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那秀才拉了二人同去黑虎帮。 秀才姓李,是李四有本家,自言中了秀才后考了两次科举无望,家里是个小族,为了供养他读书家道中落,他为了生活在本地最大帮派黑虎帮做了个白纸扇。 江南这里的小帮派轻易不敢得罪官府,一般喜欢贡奉一两个秀才专门应付官府衙门,这是典型的要文斗不要武斗,平时帮中有啥对外事宜均是秀才出面摆平。 到了黑虎帮那帮主亲自出迎给足了面子,李四有介绍何三七说: “你们有眼不识泰山,这位何前辈是江湖有名的雁荡山何大侠,论武功一个人能打翻你们全帮。他老人家喜欢游戏风尘,你们不要怠慢。” 帮主大惊连忙道歉,特意安排何三七坐了首席,何三七知道李四有的意思也不推让,席间喝的是江南特产的黄酒,滋味和塞外马奶酒各有千秋。 众人闲聊,帮主以为李四有是个穷举人,一招手,有人送上一盘贺仪,白花花的银锭摆了四只。李四有问他: “贵帮有多少田地?” 旁边李秀才抢答说没有田产,只是在县城中各处商铺收保护费,帮众有几十个,寻常县里有了纠纷,黑虎帮出面平个事收点谢礼。李四有问他有没有铜钱,秀才疑惑,掏出一枚放在桌上,李四有取了铜钱,说道: “多谢贵帮慷慨,我收了这一文钱。” 帮主见省了银子暗自开心,问起他一个举人为何落魄到当街叫卖。李四有见他还算实诚,于是说起了自己在华阴县干的事,那帮主如听天书,张大嘴半晌才言道:还能这样? 李秀才机敏,盘算良久后叹气道: “这法子在西北可行,在江南这里行不通。本地义门遍地,官府下乡收税要看义门脸色,这些义门加起来干的事其实跟您做的差不多。只是他们行事没有您仁义。” 这下子李四有来了兴趣,问他详细。 原来江南这里普遍地租奇高,竟然还有收五成租子的,原因无非是地里种水稻产量高,农民好养活。看来这收地租的界限就是让农人饿不死吃不饱。 又论起城里为何如此繁华,李秀才说,只因江南商贸发达,许多无地的跑到工坊里做工,有烧瓷的,有养蚕织布的,有制衣的,有种茶的,有跑船的,反正比做佃户强,他自己就属于帮闲的。 这真是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李四有同何三七一起在江南各处游历半月有余,这满目繁华之下埋藏着层层看不见的罗网,总有些东西令他隐隐哀伤。 这日他准备北上过长江,何三七将他送至渡口,两人话别,李四有孤身乘船至江对岸扬州城。 人言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不到扬州不知大明朝的繁华。 此地为大运河长江段的起点,又临近两淮盐场,漕运、盐帮集聚,人口百万,园林遍地,豪商们当街斗富屡见不鲜。还有各种斗鸡斗犬,歌姬戏班,其中扬州瘦马天下闻名。 此地的文人更多,夸张点儿说,酒楼上撂下一块砖头能砸死两个秀才。这些文人科举无望,给盐商巨富做帮闲拿月例银子也足以养家糊口。他们惯常写些小说戏曲,也不甚高雅,都是勾栏市井爱看爱听的,有专门的掮客收了去卖给各处,文艺市场一条龙衔接。 ****** 这日他在街边闲逛,有两帮人起了冲突。两边各有百十号人手持棍棒当街对峙,瞧他们衣着分明很有组织。 他以为要打起来连忙闪在一边,不料双方各自出来几个秀才,戴着大头巾,一手纸扇,一手棍棒,长衫提起系在腰间,看不懂要干啥。 旁边看热闹的人山人海,他跟何三七游历江南半月,江南方言基本上能听懂,好一会听明白了:此地两个巨富生意上起了冲突,遂各自请了打行要一决高下。 两边衣着统一的应该是打行的专业打手,但那些秀才来干啥,他还是不懂。 只见那几个秀才站在斗圈最前面,昂首挺胸,先不动棍棒,各自摇着纸扇指着对面理论。双方说话又急又快,好一阵唇枪舌剑。 最后必然是说不通,其中一人抡起棍棒朝对面砸去,对面的在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正在唾沫横飞之时见对方撒野,向后一跳步躲开,大吼一声: “操家伙上!” 两边轰然开打。 打起来兵对兵,将对将。 带大头巾的秀才们专门打对面的秀才,身后的打手们专门打对面的打手,偶然路过的有机会偷袭,也各守规矩从不逾越。 李四有大开眼界,啧啧称奇。 那几个领头的秀才居然武功还不低,最起码有江湖三流水准,双方棍来棒往,你飞腿踢人,我脚底下绊子,看来是真打不是虚应故事,只是都不冲着要害去,手底下留有余地。 打手们就没那么讲究了,看上去是混战,一个个缩在己方阵营里不往前冲,嘴里喊得声音大,手上棍棒力气小,明显在等那几个秀才先分出个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