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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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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走在后面,轻轻点了点头,“臣妾已经遣宫人去太医院了。”

今儿太医院又赶上赵太医当值,赵太医提着药箱,步履匆匆进了坤宁宫。他皱着眉头为偏殿里的主子诊脉,忽时面上一喜,恭敬地福下身,“恭喜皇上,阮嫔主子已有孕两月余了。”

听闻这句话,阮嫔抚住小腹,已是喜不自胜,李怀修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杵在偏殿里的嫔妃,颇有气恼,偏生皇上在这,还要强颜欢笑的道喜。不知阮嫔生了个什么肚子,身边都养了宝珠公主,这才几年,又有了身子,做甚好事都让她一人占了

去。

皇后面上露出悦色,“皇上,后宫新添皇嗣,是大好的喜事。”

李怀修点点头,坐到床榻边,脸色舒缓,对赵太医道:“赏。”

赵太医最是喜看这种脉象,皇上十之有九都会重赏。赵太医下去开方子,皇后井井有条地安排阮嫔有孕后的事宜。阮嫔摸着肚子,眼眸晃了下,不着痕迹地试探,“皇上,宝珠一直盼着有个弟弟呢!”

听了这话的众嫔妃面色皆是一变。

李怀修眼色深深,看出阮嫔的想法,念及她有身孕,没说什么,只道:“你安心生下皇嗣,日后也好陪着宝珠。”

文竹手心微紧,下意识望了眼娘娘,皇上的意思,即便阮嫔诞下皇长子,也要养在阮嫔身边吗?可娘娘是六宫之主,到现在还没有皇嗣,娘娘身子大抵不能再有身孕,按理说,皇长子当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众人不是没听出皇上的意思,暗暗咬牙,愈发嫉妒阮嫔的好命。

阮嫔有孕后,难免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后宫这些年不是没有过嫔妃怀过皇嗣,但最后都以意外小产无疾而终,独独阮嫔身边养的一个公主,长得好好的到了现在。阮嫔能养活一个皇嗣,自然有她的手段聪慧在里面,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低调

得像宫里没有这个人。

回了上林宫,阮嫔小心翼翼地扶着尚且平坦的肚子,宫人得了主子有孕的音信,脸上皆是大喜,待主子回了宫,齐齐跪身,喜气洋洋地恭贺。先前主子有了宝珠公主,得皇上宠爱,他们这些奴才出去,已是让别宫的宫人称羡,倘若这回主子诞

下皇子,便是皇上的长子了,日后他们上林宫,岂不是更加水涨船高。

灵溪为主子盖上薄被,入了秋,天愈发得凉,主子如今有了身子,可不能着了凉气。

宫人捧着热茶入了内殿,灵溪眉梢皱起,“主子有孕,万事当要小心,日后不如将这茶水换成温水。”

当初有了宝珠时,就是灵溪一手操办她的用度,阮嫔对灵溪颇为信任,抬起手腕让宫人将茶水撤下去。

“一切用度都按照宝珠那时候去操持。”

灵溪得了命,开始指挥伺候的宫人将殿内的香炉、寒凉的吃食,瓶中的插花都搬出殿。

宫人捧着温水放到桌案上,“主子若口渴,喝些熟水。”

阮嫔拿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啜,手心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本宫这身子倒是争气,久不侍寝,不成想那一回倒是中了。”

她又想到连夜侍寝,却到如今还未有身孕的宓常在,冷冷一嗤,“本宫有宝珠的时候,也是只被皇上召寝了那一回,有些人啊,面上风光,实则是没个福气的。

灵溪跟了阮嫔多年,早就摸清了主子的脾气,自然也知晓,主子口中的“有些人”就是宓常在。但她隐隐觉得,常在并不会止于如今的地位,主子要想在后宫安稳,免不得要与宓常在交好。

她觑了眼主子得意的神情,没将那些话说出来。主子刚得知自己有孕,正在兴头上,她还是不要说那些扫兴的话为好。

上林宫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娘娘膝下无子,倘若日后阮嫔诞下皇长子,养在身侧,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储君。可不在娘娘身边长大,终究是养不熟。

文竹墨石研到中途,开始出神。

皇后字迹师出名门,大气裴然,可惜缺了分磅礴开阔的神韵。皇后铺平宣纸,并未抬眼,“去沏盏茶水。

文竹敛回心神,倒了热茶,捧到皇后手边,欲言又止,“娘娘……………”

皇后直了身子,坐到梨花木交椅上,指腹抚了抚发鬓,捧起案上的茶水,“想说什么?”

铺平的宣纸上,赫然是一个静字。娘娘面上看似无波无澜,文竹却是清楚,娘娘心里是失望的,皇上让阮嫔养着这个孩子,就意味着不信任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待娘娘却始终不冷不热,倒是对那些矫情做作的嫔

妃格外偏宠,文竹心底酸涩,看不过眼。

她扑通跪下身子,“娘娘,奴婢是担心一旦阮嫔诞下皇子,养在自己身边,他日会威胁到娘娘的地位。”

皇后压着额角,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凤鸾金簪挽在发髻中,雍容华贵。

“本宫是为六宫之主,理当依着皇上的心思,皇上说什么,本宫就该做什么。”

明晃的日光投到皇后侧脸,映出的是无尽的落寞,她日日夜夜地这般提点自己,这些年不都是过来了。

再者,皇后并不认为阮嫔那个性子能成什么大事,阮嫔身边也就那几个宫人得用,后宫里进来的这些新人都不是省心的,阮嫔想要保下这个皇嗣,可不像当初那么简单。

文竹却觉得娘娘不该如此心软,她还想说话,却见娘娘已有疲惫,不敢再说下去,徒惹娘娘烦心。

......

阮嫔有孕,在后宫中掀出不小的风波,很快就有人开始心中生急,乱了方寸。

这日快到晌午,月香拎着从御膳房拿回的午膳,掀开珠帘进了殿里,许是走的急,额头上沁出几滴汗珠,“主子,奴婢方才回来,见妙清端着食盒,像是要送去乾坤宫。”

柳美人往御前送汤水,十回有七八回皇上都是收了,明裳眉尖蹙起来,如今她与柳美人势同水火,可不愿见那头承恩得宠。

她立即坐起身子,“替我更衣。”

月香连忙应声,明裳绣鞋穿到一半,动作停了下来,抿了抿唇瓣,按住了香为她系腰带的手,“不行,我不能亲自去。”

嬷嬷教导过她,男女之间的情事不过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眼下皇上不过对她有些兴头,倘若她就因柳美人到皇上跟前献殷勤,巴巴地过去拦着,与后宫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什么不一样。

男人一两回新鲜,慢慢地就会厌倦。

明裳重新坐回窄榻里,手心托着下巴,漂亮的脸蛋生出愁云,稍许,她轻咬住下唇,点了绘如,“你跑一趟乾坤宫。”

绘如性子稳重,又深谙宫里规矩,去御前最适合不过。

全福海在内殿伺候笔墨,听见外面的动静,赶在皇上不耐烦前,忙跑出去看看。

廊檐下,守门的小太监一脸为难,“妙清姐姐且等等,待会儿大公公出来,看看皇上是什么意思。”

妙清道:“不过是碗养身子的羹汤,有什么通禀不得的。”

全福海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瞧着来人眼生,不禁心里头骂了句,不知是哪宫里头出来的人,御前的吃食可是能随意进去的?这小宫女也忒过愚蠢。

听见关门声,小太监一转脸,看见全福海,忙上前,“大公公,是丽景轩柳美人的人。”

柳美人?

全福海仔细一瞧,才认出来,柳美人终于有脑子换了身边那个蠢笨不堪的彩芸,可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倒也不是很聪明。

妙清福了身子,“全公公,主子新得了养身的方子,太医院也看过确实有益皇上龙体,便命奴婢送过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福海总不能拦着给皇上补身子的汤水。可有心送是一码事,关键要看皇上能不能收,自从宓常在得宠,柳美人在宫里的地位可是急转直下,有宓常在在永和宫,能眼睁睁看着柳美人得宠?届时再过去搅一趟浑水,全福

海估摸着皇上可不会偏向柳美人,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看得明白,皇上现在对宓常在可是纵容得没边了。

全福海不语,妙清就有些忐忑,倒底是才当了几日的大宫女,尚且有些胆怯。

“全公公?”妙清试探地多问了句。

不管心里怎么想,全福海面上一向是和和气气,“美人主子有心,只是皇上现在忙着看奏折,待皇上得空,我再将汤水送到御前。”

可到那时候,羹汤早就凉透。

妙清不禁着急,主子往乾坤宫送羹汤,还不是奔着恩宠来的,全福海这般打马虎眼,她怎知汤水能不能真的送到御前。

全福海倒也不着急,六宫嫔妃众多,可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后宫里谁不想得一分恩宠,但又岂是那么容易。柳美人一回得了甜头,便三两回地过来,一而再再而三,早晚得把先侧妃留的那点子情分折腾没了。

没等妙清把羹汤送进去,听见后面女子的人声,她转过脸,眼眸霎时惊讶得睁大。绘如却是没看她,极为规矩地对全福海福了身子。

全福海对绘如可就和气了许多,毕竟绘如可是伺候在皇上最宠爱的宓常在身边,伴在皇上的枕边人,日后有了皇嗣,谁不得给上几分脸面。

“可是你主子有事要通禀皇上?”

全福海见绘如没跟妙清似的拎着食盒,不由得纳闷,这宓常在倒底是要打什么主意,到乾坤宫不送羹汤,空手而来,真是古怪。

绘如笑着回道:“主子并无要事通皇上,只是遣奴婢过来,劝慰皇上注意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一句话不长不短,全福海还等着下音,结果见绘如不卑不亢地抿了唇,确实没有要说别的话的意思,全福海呆了呆,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见后宫那个主子这般没有诚意,嘴皮子上下一碰,还派个奴才过来传话,皇上知道不生气才怪,这宓常

在倒底在打什么算盘。

全福海不确定地多问了一嘴,“宓主子没有别的话了?”

绘如似是在拧眉回忆,眼神倏然想到什么,“主子还说了,将要入秋,天气转凉,皇上早晚添衣,要保重身子。”

?:“......“

这宓常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么一打岔,妙清提着的羹汤还是没能送进去,她若这般回去,主子必然又要责罚她。自从宓常在受宠,主子脾气一日比一日的吓人,她有些害怕回丽景轩。

全福海回了内殿,犹豫要不要把外面的事说给皇上,就听皇上先问了他。全福海不得已,如实交代。果不其然,得知宓常在毫无诚意的那两句话,皇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全福海压根不敢抬头去看。

全福海心里七上八下,原本还想为宓常在找补,可见皇上这样,哪敢再为宓常在说一句话。

李怀修阴着脸,扯了扯唇线,“她侍寝这么久不见动静,让太医院给她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送过去,日日盯着喝了。’

太医院调养身子的方子可多了,宓常在如此敷衍皇上。全福海料想皇上是要教训教训宓常在,不过这法子,也忒损了。宓常在瞧着那般娇气,定然是在家中宠惯,怕吃苦的,要日日吃这药,不知道得折腾成什么样。

全福海忍笑,故意顺着皇上的心思,“奴才听闻良药苦口,宓常在得知必然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这话算是排到马屁股上,李怀修淡淡睨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想起那夜那女子吃醉,晕潮红,娇娇软软,无意识间哼哼唧唧地磨他的模样,让他舒慰,又让他不禁有些头疼。

这女子与后宫嫔妃不同,最爱撒娇,在他跟前屡试不爽,提点过她一回,居然还不知分寸,这回定要让她好好长长教训,免得不知天高地厚。

经由这么一打岔,谁还有心思去管柳美人的事,妙清忐忑地回了丽景轩,果不其然,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主子动了大怒,砸了殿里大半的瓷器。如今丽景轩不如往日风光,内务府那些奴才也不尽心,主子砸了这么多用度,不知何时能填补

回来。

后午,全福海亲自领着太医院调理女子病症的赵太医到了顺湘苑。

明裳依稀记着上回这番架势,还是全福海领着内务府的杜姑姑,她瞧着全福海恭敬的笑,心里一阵发毛,总觉得没有好事。

赵太医把了脉离开,开出两副方子,早晚煎服,叮嘱一日不可落下。待辛柳煎好了药,端到明裳跟前,倾时顺湘苑整个内殿溢满了苦涩的汤药味,明裳小脸顿时白了,明白了男人的意思,闻着那苦汤药味几欲作呕,偏生全福海还杵在那儿,笑

呵呵的,“皇上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着主子吃了药,才能离开。奴才回乾坤宫还要给皇上复命,皇上宠爱主子,这可是六宫都没有的殊荣。”

明裳指尖都要掐红了,心底委屈得不行,哼了声,看都不看全福海。

全福海颇有心虚,忍不住劝了句,“这药对主子身子好,主子要实在喝不下,不如到御前服个软,说不准,方子就换了另一个对主子更好的。”

明裳搅了搅帕子,唇瓣瘪起,没说什么。

永和宫两个偏殿闹的这么一出,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一桩笑谈。

丽妃坐在窗边摆弄花草,她垂着眸子,听宫人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宓常在是个妙人,见谁都能摆出一副该有的模样。皇上跟前闹着小性子娇纵惹人怜爱,对上柳美人用点小手段就让人失了宠,到皇后那儿,又温顺懂事,不争不抢,如此心机,险些都要让她看错。

丽妃擦去指尖的泥土,“送去坤宁宫。”

清沅听娘娘的吩咐,不由得惊讶,“娘娘养了这盆昙花有小半年,日日等着它开,为何要给皇后娘娘送去?”

“皇后不就是在等着本宫的动静么?”丽妃温温柔柔的笑笑,眼底藏着的却是一片冷意。都说皇后贤惠端庄,母仪天下挑不出错处,可这天底下,就没有心甘情愿与旁人分享夫君的女子,皇后面上待她宽和,心里头却是早就不满。

当初在潜邸时,她初入王府,尚未发生那些杂事,皇上待她甚是体贴。皇上尚是成王,不如现在锋芒毕露,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润的宽和,因她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分,没能得正妃的位子,皇上对她便格外偏宠。那时她年轻,如今日的宓常在一

般,性子娇纵得厉害,不喜皇上初一十五到正妃那过夜,闹了几回,皇上为她,不惜驳了皇后的面子……………

丽妃想着,眼底流出一行泪水,当年她要是受了委屈,非要闹得皇上那,闹得人尽皆知不可。从什么时候,她开始转了性子,温柔恭顺,就连委屈,也要咬着牙往肚子里吞,眼睁睁看着皇上宠着后宫那些娇花般的女子,不仅不能生妒,还要笑

着捧着,大大方方地赏赐。

“娘娘……………”清沅见娘娘落泪,着了急,“太医多次叮嘱,娘娘旧疾难愈,切不可过多神伤啊!娘娘为了自己的身子,不论想到什么,都要看开些。”

丽妃侧过身,指腹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恢复了面上的温柔,“本宫看得开。这些年皇上宠了不少的新人,本宫要是再看不开,岂不早就郁郁而终了。

清沅想说娘娘莫犯了忌讳,可看着娘娘黯然神伤却仍要强颜欢笑的神情,鼻尖酸涩,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秋水榭

徐常在数日不得皇上召幸,愈发忐忑,坐不住身子,再没了往日练曲的闲心。

宫人新沏了盏热茶,徐常在刚碰到嘴边,唇瓣一烫,她正心烦意乱着,伺候的宫人又如此不尽心,徐常在骤然发作,手里烫热的茶水直接到了伺候的宫人身上,“蠢货,你要烫死我吗!”

小宫女被泼了一身,吓得面色惨白,哆哆嗦嗦跪下身子,不顾一身狼狈,额头不住地叩到地上,“奴婢粗笨,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徐常在厌烦看她,嫌恶道:“来人,将这不敬上位的奴才押到慎刑司领罚。”

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退层皮。小宫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给主子奉了茶,怎遭主子罚得这么重,她拼命哭嚎着爬到徐常在鞋边,一把鼻涕一把泪,“主子,奴婢知错!求主子饶了奴婢吧!”

素冬带着小太监跑进来,就见秋和趴在主子跟前苦苦哀求的情景,茶水洒了一地,不必猜就知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皇上久不召寝主子,主子是心急烦闷,秋和正撞到了主子气头上。

素冬上前重新沏了新茶,“主子息怒,奴婢方才从御膳房回来,听宫人说柳美人往御前送了午膳,却连乾坤宫的门都没进去,原封不动拿回了丽景轩。”

听闻柳美人吃瘪,徐常在心情才舒畅些,接了素冬的热茶,讥笑,“柳美人仗着先侧妃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要这等手段,皇上不厌烦才怪。”

素冬陪笑,给跪着的秋和使了个眼色,秋和感激涕零,悄声退出了内殿。

“主子不必心急,下月中秋,主子想得宠,尚有机会。”

徐常在没有说话,想得宠,哪那么容易,她看得出来,皇上到秋水榭时,总是心不在焉的,对她也颇为敷衍。她入宫不久,不知道皇上对后宫嫔妃皆是如此,还是只会对她一人这样。

自打柳美人送汤水未得见皇上后,后宫安静了一段日子,都在观望风向,何时得圣驾召幸。过了几日,皇上终于点寝,临幸了几个入宫的新人。

这日全福海候在廊下昏昏欲睡,不多时被小太监唤醒,他抬腿踢了一脚,“天塌了?吵什么!”

小太监委屈不已,“大公公,是承明宫的杨嫔主子过来了!”

杨嫔?

全福海乍然醒神,搓了把脸,瞧见远处的人已经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

往御前跑的人,比宓常在还要少见的,就是杨嫔主子了。这波入宫的新人里头,宓常在没得宠前,最受宠的就是杨嫔主子。杨嫔家世高,样貌也是拔尖儿,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这几样加起来,侍寝没几日,位份就直接被皇上抬到了正四品嫔

位。杨嫔性子说的上是清冷,对什么事都淡淡的,即便宓常在受宠,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嫔怎么还亲自到了御前。

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廊下,全福海忙敛起心思,躬身做礼,“奴才请杨嫔主子安。”

杨嫔衣着不似后宫女子花团锦簇的娇艳,清清冷冷的一身素白缎面的外衫,仿若月宫的仙子,清冷出尘。

“全公公不必多礼。”杨嫔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全公公可方便进去通皇上一声。”

看似询问,可那话里话外全然是命令的语气,全福海可不敢得罪这位主子,依旧好声好脸,“杨嫔主子静等稍许,奴才这就进去传话。”

不过一会儿,全福海从里面出来,请杨嫔进去。杨嫔进了内殿,福过身,李怀修抬起眼让她免礼。杨嫔上了金砖台阶,脸上的清冷褪去,到男人面前,显出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温柔。

“嫔妾有话要跟皇上说。

李怀修合了折子,指骨漫不经心地叩着御案的面,眼皮子挑开,“何事?”

杨嫔垂下眸,清清冷冷的脸颊生出些许的红晕,“今日是嫔妾的生辰。”

李怀修最是厌烦后宫争风吃醋的弯弯绕绕,相比于那些拐着弯说出的话,他更喜欢那些直来直去的心思。但他没拂杨嫔的脸面,勾了勾唇,直接挑明了来意,“想让朕过去?”

杨嫔脸上绯红,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颇有少女作态。她出身名门,自恃清高,可真正入宫,侍奉君侧,才知自己那些清冷孤傲有多么稚嫩,是人都有私心,她选择入宫这条路,就意味着选择了渴求的权势地位。本以为掩藏得够好,没想到,

男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看她拿出那些孤傲的伎俩,却又以戏谑的态度挑明,偏偏还给她留足了脸面。

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杨嫔生性争强好胜,看似对什么都不在乎,她心里却想要处处做到最好。入宫侍寝这么久,她早就从当初那些权势的心思,变成了要这个男人的心。但帝王薄情,夜中柔情蜜意,到了白日,男人又是那副高高在上,观戏的心思,不禁让杨嫔屡

屡挫败。

李怀修检过御案上的堂前月画递到杨嫔手里,“带去承明宫,朕今夜教你如何画这幅堂前月,也算做了你的生辰礼。”

想得皇上的赏赐不难,可并非是谁,都能有那个脸面让皇上教习画作。皇上虽尚武,杨嫔却听祖父说过,皇上的书画并不差,只是不喜文弱的气质,才不常泼茶作书。

杨嫔离开乾坤宫,脸都是红的。全福海感叹,皇上正值壮年,又眉宇轩昂,丰神伟岸,高傲如杨嫔,到了皇上跟前,都得做小家碧玉之姿。

到了晚膳,全福海可没忘记皇上交代的事儿,招来御前的小太监,吩咐到顺湘苑,万万要亲眼看着宓常在吃了太医院开的汤药。

这差事不好干,御前的小太监一到顺湘苑,就遭了宓常在冷脸,他赔笑一声,心里却是叫屈不停。谁不知道如今宓常在得宠,万一看他不顺眼,到皇上跟前吹两句枕头风,那他日后可甭想在御前混下去。

明裳闻着那股子苦味胃里就不断作呕,偏生皇上是铁了心要罚她,可哪有这么责罚嫔妃的法子。

最终小太监监督宓常在喝完一整碗汤药,回了御前交差。

夜色朦胧,零碎的几点银星挂在乌云之后。李怀修批完了折子,全福海忙吩咐备上銮舆,摆驾承明宫。

圣驾拐过一条宫道,不知打哪个宫里的宫人行色匆匆地迈过门槛,见到圣驾,吓得冒冒失失跪到地上。

李怀修微拧起眉,借着宫灯的光亮,全福海觑到皇上的脸色,呵斥跪地的宫人,“你们是哪个宫里头的,这般没规矩!”

小宫女吓得快要哭出来,前面跪着的宫人有几分镇定,一字一语地答话,“回皇上,奴婢是顺湘苑的,半刻前主子忽腹痛不止,奴婢们吓得慌了手脚,才匆忙要去请太医。”

听闻是顺湘苑宫里头的人,全福海可不敢耽搁,不等他说话,就听皇上沉了声,“全福海,你立即去传赵太医过来。”

全福海心脏一跳,来不及腹诽,领了命,带着小太监快步跑去太医院。边走,心里边忍不住琢磨,今儿后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了杨嫔侍寝,宓常在来这么一出,倒底是有意争宠,还是当真是病了。他瞥了眼宫人来的方向,这条道确实是顺湘苑

到太医院最快的路。

御前的大公公一走,德喜顶上掌事公公的活儿,这差事不好办,不论去哪,都是两头得罪,德喜可不敢自作主张,硬着头皮,躬身请示,“皇上,时候不早了,可是要摆驾承明宫?”

李怀修压了压眉心,沉沉的夜色映着他的脸,眸底一片阴翳,叫人看不分明。

“去顺湘苑。”

......

承明宫

主子入宫后,盛宠不衰,那几个新人的位份微不足道,还不够给主子提鞋,即便皇上近日宠了新人,有冷落主子的迹象,今夜皇上要陪着主子过生辰,可见皇上还是看重主子。承明宫伺候的宫人丝毫不敢怠慢,内务府也是处处妥帖,就是连净

室的热水都要不差分毫的温度,以免伤了主子的身子。

杨嫔沐浴出来,坐到镜前上妆。云秀打开妆奁,取出鎏金琳琅的玉石簪,为主子挽了发髻,簪到鬓边,“这只玉簪是皇上亲自画的图纸,命匠人所造,赐给主子,奴婢听闻后宫里丽妃娘娘都不曾有过,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那枚玉簪择选上好的青和玉,鎏金镂刻的花纹一丝一缕,极为细致精雅,杨嫔从未在人前戴过这支玉簪。

澄明的圆镜中映出女子素淡的脸,杨嫔天生单眼薄唇,为她平添旁人没有的高傲冷。她很是满意自己这副容貌,后宫多的是妩媚娇花,皇上大抵早都看得?了。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圣驾过来,云秀瞄了眼主子,不由得蹙起了眉。这时候,传话的小太监匆匆跑进来,“主子,宓常在夜间腹痛,圣驾去顺湘苑了。”

月上中天,杨嫔斟茶的手腕不经意一晃,从未出过错的人,竟将茶水洒到案面上。

“宓常在?”杨嫔脑海中映出那女子娇娇媚媚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堪比百花娇艳的风情。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事出突然,他也是打探许久,才得知皇上是去了顺湘苑。至于宓常在是否有意与主子争宠,他就不得而知了。

杨嫔眼光冷下来,凉凉一笑,“宓常在倒是胆子大,本宫从未对她有过针对,她倒是在这时候给本宫找不痛快!”

云秀见主子直接给宓常在定了罪,心里隐隐觉得蹊跷,劝道:“主子,常在虽连寝两日,却在后宫一向谨慎,奴婢猜测此事宓常在并非有心。”

若是旁人说了这番话,定要背上背主的嫌疑,云秀跟随杨嫔已久,一席话让杨嫔冷静了些许。

但今日是她生辰,宓常在给她找不痛快,她自然也不会让宓常在好过。

杨嫔挑起眼,吩咐道:“云秀,你去一趟顺湘苑,宓常在病了,本宫自然要去关照关照。”

这时候去,岂不是坐实了要去催促皇上。皇上心思深沉,怎会看不出主子的意思。云秀犹豫稍许,见主子铁了心要她过去,多劝无果,云秀倒底是个奴才,她领了吩咐,福身退出内殿。

顺湘苑

宫灯晃了两晃,夜深人静,独独顺湘苑乱成一团。廊下,月香提着灯,眼圈都哭红了,心急着问外面守门太监的话,“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

小太监半刻钟被催了四次,知晓里面主子定是病得极重,也慌得不行,擦着一头凉汗,快哭出来,“姐姐别心急,太医定是在路上了。”

“在路上,在路上.......这话你都应付我几回了。不行,我亲自去一趟太医院。”月香提着宫灯就要往出走,没等出顺湘苑多远,就见远远过来的圣驾,她心底大惊,不是说今夜承明宫侍寝,皇上怎么到顺湘苑来了?

月香来不及他想,忙跪身迎驾。

圣驾停到了跟前,李怀修拧眉扫了眼她提着的宫灯,“常在现在如何?”

月香不知皇上怎会知晓主子病了,听了问话,想起主子疼得脸色发白,几要昏迷的模样,没忍住哭出了声,“奴婢也不知,主子怎么会突然腹痛,奴婢出来的时候,主子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李怀修脸色一变,倏然捏紧了扳指,吩咐銮舆停下,也不看请身的宫人,跨进顺湘苑的殿门,脚步有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慌乱。

德喜回过神,几乎是小跑着跟上皇上。

寝殿里,不时传出女子呜咽的哭声,李怀修进殿外间听到这哭声微顿,沉着脸抬臂一把掀开了珠帘。

清脆的响动惊扰到了寝殿里的人,宫人看见了皇上,神色一惊,齐齐跪身福礼。

银钩勾着黛青的帷幔,床榻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纤弱的身形蜷缩成一团,似是也听见了动静,挣扎着仰起脸向外面看,见到进来的男人,瞬间委屈得咬唇,呜咽一声,哭得更加厉害,尤为可怜。

李怀修脸色沉得厉害,坐到床榻边,把里面的女子捞到怀里,手掌碰到她的腰背,摸了一层的粘湿汗水,出了这么多汗,那肌肤却是发着凉意,摸不出热度。

“皇上......嫔妾好疼......”明裳疼得发抖,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不一会儿就染湿了男人的龙袍的衣襟。

李怀修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手掌握着那两只小手,却渡不过热度,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强压着发冷的声线,安抚道:“朕命全福海去传赵太医了,再忍忍,太医就快过来了......”

跪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外面伺候的德喜听见皇上这般好言好语地安抚宓常在,又想到方才皇上急匆匆进殿的情形,震惊不已,皇上可从没对后宫哪个主子这般好过。

赵太医几乎是被拖着跑了一路,全福海那副发福肥胖的身子亦是吃不消,到顺湘苑,几近要跑断了气。赵太医没等歇着,就被拉进了内殿看诊,德喜有眼色地上前奉茶,全福海一口灌到喉咙里,抹了把嘴,“这太医院可真是够远的。”

德喜过去给全福海捏肩,全福海摆摆手,瞄了眼内殿,“里头怎么样了?”

德喜“哎呦”一声,只说了一句,“皇上一直在里面没出来。”

全福海摸摸下巴,拍了拍德喜的后颈,“伺候好了,福气还有后头呢!”

赵太医顶着上头的压力,诊了脉象,立刻写下一副方子交给宫人去拿药煎好,回身又取出白针,扎了明裳几个穴位。却是神奇,针施下没过半刻,明裳那股子疼就退了许多,只是浑身还提不起劲儿,窝在男人怀里没动,呼吸绵绵,跟猫似的。

李怀修碰了碰她的脸,总算有点温度,不觉落了悬着的心。

“宓常在生的是何疾,怎会如此严重?“

太医一头凉汗,根本不敢朝上面瞧,顶着压力,斟酌道:“回皇上,宓主子的脉象,是来了月事。”

李怀修手微顿,朝怀里的女子凉凉瞟了眼,明裳眼眶闪着泪水,委屈巴巴,“嫔妾以前从没疼得这么厉害过。”

赵太医接道:“宓主子身子不弱,本不该如此。所以臣猜测,主子是吃了与臣开的养生方子相冲的膳食,才致使腹痛难忍。”他顿了顿,多加一句,“倘若再晚上半刻,于宓主子身子确实会有大碍。”

李怀修听得额头突突的疼,他捏了把怀中女子的脸蛋,“你晚膳乱吃了什么?”

明裳立即摇了摇头,“嫔妾一直按照皇上的吩咐,从不碰赵太医方子上的禁忌!”

这种事自是要解释清楚,她并非不知皇上今夜?了杨嫔,万一让皇上以为她借着自己的身子有意争宠,才真的是惹了男人厌恶。

人捧着凉透的晚膳进来,赵太医一一试过,最后停到了云片糕跟前,眼神微凝,捧着糕点躬下身,“皇上,这云片糕里含紫银,虽不与臣的方子相克,但与钱离同食,却是大寒之物,倘若放在平日无事,眼下主子到了事,身子难免要弱些,

吃多了于身子确实有大损。”

李怀修压了压扳指,“你们主子吃了多少?”

跪着的宫人没人敢出声,绘如知晓皇上这般问,就是没生主子的气,如实交代反而对主子有益,她斟酌了下,才道:“回皇上,主子近日确实喜欢上了这云片糕,日日都要吃上两碟。”

李怀修眉梢一挑,眼光落到明裳身上,明裳委屈万分,她哪知晓这云片糕与钱离同食是大寒。

那女子心虚的模样落到眼里,李怀修冷笑着钳住她的下颌,“看不出来,这么能吃?”

明裳小声嘟嘟咕咕,“还不是皇上非要嫔妾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苦汤水,不然嫔妾哪会突然有事。”

听了宓常在的话,赵太医刚下去的凉汗又冒了出来,不由得了眼皇上的脸色,他伺候后宫的娘娘主子们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嫔妃敢跟皇上顶嘴的,这宓常在胆子也太大了些,让他都跟着提心吊胆。

赵太医是被皇上斥出的内殿,皇上没对宓常在发火,把憋着的气都出到了他们这些奴才身上。赵太医看了眼外面正中的月亮,叹息一声,深感禁庭艰辛。

赵太医前脚出了顺湘苑殿门,后脚云秀就赶到了顺湘苑。外面守门的德喜,瞧见来人是杨嫔身边的宫人,一个激灵,立马提醒全福海,“干爹,是杨嫔的人。”

全福海看清,怔了下,不禁纳闷这杨嫔主子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的做派,从不屑与后宫嫔妃争风吃醋,难不成今儿个当真是被气着了?

云秀先福了身子,一派和笑,“主子听闻宓常在突然生疾,遣奴婢过来探望。”

一席话听得全?海嘴角微抽,他没猜错,后宫里头杨嫔怕是都没正眼瞧过宓常在,哪来的这么大闲心,还跑来巴巴地探望,是看宓常在的病,还是催皇上该去承明宫。

伸手不打笑脸人,全福海面上不显,杨嫔正在风头上,他可不敢不给杨嫔脸面,道:“皇上也在里头,云秀姑娘且等等,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云秀本就不是来看宓常在,便没再推拒。

内殿里,宫人正伺候着换被褥,给明擦身子,李怀修也没避开,倒是让明裳闹得脸红,她烫着脸,伸手推了推男人,李怀修冷嗤一声,“你哪块肉朕没见过,现在知道羞了?”

那怎么能一样!

明裳哼了声,见男人不走,便由两只小手捂住了脸蛋,这副模样倒是惹得李怀修轻笑一声,很快,他便没了笑意,温热的帕子抚过女子白玉般的柔软,倒底因羞赧,如雪的肌肤都生出了绯色。李怀修眸色越来越深,眉心不禁跳了两下,喉中阵

阵发干,倏地转过身,嘴角微扯,不由得嗤笑出声。

他自诩非贪恋温柔之乡,风花雪月的昏君,不想却有朝一日在后宫里容了这么一个东西。

他明知今夜不该来,却还是纵容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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