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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钟栖月从段知晴的房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段砚川。
他眉眼间掠过一抹诧异,问:“你昨晚在妈房间里睡的?”
钟栖月还没说话,他便注意到她眼睛的异常,“哭了?”
“没什么,砚川哥,你大早上怎么这么多问题。”她轻声笑,把段砚川推开,“你挡住我的路啦。”
段砚川拉住钟栖月手臂,一扫从前的漫不经心,认真问:“你跟纪冽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从昨天他妹妹回来,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纪冽危那么艰难才能跟她结婚,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把她放回家,一定是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最终争执之下,还是纪冽危退了一步。
钟栖月不想说那么多,现在眼睛本就肿得难受,“砚川哥,我想去洗把脸,你放过我吧,还有,你不是说你都感觉的出来纪冽危多么爱我吗?就算我们产生矛盾了,他也不会伤害我。”
“那就是有矛盾了。”段砚川笑笑,“也行,矛盾就矛盾吧,回家住一段时间也好。”
没懂他怎么又变了一个态度。
段砚川揉了揉钟栖月乱糟糟的头发,笑说:“妹妹,你做的是对的,受了委屈就要回娘家。”
他很开心,他的妹妹总算对家里人敞开心扉了。
伤心难过了知道找妈妈,没地方去了知道回娘家。
从前钟栖月失散了二十三年,那空白的二十三年是他们心中难以磨灭的痛。
相认的这三年里,他和妈妈都在尝试一点点弥补她失去的二十三年。可在伦敦那几年,他的妹妹实在过于乖巧。
乖巧到无论哪里难受了,或是心里的想法,都不会主动告诉家里人。
他还以为钟栖月很难真正融入到这个家里了。
钟栖月鼻尖一酸,泪意不受控制涌了上来。
不知为何,大抵是昨晚那个梦境的影响,她发现自己拥有的越多,生活越幸福,便越会想到纪冽危现在多孤单。
“砚川哥......”
“怎么?别跟我说你又要哭鼻子了。”段砚川听到房里有脚步声要出来,连忙说:“咱妈一会看到你这样,指不定以为我欺负你了。”
“干嘛呢?”房门推开,段知晴皱眉出来,见兄妹俩站在走道中间,女儿还委屈巴巴,双目微肿,鼻尖泛红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她一下就把矛头指向自己儿子,“段砚川,大早上欺负你妹妹?”
“
“……...…我没啊。“
你没什么没,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是你惹的还能是谁?”
“……...……妈,我冤枉,真不是我。”
“闭嘴,给你妹道歉!”
钟栖月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关上,还能听到门外传来母子俩的对话声。
回浴室洗了把脸后,状态也觉得好受了许多。
唯独让她在意的是,手机上没有收到纪冽危发的任何消息。
他守诺了,他说会给她时间好好冷静冷静,就真的没有再打扰她。
晌午时分,钟栖月特地找到了纪依雪正在经营的咖啡厅。
纪依雪穿着咖色围裙在操作台后,很耐心地指点新找来的员工如何调制咖啡,直到有个服务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才放下手中的工作,从操作台走出来。
她围裙都没解开,看到钟栖月的那一刻,有几分意想不到的惊喜:“月月,没想到你会主动找到我这儿。”
钟栖月问:“我这时候会打扰到你吗?”
“瞎,瞧你这话说的。”她坐下,解开围裙随手丢到一旁的沙发,笑说:“这中午也没什么客人,而且我这咖啡厅你别看装修这么高级,其实顾客还是挺少的。”
“我寻思着,该不会明年就要倒闭了吧?”
“要是再倒闭的话,我还得开别的店,周余寒那个讨厌鬼指不定又要嘲讽我没点生意头脑了。”
钟栖月淡淡一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你也不缺钱。”
“你说的对。”纪依雪扬起下巴,骄傲道:“我现在都花我老公的钱,他挣那么多也没用,还不如都给我呢。”
“对了,喝咖啡吗?”
钟栖月点头。
纪依雪问:“还是那么苦的口味?”
“对。”
“等等,我去给你煮。”
等纪依雪端了两杯咖啡过来,两人坐在窗边聊天。
“你主动找我,应该是有事吧?”纪依雪没有绕弯,开门见山问。
钟栖月点头。
纪依雪也没意外,其实钟栖月这人就是这样,在人际交往方面很难让她跨出第一步去主动,当初在纪家时,也是她先主动跟钟栖月做朋友的。
就连钟栖月从伦敦回来,同样也是纪依雪先跟她叙旧,再主动去她工作室找她,才总算维持下去这段友谊。
其实纪依雪一直觉得,钟栖月这人骨子里很冷漠。
别看她相貌看着人畜无害,对外社交的性子乖巧又听话,但纪家的人真正想走进她心里,很难,她似乎很早就把纪家人规划在她的世界之外,跟冽危哥之间的感情,大概是她唯一做过最大胆的事。
或许是自小的生存环境使然,又或许是她长久活在钟蕊的掌控下的原因,让她习惯性地把心思藏得严严实实。
时间过去三年,站在钟栖月的角度,纪依雪似乎也能理解她的一些选择。
钟栖月问她:“你知道冽危哥那三年发生的事吗?”
纪依雪喝了一口咖啡,挑眉说:“你怎么忽然主动问这个,上次我想讲给你听,你也不愿意听。”
“我现在想听了,你能跟我讲讲吗?”
“其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部分是从周余寒那听说,自从你离开后,冽危哥的睡眠成了很大的问题,所以他只能靠喝酒企图把自己灌醉,以求得不再想你。”
“后来喝酒喝多了,他酒量更好了,再多的酒都灌不醉他。接着,他开始吃药。”
“吃药?”钟栖月眼睫忽额。
“对。”纪依雪说:“我不知道吃什么药,我是有一次回家,看到有个医生从冽危哥的房里出来,后来我就记挂着这件事,让周余寒帮我去打听了才知道,冽危哥在小时候好像就因为生病吃过药,后来病愈他就很久没有碰过药物了,直到你离开之
后,他实在是想你想得疯了,只能依靠药物才能入睡。”
“周余寒说,冽危哥知道你在哪儿,他曾经还去伦敦看过你。”
“看过我?”钟栖月指尖一凉,僵硬问:“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啊。”纪依雪用勺子缓慢地搅拌咖啡液体:“因为冽危哥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有一万种方法隐瞒,他要是特意想要你知道,亦有一万种方法。所以你不知道,纯粹是他刻意瞒着你。
“其实我能猜到为什么,冽危哥实在是想你想得不行了,才悄悄去的伦敦,他只想远远看你一眼而已,更想亲眼看你过得好不好,他无数次都想强行把你从伦敦带回来,但在亲眼看到你跟家里人那样幸福的相聚后,他便下了这门心思。”
“他比谁都清楚,你多么奢望拥有家人,又怎么忍心剥夺你难得跟家里人团聚的日子。”
“他曾多次去伦敦看你,只敢远远望着,不舍得靠近。”
午时的阳光透过玻璃落至钟栖月清丽的眉眼,她唇瓣动了动,想说话,但喉咙如同被扼住了般,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月月,你别自责。”
纪依雪劝慰道:“冽危哥也舍不得真的去怪你。”
钟栖月不断回想他们重逢后发生的那些事。
若不是前两天她急忙赶回伦敦,纪冽危强行把她从机场带回来,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他心里压着这么多无法释放的伤痛。
“你选择自己的家庭没有错。”大概时间过去了三年,纪依雪经历了父母离婚,她结婚成家之后,也成熟了许多。
“那时候的状况,你继续留在冽危哥的身边,你的压力的确会比较大。”
手中的咖啡渐凉,钟栖月轻声问:“依雪,你能帮我找到一位曾经在纪家做佣人的黄奶奶吗?”
“黄奶奶?”纪依雪没想到她忽然提起这位老奶奶,“她好像退休有十来年了,你怎么还记得她?”
钟栖月说:“我记得这位黄奶奶对冽危哥很照顾。”
“......“
她想多了解纪冽危更多她不知道的事。
“我明白了。”纪依雪说,“你放心,我会帮你联系到的,你只管等我消息就好。”
“谢谢。”
纪依雪的行动能力很快,从她母亲那弄到了黄奶奶目前的居所地址。
下午钟栖月收工后,便自己开车前往青阳路。
黄奶奶目前跟自己的孙儿居住,这个点孙儿正好下班,见一辆奔驰停到自家门外,还以为自己奶奶出了什么事。
屋内,一名气质出众的女人坐在黄奶奶面前,桌上还堆放了不少补品礼盒。
走过去,看到女人的容貌,孙儿眼里掠出一抹惊艳,“奶奶,这位小姐你认识吗?”
黄奶奶笑道:“勉强算是故人,永永,你回屋休息吧,奶奶跟这位小姐有点事要谈。”
“哦哦。”孙儿恋恋不舍回了房。
黄奶奶笑道:“钟小姐不必这么见外,来就来了,还来什么礼物。”
“没想到黄奶奶还记得我。”钟栖月感到惊讶。
在她印象里,她在纪家好像只住了几年,黄奶奶就退休了。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吧。
况且黄奶奶是专门照顾纪冽危的,对钟蕊带回来的孩子,同样是带着抵触的心理。
现在都过去十年了,没想到黄奶奶还记得她。
黄奶奶笑容很慈祥,“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奶奶就是想忘记都不行。”
钟栖月微笑,从刚进屋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些年,纪冽危应该有一直在照顾这位奶奶的晚年生活,家里生活品质相当不错。
“黄奶奶,您还记得冽危哥吗?”
黄奶奶眼尾的褶皱更深,目光慈爱:“大半年前他还主动来看望过我。”
钟栖月斟酌了会,说:“我和冽危哥结婚了………………”
黄奶奶似乎并没有惊讶,钟栖月问:“您不好奇为什么吗?”
“奶奶活到这把岁数,不至于这点定力都没有,况且,冽危那孩子这几年来看我,就跟我说过了。”
“他说,他心里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
黄奶奶回忆道:“他还说,那女孩不喜欢他,所以费尽心思也要逃离他的身边。”
“虽说冽危从不会跟我这个老人家说那么清楚,也从没有告诉我他心里那个女孩的名字,但我多少猜到是你了。”
“钟小姐,你从前在纪家的时候,冽危其实就经常在关注你,或许你并不知道。虽说我也不清楚他这种转变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但自从他喜欢上你之后,我发现那孩子心里的戾气也减少了许多。”
钟栖月喉咙艰涩:“我能问问,冽危哥小时候的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
她想了想,回想起昨晚那个噩梦,好像又一次身临其境,心痛得不行。
“我……………或许我问这个问题,过于冒犯了,但我很想知道,冽危哥的兄长和母亲去世那一晚,冽危哥是怎么过来的,后来又是怎么样过来的。”
黄奶奶唇瓣动了动,钟栖月主动给她倒茶。
她伸手接过,望着热腾腾的雾气,缓声说:“我也不记得了。’
“什么?”钟栖月面露不解,黄奶奶记性好到连她都还记得,怎么会不记得纪冽危的事。
“有些事没有回忆的必要,冽危没再提起,除了走了出来,便是再也不愿回想了。”
是啊,孩童时期的他,本身处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后来父亲出轨包养情妇,温柔的母亲一点点被折磨到患了抑郁症,兄长不过是奢望和父亲过一个生日,便在意外下天人永别,母亲悲痛下跟着自杀。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年仅八岁不到的小孩身上。
他是怎么过来的,可想而知。
钟栖月泪水淌了下来,一滴滴落至面前的茶盏上。
黄奶奶细细打量钟栖月,在看清楚她的眼泪都是为纪冽危流的,才继续说:“冽危小时候心理曾出过问题,医生说的专业术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那几年,老爷为他请了专家名医给他治病。’
“有几年间,他情绪很不稳定,就像个浑身长满了戾气的刺头。那时候冽危最爱去的地方就是纪家后院的树林。”
钟栖月记得,她刚到纪家那年,就听说过有关纪冽危身上的流言。
有佣人传他经常深更半夜从后院的树林出来,双手带血,瘦削的脸庞上一脸餍足的神情,传得极其恐怖,也让那时初到纪家的钟栖月对纪冽危产生了惧怕的心理。
“那些流言一半是真的,冽危那几年很爱往后院树林里跑,血也是真的。”
黄奶奶心疼说:“是自残。”
他那时候心理出了问题,在效仿自己母亲自杀的方式,倘若不是纪老爷子派人将他盯得很紧,恐怕早就已经……………
一夜之间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纪冽危觉得被抛弃了。
黄奶奶声线带着颤意说:“冽危那时候年纪很小,那晚,夫人和大少爷没了后,他昏迷了整夜,发高烧醒不来,连着一周都在做噩梦,醒来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他们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
钟栖月又想起那一晚,纪冽危醉酒后,失控流泪下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看了几年的医生,也逐渐好转了不少,最大的转变就是你来了之后的几年。”
黄奶奶说:“冽危总是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注视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跟自己的爷爷说,也不跟一直照顾他的我说。
“后来我退休后,搬出了纪家,冽危每年都会来看我。”
黄奶奶回忆里似乎想到了开心的事,眉眼弯弯带笑:“在他二十二岁那一年,他跟我说,自己跟喜欢的女孩交往了,那女孩也喜欢他。”
“那几年的冽危是真的快乐,意气风发啊,就连我也很久没见过那样的他了。”
“他还跟我说,自己的病也好了,因为跟喜欢的女孩在一起每天都很幸福。”
但没多久,黄奶奶眼眶逐渐泛红,“他二十七岁那年从旧金山回来,也亲自来看望过我,时隔一年多,他又变了许多,眼神却比以前还要凉薄了。”
二十七岁从旧金山回来,就是她和纪冽危分手的一年后。
分手那天他自己撞车出了车祸,病好后就被纪老爷子派到国外去打理纪家的产业。
钟栖月心中一阵悲哀,好像深陷泥潭中,无法挣脱,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直默默听黄奶奶说话。
“去年他又来看望我一次,状态也很不好,他跟我说又在吃药了。”
“说每天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在做噩梦,没说是什么噩梦,但那时候他眼里是真的没神,也没光了。”
安静的室内,时不时响起抽泣声,钟栖月模糊的视线前出现一张纸巾,黄奶奶安慰道:“擦擦吧。”
钟栖月接过,道谢。
“钟小姐,你愿意主动找过来问冽危的事,我很欣慰。”
“冽危他从不会主动讲有关自己的事,他病的再严重,心里再难受,也还是会选择自己咽下,纪东原总说自己这个儿子性子凉薄冷淡,其实真正无情的是他。”
“当初夫人和大少爷没了后,冽危生了一场重病,纪东原他却还顾着去随南看望钟蕊和纪初冬,他从没有想过,冽危怎么撑过来。”
黄奶奶恨恨道:“他大概也是觉得没脸见冽危吧。”
“黄奶奶,谢谢您。”钟栖月心都在抖,嗓子哭得发哑,一句话说的都很艰难。
黄奶奶眼里也闪着泪光,笑着问:“这到晚饭的时间了,奶奶下午包了饺子,留下来吃晚饭?”
钟栖月正在犹豫,不想再打扰下去。
黄奶奶又说:“我可以再给你讲讲你丈夫的事。”
“如果你想听的话。”
钟栖月回:“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