也一直有着好名声,热心肠爱助人,遇事出手扶一把,可她心里清楚,大概是对不住窦阳了。 因为最近窦丰年摇摇摆摆的,而她如今不能失了他,所以…… 窦丰年休沐三天,这三天他大概不会从住的地方专门来她的酒馆了。 也许是老天爷都要帮她,她这个屋子本来下面是店面,楼上就是住人的。 不过休假的第一天就下了整整一天的暴雨,她和儿子住的那个阁楼有一处开始淅淅沥沥的滴水珠。 她想了想,咬咬牙,自己从里面拿木棍捅破了两个地方,那雨哗的就下来了。 她抱着儿子淋着大雨去找了窦丰年。 窦丰年从没见过这么可怜兮兮的老板娘和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孩子,两人浑身湿透,忙把母子领进了屋。 等把他们安顿好,窦丰年问老板娘要了门锁的钥匙,顶着大雨去她的酒馆看一看。 果然那里面已经是大雨漏小雨,不可能住人了,窦丰年临时用漏斗桶加通竹管将两个漏雨处的水引到下面沟渠,只能等天晴的时候再找人来修。 但窦丰年也犯了难,他这么小的房子可怎么住呢?他和老板娘也没到那一步。 他淋着雨往回赶的时候,却正好看见窦阳冒着大雨进了屋,浑身上下也湿透了。 可他进了宅子才发现,父亲的屋子里是那个女人,自己的屋子里是那个小孩子。 窦阳愣住了,他站在没有遮挡的院子里,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无片瓦遮身,那雨依然哗哗地落在他身上。 窦丰年在他身后进了屋,看到这个情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进了小屋,将那个孩子抱去自己屋交给老板娘。 偏偏那孩子逗乐似的,以为“父亲”抓他闹着玩儿,咯咯笑着,又躲又跑又上床的,窦丰年折腾了一番才一把抓住。 等把孩子交给老板娘,转身想去院子里把浑身湿透的儿子领到小屋子里,却已经不见了儿子的身影。 窦丰年匆匆走到门外,茫茫大雨激起的水雾,每个方向里,他都看不见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