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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明裳正在内殿梳妆,一早承明宫闹得动静大,听闻徐答应生生挨了十个巴掌,幸而太医赶到及时,杨贵嫔腹中皇嗣才没有损碍。有人不禁失落,但这些事都与明装无关,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除夕年宴,外邦来贺,举国同欢。
年宴设在建章宫,张贵人身子不适,留在听月坞养胎,并未出席。嫔妃们以为经今早那一遭,杨贵嫔也会留在宫里,不想,六宫嫔妃坐得差不多时,杨贵嫔扶着隆起的肚子,坐去了丽妃下首。没多久,徐答应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入了殿落座。
后宫再有争斗,也不能斗到年宴上丢人现眼,嫔妃们面和心不和,交相换盏,闲谈趣事。
两刻钟后,帝后一同入殿。歌舞奏起,众人祝君王万年,大魏万年。在强盛的国力碾压下,外邦即便不甘称臣,也不得弯低了腰身,以求帝国庇护。
杨贵嫔吃了安胎药才过来,殿里生着檀香,她闻着蹙眉,有些不舒服,便捏了帕子抵住鼻尖。
这番情形落在旁人眼中,难免有装模作样的嫌疑。丽妃身子不见好,仍旧来了除夕宴,妆容为她掩去了几分病态,观赏歌舞间,余光瞥见杨贵嫔渐渐有些不适的脸色,她拧了眉,随口道上一句,“杨妹妹有孕不适,不如回寝殿歇歇身子。”
杨贵嫔下意识看向高位的男人,眼神中有几许期盼,李怀修放下酒水,眼眸未抬,淡淡道了一句,“朕吩咐宫人给你备撵。”
杨贵嫔强撑着挂上笑脸,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嫔妾想留下陪着皇上。”
作壁上观的皇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唇边浮起一丝轻笑。
倘若杨贵嫔识趣,就该知晓,此时应顺着皇上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回承明宫养胎,再折腾下去,把肚子里的皇嗣折腾没了,届时醒悟可就晚了。
明裳不胜酒力,吃了些甜酒面颊绯红,脑中发晕,她怕失了仪态,低声嘱咐绘如扶她出去走走,醒醒酒气。
没人注意,低位嫔妃的席位少了几人。朝臣席上,却是始终有一人,自入了内殿,目光就不曾从那处移开。
同僚与柳絮白对酌,奉承他如今可是御前的大红人,柳絮白承了酒水,面容青隽,分明的指骨握着酒盅,面容含笑,谦和疏离,温润如玉般的青年公子。那同僚是与柳絮白同去赈灾的参军武将,他目露欣赏,不禁多聊了几句,“某不才,家中有
一小女闺中待嫁,不知柳大人可有意与某结为姻亲。”
两性结好之言,本该与父母商议,但那同僚是一武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当下提出来,也不是要探探口风,以免让人捷足先登。
柳絮白眼眸闪烁,不动声色地客套推拒,“江大人看重下官是下官之幸事,只是下官为报君国,并无成婚之意。”
那人抱憾离开,与柳侍郎共同主事数月,柳侍郎为人,他自是信得过,只是可惜了......
柳絮白眼睫垂下,撂了酒水,那处已没了人影,他招来侍酒的宫人,低语吩咐。
已至深夜,这是明裳入宫过得第一个年关。
绕过抄手游廊,往前便是一处热泉。明裳扶着绘如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坐下,天冷,走了这一段路,明裳神思已经清明,但她还不想太早些回去。
因呈上那折万民奏疏,皇上龙心大悦,为父亲调任官职,父亲新上任,便去了地方巡视水利,眼见开春,冬雪消融,倘若有坝堤泄洪塌陷………
思绪扯远,牵出明裳一番哀伤的愁肠。
回建章宫走了近路,除夕雪夜,绘如提着宫灯,谨慎地扶住主子,“主子仔细台阶。”
明裳披着的狐裘厚实,拖在地上并不好走,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她眉尖叠了一层又一层,红墙裹了华美的月光,覆着霜雪,天地万物仿似都静谧柔和起来。
这时的宫人大半都去了年宴伺候,明裳忽然玩心大起,捡了地上的梅花握在手心,接落漫天的寒英。
“许久没用雪水煮过茶了,待明日吩咐几个宫人去捡些雪水,要花尖儿上的才最好。”
不等明裳话音儿落下,遥遥传近一道男声,“京城的贵人会享受,竟用雪水煮茶!”
明裳脚步倏然一顿,主仆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绘如皱眉护到明裳身前,“你是何人?”
除夕年宴,进宫受席不只有上京四品以上官员,还有各地方官吏,外邦使臣......鱼龙混杂,明裳是后宫嫔妃,倘若被人看到深更半夜与外男私下见面,是跳进湖里也洗不清。
那人从宫墙后踱步而出,眉高目阔,耳挂长铛,足抵革靴,着一身异域胡服,见这身衣着,明裳当下有了判断。
“尚是我大魏年宴,三王上贸然离席,怕是不合我大魏规矩。”
乌石风鹰般的深眸微眯了眯,“你知道我的身份?”
明裳讽笑,“三王上入我大魏,只进奉一斛珠宝,出手如此阔绰,宫中有谁会不记得?想必三王上定然也记得我魏人之英勇,不然怕是这一斛珠宝也无啊。”
今岁大魏天灾不断,乌石风早闻得消息,大魏自救不得,正是引军南下,攻破大魏关卡城池的最好时机,可恨魏人擅用奇/技//巧,守城护城,打了六个月的仗,最后落魄而归。乌石风心中自恨,老王上命他此行,他岂能心甘情愿!故而仅献
上一斛珠宝做以奚落。
乌石风被讥讽一番,不见怒色,反而拍掌大笑,笑声震林,“本以为大魏女子只会诗书琴画,作那花瓶美人,不想竟也有如此泼辣的娘子!”
见这人不见怒走,居然还要笑夸一番,明裳面色顿冷,愈发不加客气,“料想王上出来已久,跟随的护从怕是急得汗如雨下,不知如何。”她话锋一转,“入我大魏朝,王上还是守着我大魏规矩才好。”
乌石风眼底露出一丝兴味,毫不害怕明裳的威胁,反而咧嘴笑道:“不知娘子何以尊称,小王帐中尚未娶妻,倘若娘子愿意,小王愿许娘子………………”
“三王上慎言!”明裳咬紧了唇珠,目露冷色,只恨自己今夜离席,才招惹了这蛮子!“我与王上素不相识,王上的内帐还是留给旁人吧!”
她压了压兜帽,一眼都不看乌石风,捏了捏绘如的手腕,转身便走。
肩头的红梅随风而落。
乌石风也不去追,革靴踏过霜雪,乌石风捡起地上的沾雪的梅花,不言不语地捏了两下花瓣,微微一笑,竟是在想,她的雪水煮茶会是何滋味。
明裳走得极快,路遇厚雪,若非绘如眼疾手快,险些就要跌了一跤。
到建章宫廊下,她方才停住身子,回头张望一眼,见无人跟来,方才安心,压住心头砰跳,烦躁拧眉,那蛮子放肆嚣张,她确实有些怕那人会一路跟着他。
绘如悉声安抚道:“主子且放心,天子脚下,没人敢闹出乱子。”
“但愿如此。”明裳敛眸低声,但愿此事就此揭过去。
殿内歌舞升平,不知已换了多少曲目,明裳从偏门入内,她低头落座,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早就落入了上位的眼。
李怀修与朝臣饮了两盏酒水,抬眼扫过下面的席位,见那女子过了这么久才回,微拧眉峰,这番情形,自然也落到了时刻注意皇上神色的杨贵嫔眼中,她故作整饰妆容,不经意也看向下首的女子,才人的席面要远,这处只能看到那抹胭脂红的
窈窕身形,与旁坐的宫嫔对语,一颦一笑,如柔柔春水般潋滟浮光。
这般艳色姿容,将金碧辉煌的宫羽都衬得黯然失色。
杨贵嫔眼波微动,一时竟不知,自己为何要忍着身子不适,非要来这除夕宴,是为让旁人艳羡,自己怀了皇上的孩子,还是为了见那位一面。可是见了有什么用呢,那位六宫不止她一人,甚宠的,也不再是她。
下面的嫔妃与她说话,无非是一些奉承恭维之语,她不知如何饮下的茶水,只觉得这年宴的茶也不过如此,甚无滋味。
皇后将杨贵嫔已有发白的脸色看入眼中,她转过脸,温声请话,“臣妾见杨贵嫔面色似有不妥,不如先让她回承明宫歇息。”
李怀修眸色淡淡,点了点头,由皇后做主。杨贵嫔这时神魂失落,听得那宫人得皇上下旨,免自己身子不适,先行离席,她竟眼光倏然一亮,皇上还是记挂着她。杨贵嫔面由白转红,小心翼翼地扶着肚子,退了席面。
有人见到了杨贵嫔离开,知晓是何缘由,心中不禁发酸,可惜她没有杨贵嫔的肚子,也没有杨贵嫔的家世,皇上几个月来一回,该如何才能怀上皇嗣。
杨贵嫔离开不多久,殿外忽急匆匆跑进一小太监,到全福海跟前俯首耳语,全福海闻言,面色大变,忙去圣前通禀。
谁也没想到,除夕宴散得这般快,耳风灵敏的人,很快就得知了缘由,杨贵嫔与王采女在御花园起了争执,王采女落水,吓得杨贵嫔胎动,被宫人七手八脚地抬去临近的宫殿,将要生产了!
杨贵嫔怀胎七月,尚不到生产的日子,来得如此快,众人始料未及,倘若出了什么意外……………
皇宫的密辛外臣没人敢打听,唯独后席的那一人,等待胡部使臣出殿,才沉着眼离开。
明裳随着一众嫔妃赶到时,王采女已被宫人救出了水,冬日的湖水寒凉无比,王采女鬓发散乱,衣衫尽湿,她苍白着一张脸色,瑟缩身子,神情惊慌失措。
夜中起雪,前几日角落有积雪未化,来不及清扫,难免会有失足,王采女落水就落水了,偏生还连累了杨贵嫔。杨贵嫔肚子里揣着金疙瘩,倘若出了闪失,王采女还能安然无恙!
生产仓促,稳婆几乎是一路疾跑,气喘吁吁地进了产房,太医院为杨贵嫔安胎的太医也赶到殿外,雕花扇门内,不断传出女子阵阵痛苦的喊叫声,听得人唏嘘惊心,女子生产竟是这样可怕。
殿外气氛压抑,众嫔妃觑着皇上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出,李怀修负手而立,脸色一阵沉寒,王采女抖着身子,湿透的衣裳来不及除,只裹着宫人取来的外袍,失声哭道:“皇上恕罪,嫔妾从没想过要害杨贵嫔的孩子......”
皇后眉眼惋惜,懊悔地福身请罪,“若知会生出此事,臣妾该用个近身的人送杨贵嫔回承明宫。
李怀修看向皇后,平静地开口:“与皇后无关。”
这一句,已给足了皇后体面,皇后眼露感激之色,起了身子。
后宫中,皇上敬重皇后,这分敬重中更多的却是冷漠疏离。圣驾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去坤宁宫,有时皇上也只是到坤宁宫用膳,皇后一月里侍寝的次数从不及六宫宠妃。然单凭这一分敬重,足以令人艳羡。
王采女掩面啼哭,今日这桩事实在蹊跷,王采女无缘无故,怎会去害杨贵嫔腹中的皇嗣,而且她又怎会有那个胆子?
李怀修捻着扳指,睨向王采女的目光,冷如冰凌。杨贵嫔有孕后虽性情张扬,做尽他不喜之事,但这毕竟是他的孩子,他期盼了数月的幼子。
但凡涉及此事的人,他绝不会姑息。
“今日,究竟生了何事?”
王采女触及到皇上的视线,脊背陡然生寒,两腿发软,牙齿颤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倘若杨贵嫔的皇嗣当真难以保全,她怕是......怕是也不必活着了。
她现在无比懊悔,为何.....为何要去那御花园!
“回......回皇上,”王采女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额头上落,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嫔妾......嫔妾有罪!“
“今日本是嫔妾生母忌日,故而嫔妾称病未去除夕宴,嫔妾自知宫里不能烧纸钱,又因与丽妃娘娘同住一宫,害怕叫丽妃娘娘宫中人察觉,便去了御花园。本该是寻个僻静的地方,见那处亭湖风光尚好,背靠山石,积雪平坦十分,嫔妾才留了
心,唤贴身的宫人到外面看着,独自留下烧纸钱祭奠亡母。不想,恰好被经过的杨贵嫔发现,杨贵嫔拿此要挟嫔妾为她做事加害宓才人!”
王采女此时悔恨交杂,手心直冒冷汗,未干的发鬓湿漉漉的贴紧额头,她却是分不清冰冷的湖水,还是因惧怕皇上震怒,流出的汗水。她刻意咬住了最后杨贵嫔的要挟,王采女不蠢,皇上甚是宠爱宓才人,而杨贵嫔又因此心生嫉妒,从中挑
拨,皇上心中那杆秤也会无意中偏颇,从而迁怒于杨贵嫔。
杨贵嫔竞要挟王采女加害宓才人!在场众人脸色微变,目光不禁投到宓才人身上,杨贵嫔确实聪明,只不过她此时可会后悔,要恶有恶报,算计未成,还险些要害了自己的孩子。李怀修抬眸,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明裳心中甚是委屈,她什么都
没做,因圣宠却屡屡遭人嫉恨陷害,察觉到男人的视线,红唇微瘪,眸子湿红,泪眼婆娑,如一朵无辜受风雨催打的娇花。
不知为何,李怀修分明知这女子是演戏给自己看,却心中怒火更甚。他宠着一个女子又如何,在这之前,他又何尝没宠幸过旁人,却从不见像今日这般,三番四次受人针对。
见皇上脸色有变,沉如黑云,王采女压住砰跳的心脏,着急抢声:“皇上,嫔妾怎敢去害才人啊!嫔妾哭求着杨贵嫔放过嫔妾这一回,杨贵嫔却威逼嫔妾,见嫔妾仍旧不愿,转身便走,扬言要回去禀告皇上!嫔妾这才心中恐慌,想要拉住杨贵
嫔,诉说苦楚,却不知怎么的,鞋底滑湿,身子忽然歪了下,就掉进了身后的湖里。”
“嫔妾怎敢去害杨贵嫔,嫔妾是真的没料想到,会拉扯到杨贵嫔衣袖,害得杨贵嫔跌坐到雪地上,动了腹中的胎气,倘若嫔妾早知结果,嫔妾宁愿皇上祭奠生母责罚嫔妾啊!“
王采女痛哭哀嚎,嘴唇抖得厉害,泪水拼命往下掉,一双腿跪得酸麻,惊惧之下,她却毫无知觉。
殿内的嫔妃唏?地望着地上跪着的王采女,面露疑惑,各怀心思,明装指尖搅着帕子,思索前因后果,不经意间瞥到人群里,同样叹息拧眉的陈宝林,陈宝林与一同过来的嫔妃并无不同。明裳眼睫颤动,沉思回忆,她从殿外回建章宫时,陈宝
林子的位子,似是也空了许久。
她收回神,稍许,又似无意多看了一眼,顿时呼吸一滞,陈宝林的鞋底,沾了太多混着雪水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