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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栖月回到家里时,一楼只有段知晴正在看电视,听到玄关有动静,她还以为是佣人做打扫,便也没在意。
直到脚步声靠近,一股熟悉的馨香让段知晴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她转过身,面前站着的却是昨天才见过面,此时应该在伦敦的女儿。
“月月?”段知晴惊地站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昨晚你袁叔不是把你送去机场了吗?我还给你发消息,想问你到底什么情况,你也不回复我。”
钟栖月握紧手中的手机,淡淡一笑:“妈,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姚姚没什么大碍,她就是急性阑尾炎,她跟我说自己当时痛得感觉已经要死了,才给我发的这条消息。”
“这样啊......”段知晴放松笑道:“那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病就好,不过阑尾炎是真的会痛得死去活来,姚姚那孩子身边也没个朋友,会以为自己得了绝症吓成这样也情有可原。”
段知晴没察觉出钟栖月哪里不对劲,只沉浸在女儿又回来找她的快乐里,“不过你早上这个点过来,就是为了跟妈妈说这件事吗?”
“这点事你可以在微信上跟妈妈说就好了。”
钟栖月摇头,“妈,我这段时间能在家里住吗?”
“啊?”段知晴愣住,连忙说:“当然能,不过......”
她脸上的笑逐渐僵硬,难得严肃起来,“是我那女婿欺负你了?他把你赶出来了?”
“妈妈就说了,女人还是得要有自己的娘家在,有后才行!你不怕,他要是敢把你赶出去,妈会帮你报仇,还有,不就是房子吗?咱家也多得是,再不然让你爸送你几套别墅。说起来,你结婚,我和你爸还没给你准备礼物,你想要什么尽管
说,我现在就跟你爸联系。”
钟栖月轻笑出声:“没有啦,是我舍不得你们,想跟你们再住一段时间,没有您想的那么夸张。”
“真的?”
“真的。”
段知晴半信半疑,“你这刚结婚,就回自己家里住,怎么可能没问题。”
“妈,真的就是我说的那样,您就别瞎想了。”
“你看,我连行李都没带回来,不是吗?”
钟栖月的确是空手回来的,她的所有物品还留在月园,纪冽危不准她带走。
有她这些话,段知晴也没再多想了,她更高兴女儿还可以再跟她住在一起。
中午段砚川回家吃午饭,在家里见到钟栖月还很诧异,但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解释,只是将疑惑压在心里。
段家因为钟栖月回来,又回到了往日的热闹,晚上段允奎还特地邀请陆应楼回来吃饭。
段知晴也很少见地对陆应楼露出了笑容。
饭后,陆应楼单独找钟栖月谈话,沉稳的中年男人面上是少见的温情,语气放地很柔,生怕会吓到自己娇花般的女儿,“月月,你和纪先生的事,爸爸已经知道了。
钟栖月点头。
陆应楼又问:“爸爸只想问你,你们结婚是因为相爱结的吗?”
钟栖月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紧,抬眸问他:“爸,您了解纪冽危吗?“
陆应楼摇头,“但我能猜到,陆氏现在跟纪氏的合作,大概是出自纪先生的手笔。他为了你谋划了很久,我想,这并不是我脑洞大开的胡乱猜想,从知道你们结婚起,爸爸就有这种想法了。”
“在商场上的纪冽危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并不是个会感情用事的男人,但他为了你,甘愿搭上上亿资产的项目,只为了和陆氏有利益上的牵扯,他对你的态度,爸爸不必问都已经清楚了。”
“现在爸爸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钟栖月并未多想,低声说道:“我爱他。”
她很明白自己的心,就像当初年少时期对纪冽危生起暗恋的心思之后,她也能很快察觉。
只是她跟纪冽危不同。
她觉得喜欢,也并非是一定要勉强在一起。
她可以做到,只把纪冽危放在心底最深处。
但纪冽危不是,他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会去挣,去夺。
她和纪冽危对待感情的理念完全不同,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不在乎任何的阻碍。
而她不一样,她当时在纪家的处境让她没有别的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在五年前,她清晰认识到自己和纪冽危的身份差距是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时,她能果断地从乌托邦中清醒过来,而提出分手。
甚至为了让纪冽危死心,她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自己并没那么喜欢他这件事。
现在,她甚至觉得再这样跟纪冽危下去,只会增加他和她之间没完没了的痛苦。
他们的感情已经扭曲了。
他不再信任她,她也无法接受他监控她的行为。
所以目前,他们只能暂时放过彼此,她需要时间冷静,冷静地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和纪冽危正常的相处下去。
陆应楼得到了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答案后,便没再问追。
“再过几天就是纪老爷子的八十大寿,纪先生肯定会带你出席,爸爸也在寿宴的邀请名单中,等到那一天,希望你能把纪先生引荐给爸爸认识。”
钟栖月莞尔点头:“嗯,我会的。”
回到了半个多月没有居住的卧室,钟栖月还真有点想念,屋内原封不动,好像她只是出去旅游了了一趟回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现在已经快要十点了。
纪冽危在干什么?
洗漱后,钟栖月坐在床上,就开始忍不住想这件事。
同时也不断在回想,昨晚他说的那些话。
昨晚的纪冽危对她再无隐瞒,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所作所为,尽数暴露在她面前。
就连?眼的那一秒,钟栖月的脑海里还是闪过那晚纪冽危悲伤的眼神,他眼尾的湿润,他自嘲的笑容,他一次次走投无路的低声哀求。
心里忽然划过一抹酸涩,无法消去。
意识不知觉渐沉。
她仿佛进入了一个密闭空间,四周漆黑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个密闭空间中,她无论怎么跑,无论如何呐喊,仍是寻不到一丝光亮与出口。
乌压压的沉重气息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后背也发凉,在她觉得自己将要沉入深渊时,她忽然听到了孩童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小心翼翼过去,在这漆黑且暗沉的密闭空间内,看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男孩的背影。
小男孩站在血泊中,背影单薄,脆弱无助。
犹似淌在绝望的边缘。
她心中一痛,上前想要拥住这个男孩,手臂却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男孩的面前,正躺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少年尸身,鲜血铺满了整张面容,已然惨不忍睹。
她惊地捂住唇。
她认不出躺在血泊中的少年是谁,但她认得面前这个小男孩。
这是才八岁不到的纪冽危………………
男孩面白如纸,嘴唇微颤,僵硬地站在血泊中,他的视线一直望着少年的尸身,豆大的泪珠不断滑落,一滴一滴砸至地面,溅起带有鲜血的水花。
男孩失魂落魄的流泪,让她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心好像被他的泪水灼伤,贯穿。
她想抱住男孩,却无法触摸他的身体。
紧接,画面一转,她跟着小男孩推开了一扇门。
漆黑的卧室,同样是血泊的场景,一个年轻女人安详地躺在床上,没有半点气息。
女人名叫吴书晚,钟栖月曾经在纪家见过她的照片。
男
孩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伸手叫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妈………………妈妈.....”
女人没有醒来。
小男孩握住女人已经冰冷的手心,哭着说:“妈妈,为什么你也不要我了......”
“79......“
“......“
“你们都不要我了......”
“骗子......”
小男孩小声呢喃:“都是骗子......你们都骗我………………”
“你们都不要我了......”
整间卧室,好像被染成了血色,只有男孩的哭声在空荡的卧室内不断回响。
他一直哭,一直哭,不断重复地唤自己的妈妈和哥哥。
钟栖月蹲在原地,哭得直不起身。
在钟栖月的密闭空间里,画面不断在转换,她又来到了纪家。
吴书晚的尸身很快被佣人也发现了,当佣人推开门时,小男孩已经在一旁崩溃到昏倒。
有人把晕倒的男孩抱走,从她的视线中消失。
钟栖月跟随着佣人的脚步,看到纪家一幕幕混乱的场景。
纪家的所有人都在一楼聚集,画面里她看的并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了纪东原的忏悔哭泣,可他的悲痛,就连小男孩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四周又变得一片漆黑,她想找小男孩,却寻不到任何踪迹。
泪水模糊了脸庞,将睡衣的领口沾湿。
钟栖月忽地惊醒,睁开眼,视线朦胧,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她摸了摸脸,指腹下的咸湿泪水是冰凉的。
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
她坐起身,点亮床头灯。
安静的室内亮如白昼,她的心却空虚又悲伤。
她在梦里见到了小时候的纪冽危。
那只是梦而已。
可仅仅是梦中,她就仿佛体会到纪冽危当初的悲痛。
可仅仅只是梦中,她都痛得将要呼吸不过来,而那时候才八岁不到的纪冽危呢。
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她闭上眼,又想起纪冽危昨晚说过的话。
??哥哥有病的,哥哥不止一次跟你说过我有病。
万籁俱寂的深夜,整个世界仿佛都沉睡了,在如此安静的时候,她好似又听到了小男孩悲泣的哭声。
钟栖月眼眸一酸,掀被落地,跑到段知晴的房间里。
凌晨两点,段知晴也熟睡到就连房间门被推开了都没惊醒。
钟栖月难受得不行,扑上床抱住段知晴纤细的腰肢。
在抱住妈妈的那一刻,泪水顷刻间涸湿了软被。
因为这个拥抱,段知晴也从睡梦中醒来,她点亮床头灯,在看到泪流满面的女儿后,瞌睡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月月,你怎么了?”
妈妈的声音,一瞬间仿佛打开了钟栖月的泪腺开关。
她的泪水决了堤,抱着段知晴没忍住哭了出声,哭到浑身发抖,哭到不断喊着妈妈。
不知这样哭了多久,怎么哄哄不好。
头顶响起自己母亲温柔的声音,钟栖月又想到了梦里的纪冽危。
那时候他才那么点大,才八岁不到,还是个孩童。
他的妈妈和兄长在同一天去世,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同一时刻离开了他。
那晚他是全世界最悲伤的人,那晚他被自己最重要的亲人抛下。
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时候,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给他拥抱。
他就连哭,都只能自己缩在角落里哭,没有人站出来保护他,也没有人为他擦眼泪,更没有人会无比疼爱地抱住他安慰。
他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想到这,她心里就痛得不行,钟栖月哭得嗓音发哑,“妈......我做了一个噩梦。”
段知晴轻轻拍她的后背,柔声说:“乖宝贝,那只是梦而已,都是假的。”
钟栖月仓皇摇头,“不,是真的......”
甚至真实情况的纪冽危,那时候恐怕比她在梦里看到的还要痛苦。
段知晴很耐心地哄:“你能告诉妈妈,为什么一个梦也能让你哭得这么伤心吗?”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女儿哭成这样,哄都哄不好,刚才的哭声,那个失控的状态,都把她吓到了。
她的女儿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听话懂事,从不会给身边任何人添乱的乖女儿。
相认三年多了,她也从没有在家里人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的模样。
第一次看到她哭成这样,段知晴心疼的同时也感到细微的开心,她能感觉到她的女儿在一点点对自己的家人敞开心扉。
“妈………………我,我梦见他了。”
段知晴神色微怔,试探道:“我那女婿?”
钟栖月点头,眼睛肿的很痛,小声说:“其实我跟您撒谎了,我回来是因为我和他吵架了,我和他约定好要彼此冷静一段时间。”
“这样啊......”段知晴说:“既然只是吵架冷战,那就是还是会和好的,不是吗?”
和好吗?钟栖月不太清楚,毕竟他们已经争吵到离婚这个话题上了。
她没回话,只这样闷闷地抱着段知晴的腰。
段知晴拥着她柔声说:“月月,夫妻之间是要去磨合的,一段感情不可能永远只有甜蜜,酸甜苦涩才是感情啊。”
“你们吵架,选择互相给彼此冷静的时间,就足以证明,你们根本不想分开,不是吗?”
“真要分开的,早就已经去离婚了。”
钟栖月说:“我不知道……………”
她低声喃喃:“妈,我其实很不好,我总是推开他,我们之间每回有什么问题,都是我最先退缩。”
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她从小,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正常的爱,和纪冽危这段感情纠缠的太久,久到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正常去接受一份爱了。
段知晴问:“你做了有关他的梦,为他落泪,为他伤心,是因为你想尝试着走进他的心里,想了解真正的他不是吗?”
钟栖月眸光微闪,抬头看向段知晴。
了解真正的他.....
她手指缓缓收紧,想起自己选择跟纪冽危分开冷静一段时间,究竟想做什么。
自从昨晚他们闹成那样后。
她才明白,自己从没有了解过真正的纪冽危。
从前她喜欢他,那份喜欢有喜欢他的长相,有喜欢他清冷气质,还有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憧憬,更有慕强的心思,以及小女孩喜欢年长又好看哥哥的心思。
还有交往后,他们热恋中甜蜜,那份喜欢在交往中不断加深,到喜欢他的所有。
她认识的是后来的纪冽危。
可是她从不了解最开始的纪冽危,不了解她到纪家以前的纪冽危,也从没去了解过促使他成为了现在这样纪冽危的原因。
纪冽危了解她的所有。
他清楚知道她的过去和现在,知道她的来历,知道她在意什么,也知道她所有爱好和梦想,就连例假他都记得清楚,他还清楚了解她人生中的种种变化。
她对他似乎一无所知,除了最表面的那些,他的内心,他的煎熬与悲痛,她都未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