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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楼里都是些白面小厮,寻常只跑腿送茶,缠斗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铿锵一声,芸娘手中的砍刀被拍落,哀嚎一声,瘫软在地。
当即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提起她的胳膊,芸娘挣扎不出,像是待宰的牲畜一般,被他们拖去楼外。
“有一两就不错了,闹什么呢。”
“作孽哟,芸娘原先也是个体面人,现在落到了这步田地……………”
看客唏嘘几句,又被戏台上的琵琶曲引走了注意。
林瑜怔神片刻,提起裙摆,快步下了楼梯。
许裘才要跟上,忽然听到男人的沉声,“不必拦她。”
顾青川垂眼,那道青绿的身影已经行至堂中,她走的急,发髻上的流苏轻轻晃动,临近过道的时候止步,绕到堂柱后拾起了一只绣鞋。
林瑜走出戏楼,芸娘已被赶到街对面,她盘腿坐在地上,脱了一只袜,正抱着那只光脚查看伤势,口中还在絮絮骂着直娘贼,腌?货此类脏话。
林瑜在她身侧放下那只绣鞋,瞥见芸娘脚底的血迹,自袖中拿出手帕,放在了绣鞋上。
芸娘抬起头,见这女子衣裳料子是上好的蜀锦,发髻上簪玉饰,无不齐全。她目力极佳,一眼认出这是之前下马车时,边上跟了众多府卫的贵人。
芸娘顿时眼前一亮,恍如见了救星一般,急急拉住她的裙角。
“夫人,夫人,求你给我评评理。”
林瑜顿步,回身看她,“娘子找错了人,我无法替你评理。”
仅一面之缘,她自身尚且难过,又如何去插手一件不知前因的事情。
“若有冤屈,不如写封状纸去报官。南京富庶之地,人稠物?,总要依律法行事。”
芸娘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襟,起了身,认真朝她施礼,“多谢夫人指点。”
她面上泪痕未干,又哑嗓问道:“敢问夫人家住何处?您今日屈尊替芸娘拾鞋,又赠香帕,芸娘感激不尽,恳请改日登门致谢。”
林瑜不知如何回答,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她索性不说了。碧青裙摆轻旋,回了顾青川身侧。
顾青川扫她一眼,“该回去了。”
林瑜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人不问,她也省得多说些什么。
将要登上马车时,林瑜回头望,芸娘重新坐回了地上,继续拨弄脚板的伤口。
“大人。”林瑜轻轻扯着他的袖角,“夜深了,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又是可否差人送她回去?”
她难得也会用这样软的语气说话,顾青川颔首,“许裘,叫辆马车送那女子回去。”
他说完,察觉自己袖子又被摇了摇,低头便对上双亮盈盈的眸子。
“怎么了?”
林瑜小声问:“大人的宅子,是哪条街?”
顾青川听了她们此前的对话,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仿若在问什么私密之事,不免觉得好笑。
“樘华街。”
马车驶了小半个时辰,回到西间小院,林瑜先去了趟净室,沐浴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
她在廊下站了会儿,顾青川早先去的是正院,西院就是个妾室住的小院。这样晚了,他明日还要上值,想必不会过来。
回了卧房,林瑜将守在这儿的金环打发出去歇息,自己吹灭了门口的灯烛。
她向来不习惯夜间睡觉的时候有别人在房内,几个丫鬟夜里便都歇在隔壁耳房。
踱进里间,忽然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瑜怔了怔,歪头看去,檀木黑漆攒海棠花拨步床上坐了个人。
顾青川一身牙白中衣,单膝屈起,正在翻看她放在枕边的志怪故事。
林瑜站了半天,愣是没能挪出一厘。
倒是他先开口:“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歇息?”
林瑜应了声,眼神中难掩警惕,“我是想歇息,你怎么过来了?”
回府前还一口一个大人,现在又成了“你”,她翻脸简直比他翻书还快。
顾青川合上书册,正色道:“正院许多物都搬到了你这里,收拾起来麻烦,我以后也住在此处。”
林瑜这间院子是后收拾出来的,住进来后,每日总有东西搬进来。她当时全没想到,会有这出等着自己。
“那......你睡床。我睡不好,不好扰了大人歇息,就睡榻上罢。”
“雀儿。”顾青川温声提醒,“别多此一举。”
他每次念起“雀儿”两字,林瑜后颈便有些发麻,像是系了一根无形的细绳,提醒着她,绳子的另端在他手中。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阵,顾青川往旁侧让了让:“今夜不动你,我要睡了。”
林瑜这才不情不愿挪到床边,绕开他睡进里侧。
床帐落了下来。
林瑜背对顾青川,抱着被子侧卧,静静等了好半晌。没等到任何动静,静下心,想着庙会所见。
今夜在庙会上,她买了许多东西,所见的摊贩多是男子,偶见到两个女子,她们身边也必然跟着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再有,便是些年纪大的婆婆了。
这样热闹的夜市,她逛了大半,竟然没看见有独身女子出来做生意。
林瑜心中烦闷,抓着被褥,朝床内靠了靠。
那戏楼倒是肯让女子卖艺,却也只有半桶水,连工伤都不能好好给人处理,叫一个女子豁出体面来闹,实在可笑。
她轻轻叹了一道,想起身后有人,又朝床内靠了靠。
顾青川身前的被褥越来越少,睡意渐散,偏首看向床内,下一刻,便听见咚的一声。
林瑜轻嘶声,捂着额头躺平身子。
顾青川好笑,伸手去覆她额头,还没碰着,手背就挨了一记。
他啧了声,收回手,“你这样的坏脾性,怎么就当了丫鬟。”
京城的探子来信,雀儿家里原先过的也清贫,父亲是个卖豆腐的,母亲是绣娘,这两人在她十二岁时就去世了。后来她寄住在纺丝的姑母家,不过两年就被卖了出来。
这样的家里,如何会养出一个既能识字写字,还会一手好丹青的女儿?
他在书案上也见到了她写的字,无论是字还是画,其后都该有名师指点过。
林瑜长这样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脾气坏,冷冷道:“这话该我问大人才对。”
不是他从中作梗,自己也当不上这个丫鬟。
顾青川没想到她竟提起这一茬,叫噎住了少顷,讪讪去抚她的头发,“怎么问爷?爷不是将良籍还你了么?”
林瑜气结,“你摸着良心问问,那还是良籍么?”
“自然是。”顾青川知晓碰了她的伤处,屈指卷起长发发梢,语气愈发放缓。
“我已叫杨瀚墨去给你置办田产。南京城里好地段的铺子过几日也会送来,你挑几个自己喜欢的,都过户到你名下。”
林瑜知道这人是不打算讲理的,自己生气,他当好玩来哄。
她掀被盖至头顶,“我要睡了。”
顾青川暗暗叹气,心道她年纪小,想的都是什么赎身出府,自己立身,不过是逞一时意气。
这世道于女子何其艰难,况她又生得这般样貌,若是遇着风雨,后悔也来不及。
两人各怀心思,到了后半夜,却也都睡得安稳。
林瑜翌日醒来,床上已经无人,揉着头发坐了片刻,才掀被下床。
早饭用过一碗碧粳粥,林瑜到了书案前,拿出一张《信宝塔碑》,对案临摹。
仅仅一晚,她都忍不住脾气,以后许多日的同床共枕,要如何处之?
总不能天天吵架,天天被他看穿。
林瑜深深呼气,提笔的力道又放轻些许。
养性,养性,修身养性。
她写了一整日的字,晚上等到顾青川回来,心平气和与他用了晚饭。
残蝉噪晚,素商时序,入秋以后,天渐渐凉了。
自庙会回来,顾青川带着林瑜又出去过好几次,两人游湖,登高,还趟了一次鬼市。
鬼市只在凌晨开,天明即散,里面的灯笼只能照物,不能照人。东西良莠不齐,全凭运气买卖交易。
林瑜花两钱碎银买回了五刀金花五色笺,那些纸最后都被拿去练了字。
两个月如流水一般逝去,这日早上送走了顾青川,林瑜回到房中看书,半个时辰后,银环进来告诉她,有人求见。
“来人是个妇人,她说自己叫芸娘,曾受姑娘大恩,特来拜谢姑娘。杨管事让婢子来知会姑娘一声,姑娘可想见她?”
林瑜思忖片刻,合上了手中的《南京杂游纪事》,“去将人请进来。”
芸娘这回上门,与上次见面已然大不相同。她穿着海棠红的绸衫,墨绿撒花褶裙,头上盘髻油亮密实,打扮得极干净体面。
她提着一篮子花,屈膝行了一礼,“此前我腿伤未好,不敢到夫人面前丢丑。如今好全了,来给您送些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