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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需思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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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求三嫂救救何九郎。”

蔺禾将一通话梨花带雨地讲完,最后伏身跪地相求。

这会是午后时辰,隋棠歇晌醒来不久,正接来一盏梨羹要饮,如此生生搁置了手中汤匙。

今日,她承受了太多的事,觉得有些难以消化。

先是莫名睡了个懒觉,起身时头脑昏胀,心情躁郁。

紧接着兰心和梅节被请了回来。

按照崔芳的解释,是蔺稷见她如今身患眼疾,恐崔芳一人掌事难以周全有所疏漏,故而去向太后请旨,将原先随侍她的人拨了过来。这自然是桩好事,隋棠求之不得。

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一桩事,便是蔺稷派人来布置屏风右侧的书架。

隋棠记得内寝的大致格局,床榻右侧是一架顶高的六合如意嵌纱屏风,将寝屋巧妙地隔成两间。屏风后置有书架桌案,彼时架上无书,案上无笔,空荡荡一片,显然蔺稷没打算要在这长住,便是来了也不过应卯摆了。

如今这般又是何意思?

兰心与她分析道,“许是司空大人见殿下而倾心,所以向殿下弥补、示好。”

【概因是……殿下在臣心中尤胜三军。】

隋棠想起昨日蔺稷早膳后说对话,忽就一阵战栗。

“婢子的意思是,司空大人故意为之,想究殿下真正的心思。”侍女将话吐尽。

唔!就是蔺稷也用了“美人计”。

隋棠这样想,下意识捂上牙口。难道她因情拒他欲要丹朱自戕的心思,他未曾真正相信?

那阿弟处??

整个午歇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压根不曾入眠,心绪愈发不宁索性起来透口气,却不想又迎来了这么一尊大佛,面对这么一桩子事。

隋棠连着碗盏也搁下了,摸索到半开的窗牖,将它推得更阔,容得萧瑟秋风灌进来,将自己吹得清醒些。

内寝的右侧便是东边,如今如蔺稷占了那处,她不知他习性,且那里存放了他的书卷墨宝,为避嫌还是不沾的好。是故隋棠挪到了西侧间,晌午少曦光,午后反倒是日光滚金。

她虽看不见,但身体能感受温度。一点温暖日头,将风衬得愈发凛冽。

【王简等数位太医联合何昭欲要下毒行刺司空,昨日事败被抓,陛下将此案全权交由司空处理。昨晚廷尉处定案,王简一干等人已判斩立决,当晚就处决了。唯有何昭为从犯,乃流放罪。】

她回想蔺禾说的话,不由遍体生寒。

太医署的五位太医令是丹朱的研作者,蔺稷前日发现丹朱,昨日这些太医极其座下弟子便全死了。

“三嫂,求您救救何昭,他只是从犯,罪不至死。”蔺禾又磕了一个头。

隋棠这才回过神来,示意侍女将人扶起,“廷尉就此断案,七妹确定没有遗漏吗?”

“没有遗漏。”蔺禾搅着帕子,“待十日后,何昭启程流放幽州,这桩案子便彻底尘埃落定了。”

主导丹朱案的,明明是太尉和其第五子何昱,与幼子无关。当日她被接回京畿,参与此案,因为自己是直接执行者,阿弟将京中的局势讲得很清楚。

朝野共分了三派。

一则乃保皇派,以舅父太尉父子为首的母家势力,何氏一族是天子最大的助力,忠心帮扶。

二则为中间派,以尚书令姜灏为首的世家望族,他们虽都听任蔺稷号令,但因世代为齐臣,心中依旧有天家齐室。

三则便是以司空蔺稷为首的军士门阀,这厢基本都是他的亲兵和近些年扶植起来的官员。

按照蔺禾传达的意思,这桩案子清算到太医令和何氏子便算结束。

这是阿弟和蔺稷达成了默契,各退了一步。

隋棠忽就从心底腾起一股无力感,除了对献身赴死的人道一声抱歉,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觉得也没有苛责蔺稷的资格,你死我活的事,归根结底是她和胞弟技不如人罢了。

如此阿弟咽下了退让了,她便也该保持缄默,留着有用身徐徐图之。至少在蔺稷未提这桩事之前,她不能主动提起。

这样捋过事态,她自然回绝了蔺禾。

“七妹一片痴心,感人肺腑。但这样的事,你求孤还不如直接去求你三哥。”

蔺禾被扶回案前跽坐下来,闻言虽失望,却也没有泄气。只按照兄长指点,继续道,“我去求过三哥了,他不见我。我还去见了姜令君,令君被我扰得无法,方让我来寻殿下,道是殿下会愿意帮这个忙的。”

“姜令君?”隋棠闻其名却从未见其人,不由惊道,“他让你来寻孤?”

蔺禾颔首,“令君说他也不忍何昭如此去了,于私是他弟子,有师徒情谊;于公何昭身负才学,来日若是入仕定然可报效朝廷。”

“令君这样说?”隋棠有一瞬间抖擞了精神,朝野三处派别,姜令君身处中间,维系平衡,亦是被两处拉扯。若此时救下何昭,即可以让他效力阿弟,又全了姜令君的师徒情分。

但自己要如何救下何昭呢?

空顶一个长公主的身份,身处司徒府中,她连调配个丫鬟的权力都没有,谈何向廷尉府要人!

“你说何昭母家不愿给他赎刑,又是为何?”隋棠问道。

蔺禾缓了缓,将今日何昱在政事堂的话逐字复述。

“大义灭亲,何家果然忠义。”隋棠面色晦暗不明,喃喃吐话。

“不是的。”蔺禾四下观望,见门窗皆合,唯有公主两个侍女木桩一样杵着,知晓是心腹口舌,遂道,“我昨个去了廷尉府,何昭一直在喊冤,不是他做的。”

至此蔺稷教她的话就剩了最后一句,她绕过长案,膝行来到隋棠面前,哀戚道,“其实阿兄也是惜才的,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他泄愤吗?还望三嫂劝劝他,蔺禾感激不尽。”

隋棠当下没有即刻应她,只说容她想想,遂着人送走了蔺禾。

“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吗?”夕阳西下,秋日晚风带着丝丝寒意,梅节捧来外袍给隋棠披上。

“何昭是姜令君的学生,又有才学,那司空爱才,为何不放他一马?”兰心从一边热汤中捧来温着的梨羹奉给隋棠,摇首道,“这事说不定是司空大人特意让他胞妹来试探您的!您还是不管地好。”

隋棠接了梨羹,持勺慢慢搅动。

“孤问你们,孤这位表兄在府中受宠吗?不,你们与孤说说太尉府后宅的事。莫说你们不晓得,你们成日侍奉母后,不会一无所知的。”

兰心与梅节四目相视,缓缓道来。

……

西边天际余晖敛光,屋中铜鹤台上烛蜡一盏盏亮起,稷同司膳前后脚进来。

“臣吓到殿下了?”蔺稷在院门口便看见坐在西窗下的人,得婢子通报身形忽颤了一下,这会转来西侧间扶人不由调侃她。

隋棠暗嗤,从门口走来侧间虽近但也要功夫,自己早就平和了心态,定是故意诓她的。

“孤只是意外,司空大人来这处用膳。”到底一下死了那样多人,隋棠心中别扭,没有扶上他臂膀,只搭了避在一旁的侍女的手,前去偏厅用膳。

“日落西山,暮色临夜,臣不回这回哪?”蔺稷给人布好膳,回来自己长案坐下。

隋棠坐北朝南,蔺稷坐东朝西,这是君臣的座向,不是夫妻的对案同席。蔺稷看了眼位置,如今长泽堂内部由兰心和梅节两人掌事,不再由崔芳说了算。

她到底还是生气的。

隋棠当然气恼,这会又被噎,索性不再说话,专心用膳。

蔺稷两次抬眸看她,见她进膳初时还好,后边越来越快,到最后都不要侍女布菜,自个持勺端盏没一会便用完了。

膳毕,隋棠本打算直接回屋沐浴,虽然她想到了救下何昭的法子,但还要静心捋一捋,以防错漏。不想然蔺稷拦下,说带她消食散散步,还有话与她说。

隋棠意识到方才用膳时没有控制住脾气,于是这会不好再拂他意。

侍者们得了蔺稷示意,只在后头远远跟着。丈地内,就剩夫妻二人。青年一手提了一盏羊角灯,一手向妇人伸去。

隋棠搭上他手腕,走出院门。

月色溶溶,两人并肩走着。

隋棠还不熟悉周遭环境和地形,即便有人引路,也依旧走得很慢。

出了垂拱门,又走了一段,蔺稷顿下脚步,将羊角灯随手挂在树枝,抽回那只被她搭扶的手,双手托过她臂膀,人更近了些。

隋棠有一瞬间的抗拒,手臂本能地瑟缩。

“前面两尺外是九曲回廊,有三重台阶,你将襦裙提起些,小心绊倒。”蔺稷没有松开手,只出声提醒。

隋棠提裙上前,被他扶着走在九曲长廊中,原比搭腕引路行走更稳妥。

廊腰缦回,丈地悬灯,夜风从湖上吹来,被男人高大身形挡去,余的几息穿缝过隙,到隋棠身畔时,只拂起她蒙眼的白绫,和半挽垂肩的两缕青丝,不觉寒意反觉心旷神怡。

隋棠晚膳用的快了,走了这般许久脾胃确实舒缓许多,又有旃檀木香宁神又清甜的气息弥漫在周身,心慢慢定了下来。

“殿下用茶。”直到蔺稷带她在长廊尽头坐下歇息,闻湖边滴漏,她才惊觉与他相依走了小半时辰之久。

而掌心正捧着一盏温热又馥郁的茶。

她看不见茶水氤氲缭绕,但能闻釜锅沸水汩汩,湖上水声潺潺,便能想象十二近月圆,虽不似十五彻底圆满,但也定然是月照人间,清辉满地。

她未见过洛阳的月,也早已不记得长安的月,印象中只有邺城漳河畔的月,永远寒意森森,月光都是骨头一样的白。

她在草庐望月,从月圆数到月缺,又从月缺数到月圆,只是为了计算离家的时间,归家的时辰。

所以那样冷,那样孤单,她总还是一遍遍望着月亮。

和赏月无关。

赏月。

她怎会想到两个字?

怎会觉得生命中有过赏月时光?

怎会觉得此情此景,是她曾经岁月?

前尘几许,她也这般由他搀扶,在湖心亭赏月。那时,她已经学会了喝庐山云雾,但有身孕后,却也不喝了。

只愿意喝馨甜喷香的牛乳茶。

但凡有丁点涩,半分苦,莫论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都到不了她口中。

她说,“我半点苦也不要吃。”

蔺稷看着她,拂散旧时光,低声道,“是牛乳茶,再不喝就凉了。”

隋棠捏在茶盏上的指腹发白,她为自己片刻前的心定和贪念感到羞耻。

“这茶算臣代七妹给殿下赔不是。”蔺稷的声音重新响起,“闻她今日午后,叨扰殿下许久。”

这才对。

在这司空府中,他当监控她的一举一动,知晓她的一言一行。

隋棠点点头,没有急于说话。

蔺稷道,“她来求您救何九郎?殿下,救吗?”

隋棠变了神色,死死捏着茶盏,她没有想到蔺稷这样直白。

湖上风过,男人始终在风口,给她挡去严寒。

妇人往耳后拢齐碎发,“孤不涉政事,救与不救,都不在孤。”

蔺稷继续道,“何九郎无辜,替罪羊罢了,殿下想要救一个无辜的人吗?这不算政事,算冤案。”

隋棠搓着指腹,话语平静道,“即是冤案,便是廷尉的事,依旧与孤无关。”

蔺稷笑笑,“何昭有才,臣很喜欢他。”

隋棠抬起了双眸,即便看不见,然白绫映出的眼睛轮廓泄露了她的情绪波动。

蔺稷的话到此份上,已经不是试探,而是搭桥建梯,把路铺到了她面前。

她惊惑他的言行,却还是不敢贸然做出决定,只重新拢住了尚有余温的茶盏,“七妹没有叨扰孤,司空大人不必介怀。”

话落,她将茶饮了。

牛乳又香又甜,她冲他莞尔,仿若此间当真只是信步廊下,随口闲聊。

“风有些大了,我们回去吧。”隋棠站起身来。

蔺稷抬过因风久吹而伤口生疼的臂膀,重新扶上她。

“过两日中秋宫宴,孤想陪母后住一晚。”

“那十六午后,臣去接您。”

……

月色清寒,蔺稷落眼在地上叠合成一体的影子上。

知你中秋多半想留宿宫中,臣便当今日已经共渡了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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