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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裳还没明白男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姿势有些别扭,不由得抬起小手推了一把,“皇上说什么两指?皇上这样,嫔妾就看不到了。“
肌肤如玉,媚眼如丝,狡黠有之,清纯有之,便是眼下,这般迷糊无辜的小模样,比平日的花言巧语更要惹他怜爱。
李怀修耷拉着眼皮,眼底如醉,不似平日君王。他环着女子娇娇软软的身子,乐得继续继续逗弄,“你说什么两指?“
明裳恍然明白,埋到男人怀里,耳珠烫红如血,余光扫到男人修长分明的指骨,羞得不敢看抬头。
李怀修越看越发怜爱,勾了勾唇,难得好脸色地跟她说话,“笨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闻言,明裳不快地瘪起嘴,“嫔妾做什么了,皇上就说嫔妾笨。”她弱弱地反抗,“嫔妾才不笨呢!”
内殿里时断时续地说话声传出,女子娇嗔,男人戏谑间却流露出罕见的温柔纵容,全福海走到屏风处,大惊不已,愈发不敢进去打扰,站了许久,几番踌躇,好不容易等到里头断了话音,他才战战兢兢地出声通禀:“皇上,杨嫔主子在外求见。”
话音落下,他明显感觉到里面动静一滞。
这不是头一回,杨嫔截宓常在的宠了,焉知今儿个杨嫔是不是得知宓常在在这,故意求见皇上给宓常在添堵。杨嫔主子的性子实在一言难尽,即便仗着母家,也该知晓,杨家的光耀都是皇上所赐,想要败落,不过在当今一念之间。自古以来,
多少权臣都是因此遭上位忌惮,反而不得善终,杨嫔主子如此不知进退,迟早要失了恩宠。
良久,全福海站得腿麻,便见皇上从里头出来,他上前一躬身,觑到皇上冷得吓人的眼光,脊背一寒,顿时觉得脖颈凉飕飕的,脑袋是快要搬家了。
他苦着脸,扑通跪下来,“杨嫔主子说缺了皇上一盘棋,不下完这盘棋便不走了,皇上恕罪!”
李怀修睨他一眼,拂了拂衣袖,坐到御案后,随手捡起了一本奏折,头也没抬,“杨嫔怀着皇嗣,不宜多动,让她乘朕的銮驾,先回承明宫。”
皇上这既是警告杨嫔,又全了杨嫔的体面。皇上心底盘算,杨嫔确实太嚣张了,傲气足,却不知后宫女子柔顺些才好,皇上在前朝,不知被那些硬骨头的大臣呛了多少回,回到后宫里头,自然是要温香软玉才得圣心。
不过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杨嫔不敢违逆皇上,自然就把气都撒到了全福海身上,全福海面如土色,苦不堪言。杨嫔乘上銮驾,紧紧攥住了帕子,心里头火气更甚,皇上竟又为宓常在,把她晾到一边,她怎能不气!宓常在究竟有何好,皇上就那
般宠着她!
杨嫔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明裳回了顺湘苑。出了寝殿,皇上就忙着批折子没空搭理她,也就在她走得时候才大发慈悲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凉透的燕窝粥带回去。
眼见到了一个月过去,丽景轩里,柳美人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女子原本白净的脸此时斑斑点点布满了红迹,柳美人细眉愈整愈紧,抓紧了手中剩下小半药膏的匣子,骤然扔到地上,“再传太医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这些时日这红疹不少反多倒
底是怎么回事!”
自打小半月前,柳美人脸上就生出了红点子,一开始是零星几个,到后来越来越多,太医看过几回,还不见好,幸而是在禁闭,不必出去见人,不然不知道要多少人看了笑话!
入了秋,雨水凉,柳美人喜欢春奎汤,正与垂丝茉莉相冲,虚寒相生,故而起了疹子,天长日久,便是再难有孕。绘如从前侍奉过先妃,那妃嫔家中便有此方子,就连宫中的太医,也辨不出缘由,只当湿寒医治,有一日绘如偶然提起,便被明
裳记住了。
明裳倚靠着窄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眉眼淡淡,指尖漫不经心地挑开芍药的花苞,唇角微勾。
“柳姐姐还要禁闭两个月,提点内务府几句,精心伺候着,毕竟是先侧妃的嫡亲妹妹,可千万别怠慢了。”
那日过去,杨嫔便没再正眼瞧过宓常在,宓常在倒是脾气好,见到杨嫔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问安做礼。六宫嫔妃们才有发觉,这两位得宠的嫔妃,有些剑拔弩张之势,不过后宫中得宠的嫔妃一向互相看不上眼,也无甚奇怪。
这日散了问安,明裳到御花园,被一人拦住,是伺候张美人的大宫女水琳。水琳态度恭敬,请明裳到亭中与张美人小叙。六宫中,张美人是少有想亲近她的人,念及上回嫔小产,张美人曾为她说过话,明裳便没拒绝。
皇宫盛景,不似民间,即便是到了寒霜冬,也有雪梅傲放,四季花团锦簇。
明裳到的时候,张美人已在亭中坐了许久,伶人遮面抚琴,琴声空谷灵动,沁人入耳。今日天气微凉,明裳披了披风,入亭,宫人立即在石凳上铺了厚实的绒垫,周到十分。
亭中近湖,景色甚美,遥遥一望,波光粼粼,万顷碧色。
张美人亲自倒了盏热茶,递到明面前,“上好的碧螺春,常在尝尝。”
张美人不受宠,能得这碧螺春确实不易。明裳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含笑道:“嫔妾位份低,怎好喝张姐姐倒的茶水。”
见明裳有所防备,张美人收回了手,不觉意外,她温和地抿起唇,“宓常在知晓,在这深宫里,一向不以位份论尊卑,今日宓常在我之下,焉知他日我不会称宓常在一声姐姐?”
琴声悠扬,飘飘袅袅,张美人望向平静无波的湖水,不禁生出怅然之感,“我自潜邸时就伺候皇上了,那时我父还是提督总司,荣享虞官厚禄,皇上也对我有几分宠爱,可惜钟鸣鼎食,浮华过眼,终究是颓倾的大厦,若非皇上宽仁,我一家性命
怕也难以保全。”
听父亲说过,皇上上位之际,曾除掉不少党羽,一朝天子一朝臣,明裳不觉皇上此举有所错处。张美人神情惆怅,不似作假,想必也是明白帝王权术,并无怨怼。大抵也是这分透彻,才让自身得以保全。不过这都是张美人自己的事了,明裳并
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张美人这番剖白,明裳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张美人想要拉拢她,做日后的倚仗。
张美人嘴唇轻抿,指尖卷了下帕子,抬眸看向明裳,直言明,“宓常在入宫已久,想必也看清了这宫中人心。”
她顿了顿,缓缓抬眸,继续说道,“我可以助宓常在走的更远,不知宓常在愿不愿意日后与我常来御花园说说话。”
在宫里头活着的人,大多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明装并没当面答应张美人。她与张美人的往来甚少,张美人又深居简出,不声不响,忽然对她示好,总要惹人怀疑。
明裳先出了御花园,还没走多远,便撞见了方才提到的陈宝林,在陈宝林身边的,是披着湖蓝斗篷的杨嫔。
两人似是也没想到会遇见明裳,杨嫔皱了皱眉,前面几件事儿记在心里,对明裳没半分好脸。
陈宝林转过身,眼眶通红,似是哭过,她垂着眼,屈膝福了福身子,声有颤音,“嫔妾请宓姐姐安。”
这两人显然是刚有一番龃龉,明裳不愿意掺和到两人的事儿中,她心中还在想着,张美人是否值得信任,与张美人交好,又是否可行。
明裳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二人,对着杨嫔福了礼,“嫔妾请杨嫔姐姐安,嫔妾先行回宫,不打扰杨嫔姐姐与陈妹妹说话了。”
她抬步就要走,衣袖一道力度,陈宝林拉住了她的衣角,“嫔妾也是无事,不如与宓姐姐一同离开吧。”
杨嫔白了眼陈宝林,冷笑一声,“方才不还巴着捧着跟我哭诉,现在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陈宝林是觉得在这宫里宓常在比本宫得脸吗?”
“嫔妾不敢!”陈宝林情急辩解,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脸色时红时白,“嫔妾只是怕杨嫔姐姐厌烦了嫔妾......”
杨嫔不耐烦道:“少姐姐姐姐地称呼本宫,本宫可没有你这么个穷酸的妹妹!”
这回,陈宝林的脸色彻底白了,局促地掐着帕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明裳这才记起,陈宝林的知画斋,似乎就在承明宫,杨嫔居承明宫主位,陈宝林又处处讨好她,杨嫔与她不对付,大抵平日没少给陈宝林气受。
她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杨嫔心气傲慢,陈宝林唯诺却有心机,沾染上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明裳装作没听到两人的龃龉,温温和和地露出笑脸,“杨嫔姐姐怀着皇嗣,寒凉的天儿,不便在外多走动,还是回宫里歇着为好。”
不等杨嫔恼怒,明裳又道,“陈妹妹看着身子也是怜弱,在御花园着凉就不好了,杨嫔姐姐与陈妹妹既同住一宫,同行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嫔妾宫规还未抄完,便先离开了。”
她福下身子,看也不看二人一人,快步离开了御花园。
原地,两人反应过来,已不见了明裳的人影,杨嫔噗嗤笑出声,讥诮地瞄向陈宝林,“巴结来巴结去,倒是把人巴结跑了,陈宝林可真是有本事!”
陈宝林垂低着眼,手心紧紧掐在了一起,耳边听着杨嫔的讥讽,恨意由生,眼底划过一抹暗色,转瞬即逝。
她忽然提起裙摆跪到地上,“嫔妾不懂事惹了杨嫔娘娘生厌,求杨嫔娘娘恕罪!”
杨嫔眼尾一挑,眸光上上下下打量过了跪着的陈宝林,能屈能伸的墙头草,还有几分机灵劲儿。
“想要求本宫宽恕,那就在这儿跪着吧,等天黑了,再回承明宫,免得本宫见了心烦。”
陈宝林恭恭敬敬地应下话,似是朝明裳离开的方向偷瞄了眼,愈发委屈般,小声道:“有时嫔妾甚是羡慕杨嫔娘娘和宓常在,杨嫔娘娘怀着皇嗣深得圣宠,宓常在聪慧美貌独得皇上偏爱,嫔妾自愧不如。
这话说的颇有意味了,杨嫔受宠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而宓常在没有皇嗣便得皇上宠幸,两句话高下立见。杨嫔最见不得旁人拿她和宓常在做比,出身寒门怎能跟她杨氏大族相提并论。
杨嫔眯了眯眸子,指尖捻着娟怕上的兰花,“陈宝林的意思是,本宫比不上宓常在么?”
陈宝林脸色惊慌,解释道:“杨嫔娘娘误会了,嫔妾并非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杨嫔大有陈宝林不说出所以然,就不放过她的架势。
陈宝林生出心虚,便是如此,愈坐实了那句话,在六宫的眼里,皇上偏宠宓常在,而她如何都比不上那女子。
杨嫔虽是气恼,却并未失了理智,陈宝林看似是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实则不过是她挑拨离间的手段。她原以为宓常在不与陈宝林交好,是因为陈宝林的懦弱胆怯,而今才明白,原来宓常在早就知晓,陈宝林是怎样一个人。
她轻轻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冷冷睨了陈宝林一眼,她虽是厌憎与她争宠的宓常在,可也是瞧不上陈宝林这般挑拨离间,暗地里使阴刀子的小人。
“陈宝林不敬上位,今儿晚膳也不必用了,就在这儿跪着反思己过吧!”
杨嫔冷冷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御花园。
直至碎金西沉,陈宝林仍在原地跪着,倒底是入了秋,寒江萧瑟,地上的泥土沁着寒气钻进身子里,冻得陈宝林身子发颤,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仍旧跪得身姿笔直,闭了闭眼,脸上流出两行泪水。
翠苏牙齿打着冷颤,爬过两步,为主子裹紧了披风,“主子,时候差不多了,主子前不久刚染了风寒,受不得冻,现在回去吧。”
陈宝林一动不动地跪着,她睁开眼,望向渐渐布满昏暗的天,想起了家中的日子。有时她倒宁愿没有入选,没有进宫。可如果没有入宫,境况也不会比之此时更好。她生来就受着白眼,母亲怨恨她不是个男孩,父亲整日流连姨娘居处,待她甚
至都不如受宠姨娘的庶女。
她待宓常在,起初有过真心实意,可她太计较那些回报,常在不愿分给她几分圣宠,那她只能靠自己去争抢了。
陈宝林扶着翠苏的手,站起了身,跪得太久,膝盖几近没了知觉,起身之际,忍不住踉跄了下,翠苏惊慌地搀扶,“主子!”“
陈宝林抓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无事,回去吧。”
晚膳送的是一蛊冬瓜汤,一碟清炒蜜藕,明晚食一向用的少,吃了小半碗汤水便撂了筷,月香劝她多吃些,明裳摇摇头,拿着帕子擦擦嘴角,心思根本不在晚膳上面。
她抬了眸子问:“杨嫔当真罚陈宝林跪到日落才回去?”
月香扶着主子起身,闻言点头回话,“御花园洒扫的宫人都瞧见了,陈宝林裙摆上都是泥土,一瘸一拐的,狼狈的不像个主子。”
明裳眼眸微动,出了暖阁到院里消食,不由得想起杨嫔趾高气扬的态度,这般也太不给陈宝林颜面。
翌日明裳晨起梳妆,翻遍了妆奁也没找到那对描金团花的耳铛,还是月香记起,好似是到御前送羹汤那日,落在乾坤宫了。明裳心生懊恼,从坤宁宫问了安,便没立即回顺湘苑,转道去了乾坤宫。那对儿耳铛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却是阿娘
在她及笄时,亲手为她描的花样,她珍惜得紧。
没等到乾坤宫,远远地就看见圣驾过来,明裳忙带着宫人避身福礼。
李怀修看清是她,指骨点了两下,“又来给朕送羹汤?”
男人语气淡淡,瞧不出话里的意思,明裳却听出了一分嘲讽,那日那燕窝粥倒底凉透,明裳觉得可惜,便赏了宫人。后来男人知晓,捻着她的红珠子,没少让她吃苦头,敢把送到御前的汤水赏给宫人的,明裳确实是头一个,害得明裳都不敢再
去御前。
明裳小脸通红,恭敬地回道:“嫔妾耳铛许是落在了乾坤宫。”
后宫属她最为受宠,李怀修私库里的好东西不知赏了这女子多少,他一时分不清这女子是借着由头往他跟前凑,还是真的丢了耳铛。
明裳见男人抿唇不语,很快反应过来,皇上最忌讳嫔妃要这等小手段,她立即补道:“是嫔妾阿娘送给嫔妾的,嫔妾十分珍惜。皇上要觉得嫔妾不便打扰,嫔妾走就是了,待皇上找到,再让人给嫔妾送过来。”
边说,不等李怀修准允,便要带着宫人离开,这女子是被他宠坏,小性子上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对他用一回,大庭广众的,有这么多宫人,还把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李怀修压了压发疼的额角,黑着脸斥她,“朕说让你走了么,给朕上来。”
一旁伺候的全福海不经意一瞥,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宓常在立马上扬的嘴角,宫里头敢算计皇上的,也就宓常在一人。他忍笑,恭恭敬敬地让人摆了小凳,扶着宓常在上了銮舆。
到乾坤宫还有一段路,明裳自然地赖到男人怀里,脸蛋蹭了两下朝服的衣料,舒舒服服地合了眼。李怀修垂下眼皮,便是这女子听话柔软的模样。他伸手搭到怀中人的腰间,指骨有一下一下地敲着明裳的腰窝,另一只手握着水治在看。
明裳无聊地睁开眸子,瞄了眼古书的封页,好奇道:“皇上又不必亲自去地方治水,也要看这些书吗?”
女子卷着尾音,像一片羽毛勾着他的心口。
李怀修捻着扳指,眼也没看她,随口答她,“食民之禄,自当要做为民之事。朕若不懂,又如何分得清朝中臣子是为大魏百姓,还是为自己的私心。”
明裳心头一震,不禁望向男人的侧脸,父亲曾不止一次敬赞新登基的帝王,明裳未进宫前不以为然,她觉得,世间男子,就该去大表哥一般,满腹经纶,风光明月。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会懂得民间疾苦。但近些日子,越靠近这位君王,她
越发现,没有人比这位更配坐那个位子。
她怔然片刻,伸手去抚男人紧锁的眉宇,笑意盈盈,“是嫔妾浅薄了,大魏有皇上这样的君主,是江山之幸,万民之福。嫔妾能伺候在皇上身边,也是几世修来的幸事。”
李怀修听得这般毫无新意的奉承之言,耳朵早就生了茧子,一把抓住怀中女子乱动的小手,冷眼睇她,“少捧着朕,嘴上说的好听,当朕不知道你私底下给朕翻的白眼?”
早就知这位帝王心思深沉,明裳私下什么动作都看的清楚,她哼了声,粉嫩的脸蛋嫣红如灿霞,“嫔妾是真心的,皇上不相信就算了。”
边说,边翻过身子,给男人留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李怀修又气又无奈,捏了把那张脸蛋,“没良心的东西,换作旁人敢给朕脸色,朕早就要了他的脑袋。”
明裳疼得呜咽一声,捂住右脸,毫无气势地反抗,“皇上别总指嫔妾,疼死了。”
里面说着话,忽听宫道有人请安的声音传来,李怀修抬手掀开了垂帘。
两人高的宫墙内,身着诰命华服的妇人屈膝做礼,旁边跟随的少女眼如弯月,唇如渥丹,随之做礼。
“臣妇孟江氏恭请皇上圣安。”
明裳闻见动静,转过脸,正瞧见了地上跪着的二人,宫里头孟氏一姓只有重元宫的丽妃,难不成这位是丽妃的生母?可瞧着容貌却是连三分相像都无,旁边的女子倒与妇人有些相像。不过,明裳想到一点怪异,命妇入宫走东偏门,若从东偏门
去重元宫,到这条路岂不是绕远,还是说,这位孟江氏就是为了遇见圣驾才有意为之。明裳往下瞄了眼,看清那女子含羞带怯的神情,愈发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这孟家,是存了些别的心思。
明裳正要收回打量的眼光,就对上了那女子的视线,少女见到她与皇上同乘圣驾,脸色明显一僵,全福海很有眼色道:“孟夫人,这位是宓常在。”
孟江氏下意识看了眼明裳,脸色显然没方才好看,干巴巴地再次福了礼,“臣妇请宓常在安。”一旁的少女也随之做礼。
明裳没说话,听旁边的男人道了句免礼,便撂下了垂帘,甚至不给孟江氏奉承攀附的机会。
男人虽未露出情绪,明裳却感觉出,皇上并不喜孟江氏二人,也不知这事儿丽妃知不知情,但见皇上的态度,显然那二人打错了算盘。
銮驾内很静,明裳识趣地不说话,李怀修拨着扳指,稍许扫了眼怀里的女子,那人合着眼,黏糊糊地窝在自己怀里,倒是难得乖巧,良久,李怀修敛了眼眸。
重元宫
丽妃得知孟江氏带着孟纾进了宫,嘴角扯出一抹讽笑,“江氏就这般急不可耐么!”
禀话的小太监说了孟江氏有意从乾坤宫东廊那条路过来,清沅听了,心疼得红了眼眶,立即道:“奴婢这就到重元宫前守着,打发了江氏二人!”
丽妃拦住她,敛下眼,“本宫久不回府,她们倒是忘了这孟家因何而得今日的荣耀!让她们进来,本宫倒想知道,这江氏还要拿什么来压本宫。”
小太监引着江氏母女入了重元宫的门,江氏进过宫,不觉新鲜,孟纾却是初回进这皇宫,听闻长姐竟是重元宫的主位,眼中惊诧不已,又不禁鄙夷,主位又如何,没有皇嗣,待人老色衰,皇上哪会记得,待她入了宫,定要皇上专宠,别说重元
宫主位,就是这六宫主位她也坐得。
孟纾心高气傲,对引路的宫人也没有好脸,早早摆上了架子,鞋面沾上泥土,她便停下来,指着前面的宫女道:“你,过来给我擦擦绣鞋,这南洋的珍珠价值连城,别弄脏了失了体面。”
那宫女有些无措,求助地看向清沅,孟二小姐虽是娘娘的胞妹,可毕竟同父异母,倒底是在重元宫里,她若贸然听了孟二小姐的话,就是失了娘娘的面子。
清沅给小宫女使了眼色,上前一步,恭敬地笑道:“南洋珍珠固然罕有,于娘娘而言也是稀松平常。二小姐倘若觉得旧了,再求娘娘赏赐几颗,毕竟是娘娘的嫡亲妹妹,娘娘仁善宽厚,必然不会吝惜。”
孟纾怎会听不出清沅话里的明嘲暗讽,偏生她想不出反驳的话,毕竟绣鞋上缀着的这两颗南洋珍珠,也是长姐从皇上赏赐之物中给她的生辰礼。但这宫女这番话实在是无礼了些,不过是个奴才,就敢跟她这么说话?
她正要发作,衣袖被人拉了一把,江氏最是明白这个小女儿,自小被她宠惯了,娇纵跋扈,但今日是有事要求丽妃,可不能把人得罪了。江氏温下声,“纾儿不懂事,清沅姑娘莫要见怪。”
江氏原是府上的姨娘,娘娘嫁给尚是成王的皇上第二年,夫人病逝,不久江姨娘才被扶上正室的位子。娘娘在府邸时,江氏母女不知占了娘娘多少好处,今时今日,若非娘娘一力撑着,江家早就败落,偏这些人不知感恩,还如此狼心狗肺的对
待娘娘。清沅瞧见孟纾俏丽的装扮,强忍着才没去啐上一口。
宫人掀起珠帘,请江氏母女入殿,窄榻里慵懒地斜坐着锦衣华服的女子,翡翠金钗挽起乌黑的青丝,身上的宫裙是上好的江南蜀绣,缀着大颗大颗剔透晶莹的珍珠,成色不知比孟纾鞋面上的两颗好了多少。
孟纾呼吸一滞,江氏拉着她跪身福礼,“臣妇见过丽妃娘娘,丽妃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垂首上了热茶,步履无息,丽妃点着杯沿儿,良久才换上笑意,请江氏母女起身免礼,却并未叫人看座。
“母亲入宫,怎不叫人给本宫传个话,倒是让本宫全无准备,怠慢了母亲。”
在府邸时,江氏就领教过这位长女的厉害,说是怕怠慢了她这位嫡母,得知她进宫,却不亲自去迎,进了内殿做礼,又有意压着她,即便起了身,也不见宫人看座,可见这位长女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此行颇有不满。江氏觉得这些种种不过
是丽妃垂死挣扎罢了,表面再风光,膝下至今还不是没有皇嗣,一个生不出皇嗣的女子就是一枚弃子,迟早要被家族抛弃。丽妃要是知进退,就该把纾儿留下,日后诞下皇嗣,也能认她做养母,给她几分体面。
江氏心里打着盘算,笑时眉眼出了皱纹,仍旧可见年轻时的风韵,“是臣妇的不是,纾儿许久不见娘娘,甚是思念,臣妇才自作主张,想着娘娘一向重情,或许也想念家中了,便带她进宫与娘娘叙叙旧事。”
江氏那张嘴,总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丽妃牵了牵唇,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道:“本宫入王府多年,不记得与纾儿有什么旧事可叙,倒想起来,纾儿当年不是与向家姑娘走的近,怎的如今不见纾儿提起了。”
当年孟纾与向家姑娘走的近,全然是因为先帝爷喜爱十三皇子,向家姑娘又与十三皇子有婚约,孟纾可不是要绞尽脑汁地讨好了向家姑娘,谁料想,先帝爷突然暴毙,最后继承大统竟是三皇子,十三皇子及其党羽因篡位而诛杀,向家请辞退
隐,才得以保全一族性命,孟纾哪还敢跟向家沾上干系!
她脸色一白,手心都出了一层凉汗,“长姐误会了,纾儿不过跟向家姑娘说过几句话,谈不上交好。”
丽妃仿佛没看到孟纾紧张的神情,“哦”了一声,淡淡道:“或许是本宫听错了,皇上与本宫说起这事儿,本宫还疑虑了许久,幸而纾儿与向家姑娘没什么关系,不然就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皇上说没说过这话不重要,丽妃的意思,明显是在敲打她,丽妃在皇上身边还有几分体面。
江氏压下不快,含糊遮掩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娘娘还提那些做什么。娘娘是纾儿的嫡亲姐姐,纾儿自是与娘娘最亲。”
未免丽妃又要说些别的旧事,江氏立即将话头引到正事上,“臣妇今日进宫,也是老爷的意思。”她微顿住,拉过孟纾的手腕,“娘娘待君多年,始终没有皇嗣,为家族荣耀,老爷想请娘娘在皇上身边提上几句,纳纾儿进宫,绵延皇嗣。”
早就得知江氏的心思是一码事,可等到亲耳听了江氏这番话,丽妃心口依旧仿佛被剜了一块儿的疼,她为孟家做了这么多事,可在他们眼里,她终究是一个外人,小产后身子不好,迟迟不能生育,于他们而言,更是毫无用处,随时可以丢弃的
棋子。
丽妃敛下情绪,轻描淡写地饮了口茶水,“既是父亲的意思,那纾儿呢?可愿进宫?”
江氏听丽妃这么快就松了口,一时难以置信,她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口舌,毕竟这位长女,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提及自己,孟纾不禁想到宫道上,銮内坐着的帝王,坐拥大魏江山,丰神英伟,那般的威仪气度,怕是天底下没有女子会心有不愿。
孟纾红着脸,往日的跋扈都化成了柔水,“纾儿愿意伺候皇上。”
丽妃眼底闪过一抹轻笑,是在笑孟纾的痴心妄想。她坐起了身子,道:“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母亲带着纾儿回去吧,本宫会跟皇上说起这事。”
“待过些日子,母亲再带纾儿进宫,到皇上跟前瞧瞧。”
江氏本意要留孟纾在宫里,听了丽妃后面一句,才没继续开口,来日方长,把人逼急了,对纾儿也不好。
江氏了了心愿,领着孟纾一脸得意地出了重元宫。清沅瞧不上江氏母女,有些生气,“娘娘何必遂了她们的心愿,二小姐进了宫,也不见得待娘娘有多恭敬。”
丽妃摆弄着鬓间的珠钗,摇了摇头,“本宫只说在皇上身边提上一两句,可皇上要不要人,就不是本宫能管得了了。‘
不过……………丽妃轻轻抚上小腹,她小产后身子一直好不利索,倘若当真不能再有孕,她确实要为自己谋划别的出路。
“本宫记得,三叔伯的幺女,今岁也到及笄。”
清沅回忆道:“娘娘说的是三堂小姐?奴婢记得,三堂小姐小的时候最黏着娘娘。”
丽妃卸了鬓间的珠钗,轻言自语,“三堂妹确实听话,能进宫陪陪本宫也好。
那厢,明裳在乾坤宫仍旧没找到自己的耳铛,被男人强留下抄写宫规。
砚台里没了墨,明裳抬起眸子,瞄了眼坐在圈里看书的男人,张口正要说话,李怀修先一步堵住了她的话头,“全福海,拿一块新砚台进来。
明裳不乐意了,撂了狼毫,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到男人跟前,嗡嗡地求情,“嫔妾都写完一块砚台了,皇上让嫔妾歇歇好不好………………”
李怀修对她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眼皮子撩起来,看一眼她写的字就一阵头疼,“不把朕要求的写完,自己多加一块玉器备着。”
霎时,明裳记起那滋味,指尖儿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可不想再受那等苦楚,转身就坐到了案后,规规矩矩地抄起了宫规。边写着,边咬紧了唇瓣腹诽抱怨,怎会有如此小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