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个时辰前还说,一身一心俱属于我,可知是自欺欺人。” 李允琛素日温良的眼神此刻也变得凌厉了起来,宛如要把陆幼薇生吞活剥了一样。 陆幼薇迎着他如刀似剑的目光,傲然如悬崖绝壁上凌霜而开的雪莲: “太子享天下供养,予取予求,任谁都莫之能拒。可孟子曾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而诚服也’,太子渊博百倍胜于妾身,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李允琛一向自持自重,也很是自矜身份,从不屑于为了一些小事失了体面。但陆幼薇说的话,大大拂了他的面子,任凭他再怎么克制,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你敢讽刺我言尧舜而行桀纣?” 李允琛一把抓住陆幼薇的手腕,指尖嵌入皮肤,在陆幼薇的皓腕上留下了斑斑红印。 陆幼薇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被紧握着的手腕,平静道:“妾身不敢。” 李允琛步步紧逼:“那你为何三番五次拒绝我?为何要强逼我‘以力服人’?” 陆幼薇眸中底色如一潭沉静湖水:“妾身已经说过了。妾身既然奉太子为尊者,便不能再有琴瑟之情;既然无情,如何行太子所欲行之事?” 李允琛多年以来享北斗之尊,习惯了予取予求,根本理解不了陆幼薇的想法,听了她的话反倒怒而失笑: “你这是强词夺理,父皇位在九五,母后生前也与他琴瑟和鸣,怎就不能对尊者有情了?” 陆幼薇道:“情者,当平等相交,当一心一意。太子与我尊卑有别,且媵妾成群,何谈平等?何谈一心?” 平等一心这样的话对于李允琛来说还是太过超前了。他眼神震动,舌桥不下,仿佛在听一段旷世奇闻。 李允琛缓缓松开了陆幼薇的手腕,也不再疾言遽色,而是恢复了平日里的喜怒不形于色: “太子妃可是已经心有所属,才编造出这些荒谬之言来搪塞我?” 听到这样的问题,陆幼薇一点都不惊讶,自己说了那么多都好像白说一样,她本来也没有打算说服李允琛。 陆幼薇深深福下一礼,面不改色道: “妾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太子何故无端污人清誉?” 李允琛沉下脸色来,失望道:“我原以为你知礼守节,没想到你的脾气是这般桀骜不驯。” 他叹出一口气,目光从陆幼薇身上挪开,投向了窗外,幽幽说道: “你的荒唐谬论我也听倦了,但有一点你须知晓:为皇室繁衍后嗣也是你身为太子妃的职责之一,也属于你所说的‘臣下奉君上’的本分。这一点与情无关,你可明白?” 陆幼薇冷若冰霜,目似寒夜孤星,让人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妾身明白。正如妾身方才所说,所思所想俱已通过言行告知太子,今后不论太子做什么,妾身都不会有任何抵抗。” 陆幼薇的话表面谦恭,但李允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隐含的威胁——她在用李允琛自己的自尊自贵来约束他。 “你以为我不敢吗?” 李允琛一步步趋近陆幼薇,将她逼至了榻边承尘椽栏处。这一次,陆幼薇没有闪躲,还带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凛然之色。 看着眼前固执又倔强的女子,李允琛终是没有狠下心来。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虽然李允琛笔墨挥斥之间定人生死的事也没少做,但真要他亲自去强迫侵犯一个弱势之人,他还是下不去手。 李允琛抵着陆幼薇在榻边对峙片刻后,无言拂袖而去。 孟遇安潜伏在东宫附近约有半炷香的时间,未见有什么异样情况发生。正欲离去时,却看见李允琛从陆幼薇的寝殿里走出来,似是面有愠色。 孟遇安顿觉不妙,待李允琛及其仪仗走远后,以传旨之名混进了陆幼薇的寝殿。 此时的陆幼薇刚经历过一场强项雄辩,已是身心俱疲,正伏在床上发呆。 即使见到孟遇安来了,她仍是一动不动的,这可吓坏了孟遇安。 “幼薇,幼薇,你怎么样了?太子对你做什么了?” 陆幼薇又痴痴愣了一会儿,才勉强坐身起来,气虚道: “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往后不管怎么样,我也都没有遗憾了。” 虽然陆幼薇的话模棱两可,但孟遇安一听就明白了,是陆幼薇把自己的“君臣夫妻论”对李允琛摊牌了。 “那太子是什么反应?”孟遇安问道。 陆幼薇瞟了一眼孟遇安,嘟囔道:“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如是而已。” 孟遇安见陆幼薇气虚言弱,没有半点昔日的活泼灵动,便知与李允琛周旋耗费了她太多精气神。 作为现代人,孟遇安是很能理解陆幼薇的想法的。势均力敌、互相尊重的情感才是陆幼薇想要的,而不是权力威压下单方面的迁就和顺从。 但孟遇安也明白,这些思想是不可能对李允琛讲得通的。在封建的体系下,他不可能理解,也不需要理解,一些超脱时代的思想注定要消亡在出现的那一刻。 另一边,李允琛在自己的寝殿里辗转反侧,经久难以入眠。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陆幼薇可以在其他一切事情上对他那么谦卑恭敬,却唯独不愿意和他成为真正的夫妻? 陆幼薇那套平等一心的说辞在李允琛听来就是无稽之谈。 “从来臣只奉一君,何时君只有一臣了?” 李允琛自语出声,愈发不解。 可生气归生气,李允琛今晚和陆幼薇的一番交谈,倒让他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 李允琛从来都没想过,一个姑娘可以这般强硬,那种倔强的眼神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大婚之初,李允琛故意冷落了陆幼薇四个月,还以为已经降服了她,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情是什么?真有她说得那么重要吗?” 李允琛的通房媵妾无不对他妥帖侍奉,故他从未想过情的问题,更没有产生过专情的概念。 他最看不上阮忱写的那些闺怨诗,觉得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只因诗中所写与他所经历的完全不同。 可是今天,陆幼薇让他开了眼界。 荆扬边界还在交战,李允琛无暇再想陆幼薇的事。一番苦思无果后,他便搁置不管,仍琢磨起孟遇安所提的招安攻心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