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遇安和贺令昌的这几年,贺令娴作为旁观者,一直都看在眼里。 她虽然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但其实事事都看得清晰。 贺令昌近年来的心绪脾性变化至此,让贺令娴再也不能继续沉默了: “我不入朝堂,许多大事你也多瞒着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哥哥啊,你一直所有事都自己扛着,五内郁结只会害了自己。” 贺令娴让蓁儿把端来的安神茶放在桌边,自己坐在了贺令昌身边: “你以前总是劝我不要多想,思虑太重只会伤身,可现在你怎么也这样了呢?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贺令昌轻叹摇头,沉重道:“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想得并不简单,”贺令娴随手抽出压在案牍中的信,“这就是你烦恼的事,对吗?” “既然你知道了,有什么想说的吗?”贺令昌问道。 贺令娴放下信,平日里缱绻温柔的眼神中凝结着坚定,只说了三个字: “相信她。” “为什么?”贺令昌神游天外。 贺令娴莞尔笑道:“这还需要问吗?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她去石头城劝退陆澄,带回父亲的遗体和赵副将;她为了自由,拼了命也不愿委身陆煜,可却愿为了救你而委身于你。这样的情义,难道你都忘了吗?” 贺令昌并没有告诉过贺令娴关于自己被诬陷入狱的事,不禁惊讶道: “赐婚的真相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令娴半嗔半笑:“所以说让你不要瞒我,瞒了我也能看出来。” 她收了笑,严肃道:“遇安信中之事颇为紧急,哥哥就不要再心存疑虑了。” “是啊将军,”蓁儿也在一旁附和,“我和姑娘曾经朝夕相处多年,我可以保证她是不会欺骗你的。” “可人是会变的......”贺令昌颓然道。 贺令娴侃然正色:“那就请哥哥细想想,若是她骗你,那么她所图谋的是什么?” 见贺令昌迟迟不说话,贺令娴又道: “你是怕她成为第二个陆澄,对吗?” 贺令昌还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贺令娴眼波流转几回,呵气如兰: “或许乱世是需要英杰来拯救的。陆澄不是这样的人,她可能是。” 贺令昌不敢相信贺令娴能说出这样的话,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 贺令娴平静道:“她以女子之身,从底层坐到现在的位置,还不能说明问题吗?这世上何曾有哪个骠骑将军是女子?又何曾有女子掌一州军政、堪比诸侯?” “而在她做到这一切的过程中,地方生灵不仅没有涂炭,扬州反而蒸蒸日上。也许,她就是那个不世出的英杰,也是终结数十年动乱的人。” 贺令昌终于警觉起来:“你是在劝我‘弃暗投明’?” “荆扬的现状,孰好孰坏、孰明孰暗,我能看出来,哥哥也一定能看出来。”贺令娴道,“我不是在劝你做选择,而是在劝你走出困顿的心,睁开眼睛看一看外面。” 贺令昌闻言微微恼怒,语气变得急促严重了一些: “妹妹从小也受父亲的教诲,忠君爱国的道理你不懂得吗?” 贺令娴见贺令昌生气了,知道自己此时多说也无益,就止住了这个话题,端起桌边的安神茶递给他: “白日神思过重,夜间容易失寐。这杯茶中加了百合莲子,最能宁神,哥哥喝了就早些睡吧。” 贺令昌接过茶,但是没有马上喝;贺令娴给蓁儿使一个眼色,二人便一起无话离开了。 贺令昌将如何抉择尚且不知,但北燕那边已经收到了谢凝之的回复。 “启禀太后,孟遇安冥顽不灵,微臣无能,实在劝不动她。而且此人心狠手辣,还重伤了微臣,不是个好相与的良善之辈。” 独孤晟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看着谢凝之被布帛厚厚缠起的手臂,随意安慰了几句: “凝之此行辛苦了,朕随后会有慰劳犒赏送到府上。你旧年与她有隙,劝不动她也不奇怪。日子还长,有她回心转意的时候。” 谢凝之不解:“恕微臣多言,太后为何一定要招降孟遇安?此人七窍玲珑、狠毒狡诈,实在难为人臣。” 独孤太后板起了脸:“这不是你该问的事,你只需要做好朝廷交代的事即可。其他的,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是,微臣谨记。”谢凝之不敢再说。 北国最后一场冰雪已经消融,枯败的杨柳抽出了几点嫩芽,一年春光即在眼前。 “时候到了,可以用兵了。”独孤太后幽幽说道,“通知益州,发兵东线,这次一定要彻底灭了南祁。” 谢凝之以宰执的名义向陆焕传信,陆焕收到信后,与李允瑛一起果断做出了军事部署。 阳春三月,五万燕兵自阆中倾巢而出,直奔荆益之交而去。 魏兴、上庸、新城三郡很快就侦知了兵锋所向,迅速报告给了朝廷。 李允琛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甚至是窃喜的。 “等了这么久,李允瑛终于有动作了。益州让他独霸那么多年,是时候顺理成章收归朝廷了。” 李允琛当即召贺令昌进宫,告知了他益州有大军异动的事。 此时距离贺令昌收到孟遇安的来信不过几天时间,他还在犹疑思考中,不想益州先有了动静。 贺令昌觉得无比奇怪:几年前北燕进攻建业和李允瑛进攻荆州几乎同时,若说那只是巧合而已,这一次难不成又是巧合吗? 但事态险峻,容不得贺令昌多想。他按下了孟遇安来信的事没有对李允琛言明,只是接了君命,率军前往荆益边界抵挡来犯之敌。 在他正式出发前,李允琛提出了那个早就策划已久的要求: “你这一去,带走了荆襄军的主力,襄阳便危如累卵。朕要你传信给扬州,责令孟遇安率军支援。她舍不得陆幼薇入荆朕可以理解,但朝廷有危如果还是不来援救,那就是乱臣贼子。灭了李允瑛后,下一个就是她。” 李允琛的担忧确实有理有据,贺令昌无法拒绝。调兵西移,荆州内部必然空虚,若无援军则北燕定会向陆澄之乱时那样偷袭襄阳。 纵使贺令昌有所疑心,现在也不得不听从贺令娴的话,继续选择信任孟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