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的目光坚定而固执,像墨玉一样明亮,纤细而漂亮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谢灼的衣角。 谢灼的心,微微颤着。 瞳孔深处,满是难以言喻的挣扎和自责。 犹豫片刻,缓缓抬手轻轻覆在了顾荣的双眼上。 此时此刻,他有些不敢面对这双急切的等一个答案的眼睛。 “顾荣,我知你恨意,也愿意与你同心同德移山开路。弑君泄愤也好,沉冤昭雪也罢,我都不会弃你而去。” “然,历来死在改朝换代中的将士、百姓以万计。” “佛家讲究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如果你我亲手点燃的战火在大乾的国土肆虐,那究其一生也赎不尽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恶业。” “顾荣,务必三思后行。” 顾荣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谢灼的掌心,仰头道“倘若我就是要一意孤行,就是要强迫你跟我一起做乱臣贼子呢?” 谢灼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扪心自问,倘若顾荣打定主意一条路走到黑,他当真能眼睁睁看着顾荣殚精竭虑而无动于衷吗? 他做不到。 他舍不得顾荣受丁点儿苦。 顾荣敏锐的察觉到谢灼气息的微妙变化,不由在心中自我唾弃。 她的卑劣,真真是死不悔改。 一次次算计谢灼,又一次次强人所难。 时至今日,她依旧在以谢灼的心意和倾慕为筹码,赌谢灼会对她心软。 不知怎的,顾荣有些许不忍。 “谢如珩,我承认,我有私心。” “但,我绝没有视天下苍生如草芥,更不想因贪瞋痴造诸般罪业。” “无为子道长曾向我透露了一则预言。” “大乾四世而亡。” “且近年来,文曲黯淡,武曲渐亮,兴动兵伐,恐大世之争。” “天无恩,则大恩生,讯雷烈风必变。” “大备出而天必显异象,至于吉凶,火之出必先见于烟。” “我信无为子道绝不是滥竽充数信口开河之辈。” 说着说着,顾荣的手指握住了谢灼的手腕,轻轻下移,眼前重见光明。 视线相触,四目相对。 “天象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谢灼嘴硬道。 无为子那个老道士,嘴上没把门儿的吗? 此等要命去的话,也敢随随便便宣之于口,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牢固了吗?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不该多此一举捞无为子。 真想一气之下带着皇镜司和隐龙卫去夷平清风观。 顾荣挑眉“怎可不信。” “我花一万两银子才撬开无为子道长的嘴,抠出些有用的消息。” 谢灼:确定了,无为子活腻歪了。 一万两,说多很多。 足够让平民百姓之家一夜荣华鸡犬升天,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对于无为子来说,不算多。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的无为子犯过蠢,受过罚,但真的没穷过。 想当初,无为子盛名在外,上京的官宦勋爵之家,请其出手,动辄千百两。 无为子不缺钱,纯粹是财迷心窍。 顾荣继续道“天象之说,神秘莫测,的确有些不孚众望。” “那我们就事论事。” “拉下贞隆帝后,你欲推谁上位?” “看似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实则阴鸷敏感心机深沉的大皇子?” “看似彬彬有礼,温润和善,有仁君之相,实则刚愎自用傲慢暴戾的二皇子?” “还是钟离皇后所出的痴迷于木工活和炼丹修道,既天真又残忍的三皇子?” “亦或者是那些尚且年幼的皇子?” “谢如珩,你一度作为陛下的心腹,掌控着皇镜司,定然比我知悉更多的阴私。” “相较于府上时不时秘密抬出的豆蔻年华的少女尸身的二皇子或是自欺欺人入了魔障用处子血炼丹的三皇子,大皇子满脑子的阴谋诡计虽然不上台面,却显得更为光明磊落,似乎成为了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谢如珩,你觉得大皇子继位,能让江山社稷安定,令百姓安居乐业吗?” 谢灼抿了抿唇,委实难以违心的给出肯定的答案。 大皇子的生母冯氏,何止是出身不显。 说的更确切些,是贞隆帝一生不愿提起的污点。 冯氏出身青楼,不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而是夜夜挂牌的娼妓,伪装作被地痞流氓骚扰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孤女,撞在了贞隆帝的车驾前。 那时,贞隆帝尚未入主东宫。 年轻。 有满腔的野心。 同时,也经不住撩拨。 酒醉之际,冯氏轻而易举的爬上了贞隆帝的床榻。 直至冯氏显怀,贞隆帝方知冯氏是娼妓,被人特意调教送上他的床榻,只为恶心他。 先皇重视子嗣,又正值夺嫡的关键期,贞隆帝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大皇子出生时,冯氏死于血崩。 贞隆帝想让冯氏死,冯氏就必须死。 且,贞隆帝甚至不止一次怀疑过大皇子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