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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清宁宫内,女皇已入睡。陆卿清和泠娜在两人的房间里轻声交谈(注:泠,音líng,姓)。
泠娜:“顺利吗?”
陆卿清:“还好。”
泠娜:“……你在担心什么?”
陆卿清:“陛下——真的不会不高兴吗?”
泠娜:“应该不会。”
陆卿清:“好。”
泠娜:“任少主是个好人。”
陆卿清:“嗯。”
泠娜:“你有没有可能真的喜欢上他?”
陆卿清:“我不知道。”
泠娜:“……太美的人都很难动真心吗?”
陆卿清:“我的容颜是义父精心雕琢的成果,我用多年的时间学习怎样被人喜爱。世人大多喜欢这样,我便成了这样。而所谓真心,是否不应该是计算的呢?”
泠娜:“你因为这命运而难过吗?”
陆卿清:“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已经够好了,是不是。”
泠娜:“你开心吗?”
陆卿清:“……姐姐呢?”
泠娜:“姬夫人是我的恩人,能够报答她是我这辈子最愿意做的事。见到你,我很开心。”
陆卿清:“姐姐真好!姬夫人比我强得多。”
泠娜:“嗯?”
陆卿清:“她什么时候都知道应该怎么做,而我总是犹豫。独孤岛岛主长得很凶,岁数又大,相比之下,任少主真的算是轻松的任务。只要陛下真的如表面上一般不介意就好了。”
泠娜:“嗯。既然你能够自由行动,就证明陛下的想法应该和太上皇一样。至于陛下对任少主的感情,在我看来,他们一直像是亲兄妹一般。”
陆卿清:“嗯,但愿不会有变。”
这日女皇想看本书,让陆卿清去典经阁取。陆卿清奉命到典经阁找人取了书,离开时遇见一位年轻的修撰(注:修撰是掌修国史的官员),微笑行礼,路过如常。修撰却像丢了魂似的戳在那儿,愣怔眷眷,恍恍如梦。蓦然惊醒,追不见美人,落寞返回。
有侍者上前行礼,“凤大人!”
他赶忙问道:“刚才有位姑娘从这儿离开,敢问她是?”
侍者:“大人看到的,可是一位宫女打扮、拿着书本的美丽女子?”
穿着打扮?应该是吧。书本,好像有。美丽,何止美丽!
他答道:“应该是。”
侍者:“她是陛下的侍女,陆卿清。”
卿清,好名字!姓陆,真好。
虽然凤尊刚成为修撰不久,然而身为当朝右太师凤尧钦之子(注:左、右太师是地位仅次于丞相的高官),从成年开始就有人说媒,也见过不少漂亮姑娘,但这一次未经考量瞬间就动了不知哪儿来的情,无人招引却眠思梦想,顾不得身份地位,也不管能否有结果,只想认识亲近她,若是两情相悦,真是怎样都行。
这是年少读书只求上进,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迟来的发痴吗?也算是难得的情真意切吧。尽管什么都还不了解,只知道芳名和她的美,仿佛也就够了。
凤尊一连几晚梦见自己拉住卿清的衣袖、纤纤小手,拥她入怀。
可惜现实没那么简单,想认识女皇的侍女并不容易,况且陆卿清是随侍清宁宫的近身侍女,连见一面都很困难。凤尊想沉住气,却难掩焦虑。
这日他又来到典经阁,转来转去没见到心上人,有些低落懒待。
之前那位侍者走近询问:“凤大人,您不舒服吗?”
凤尊:“啊,没有,有点累罢了。”
侍者:“请您到暖心阁休息会儿,喝口茶吧(注:暖心阁是在典经阁旁边供人休憩的地方)。”
凤尊:“哦,好。”
这个时间暖心阁里没有别人,侍者上了茶,凤尊一个人喝,默默饮了半壶。凤尊起身给了侍者一粒银子,侍者没有推辞,微笑行礼,低声道:“大人想见陆卿清吗?”
被旁人看穿,还问得这么直接,是想帮帮小忙拿点好处?若真是这样倒好了。
凤尊:“……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想。”
侍者:“恕小人多言了。小人只是知道陆卿清早间常去花圃挑选陛下喜欢的鲜花。”
凤尊:“花圃?”
侍者:“嗯,里面不能随便进,不过就在绪园东南角。这个季节绪园的风景也很好。”(注:绪园是皇宫内的一处园林,得到允许进入皇宫的人就可以进去。)
侍者对凤尊微微一笑,便低眉垂目静立一旁。
不论是好意还是别有用心,这个人情凤尊心领神会。
一晚上忐忑又兴奋,这心情确实是爱恋,脑子已经有点傻了,难得啊,管他的。
第二天一早,凤尊便进了绪园。草木多姿,池水轻漾,枫叶微红。东南角更是熏风习习,暗香幽幽。不多时,有人进入花圃。一直在那儿傻站着看难免令人生疑,凤尊晃到近旁的亭子里坐下,让柱子挡着点自己,尽量不探头张望,只用眼睛瞥来瞟去。
阳光变得温暖,景致也艳丽起来,窈窕的身姿由远而近,步态优雅,风采动人,衣着配饰都无足轻重,是她,她的侧脸都比这园林更美!
目送陆卿清进了花圃,凤尊的心跳就缓不下来。下一步的计划是在卿清姑娘经过的途中等着“偶遇”,却又怕一会儿她走了另一边的路,又纠结自己什么时间过去等比较好,不知她多久会出来,自己呆在那儿无所事事会不会很可疑……
碰了面说什么?姑娘又不认识自己。突然叫人家名字把人吓一跳,可能当自己是居心不良的无耻之徒——虽说也算是居心不良,但彼此的身份所限,实在不适合现在就坦率。那之后呢?
摸着良心说,凤尊还没有把握能扛住多大的事。父母都是门第观念很重的人,兄长也是家族联姻娶了董将军的女儿。自己虽然是次子,然而父母对自己的婚事相当慎重,之前以自己年纪太轻、要读书立身之名婉拒的都是不太满意的,要找谁家的似乎还在商讨。以前觉得真麻烦,现在更麻烦了!
凤尊脑子里正乱七八糟,陆卿清捧着花篮飘然而出,原路返回。凤尊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抄小道过去,脚下太急心里太慌,绊了一下就扑了出去,硬生生横在路上。
他摔蒙了一下,赶紧往起爬,一条腿还跪在地上,就见陆卿清正看他。啥叫尴尬?这就是!哪有地缝?有地缝也不管事,这都看见了。也不能就这么呆着,这像什么!
凤尊臊眉耷眼地站起身,头恨不得低到胸口,背着身挪到路边,心想姑娘你就当啥都没看见,快走吧。
陆卿清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放下花篮,低着头帮他拍去衣裳上的尘土,轻声道:“园子里路不平,大人留心。”
他涨红了脸没吐出一个字。
她行礼提花篮离开。
凤尊感觉很没面子,然而,这善意——好舒服。
第二天,陆卿清也是差不多的时间来到花圃,差不多的时间离开,在路上遇到衣着整洁、彬彬有礼的修撰。
凤尊:“昨天实在不好意思!多谢姑娘!”
陆卿清微笑低眉道:“婢女应该安静离开的,抱歉让大人介怀了!”
凤尊:“姑娘人真好!”
陆卿清:“大人过誉了!”
接下来该说什么?
凤尊:“姑娘经常来选花吗?”
陆卿清:“是。”
凤尊:“请问这是什么花?”
陆卿清:“芙蓉。”
凤尊:“好漂亮!”
凤尊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对白,一个劲儿看着芙蓉发呆。
陆卿清:“大人想要芙蓉花吗?”
凤尊:“啊,我……”
陆卿清甜美一笑,“请大人稍等,婢女去花圃问一下。”
姣美的身段留下摄魂的背影,相较之下花篮中的芙蓉真的不过如此而已。不知愣了多久,姣娥轻盈而出,将一束鲜花递给他,“大人的花。”
一瞬间,凤尊心里的某处像是融化了一般,这么轻易就被征服,这怎么行?怎么办才好!
凤尊双手捧过芙蓉,眼含的情丝都结成了茧,心里话却说不出。突然不想让她知道他是什么右太师的儿子,所以自报家门就算了,这样也不好问姑娘芳名,只是反复一句:“真是太谢谢姑娘了!”
陆卿清:“您太客气了!”
陆卿清走了很久,凤尊还站在那里,紧握着手中的芙蓉,暗暗下着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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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城,怡偲楼。
“好大的客栈!”禾方轻声叹道。
络绎一脸得意,“这可是永安城的四大客栈之一,每年朝贺和英雄会期间都住满权贵,平日里才让普通人住。”
“噢。”禾方一边跟着络绎走,一边眨巴着眼睛到处看。
上了楼,络绎向禾方介绍:“房间大多是西北部的风格,很有特色。对了,等到了钥野平远城,带你去一家小客栈,那布置得——我先不说,到时候你自己感受吧。”
禾方笑着点头,“好。”
一间客房里有一双眼睛透过门缝看着一行人。
傍晚,在客栈大堂吃饭,络绎拿着菜谱给禾方介绍特色菜,旁边桌上的一人注意到络绎和封臻手上的戒指,又看了陆枫和赵聪的身形、佩剑,听他们又说到钥野。
入夜,禾方和陆枫跟随络绎在园子里走走。一个黑影在长廊的柱子后面站了很久,刚要迎上前,就被一只手从背后按住肩膀。
“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吗?”低声发问的是封臻,旁边站着赵聪。
黑影缩着脖子,双手打开举过肩,小声道:“大哥别误会,小弟没有恶意。”
封臻抬起手,黑影举着手缓缓转过身,瞧一眼封臻和赵聪,又低下头,解释道:“我只是听到几位大哥说要去钥野,就想问问能不能带上我。”
“带上你?”封臻正想盘问,就听到络绎大大咧咧的声音,“封臻?你们不是回房休息了吗?怎么,还是改主意下来转转了。”
络绎走近之后才发现柱子后面还有个人,“这位是?”
赵聪发话道:“到我房间说吧。”
一行人进了房间,灯点着,关上门。大家看清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像是练武的,看不出门派。
年轻人长得倒清爽,笑得有点尴尬,“各位大哥好!大姐好!”
头一回被人称作“大姐”,禾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年轻人见他笑得和善,表情自然了些,“大姐笑起来真好看。”
“你想做什么?”赵聪声音冷得让人打了个寒战。
年轻人立马收起笑容,低头转向赵聪,谨慎道:“小弟是钥野钦山派的弟子,大家都叫我小帅。钦山派出了点变故,我在这里躲了一阵子,最近没听到风声,想回去看看,只是——”
小帅抬起头,对封臻行抱拳礼,“敢问这位大哥可是天奘法师门下?”
封臻回礼道:“是。”
小帅:“那小弟就直言不讳了。”
封臻:“请讲。”
小帅:“我们钦山派的历史不长,从开山祖师丙申年创派至今只有二十四年。年初祖师爷仙逝,留下遗训,让师叔禤颋辅佐大师兄冉颀掌管钦山派(注:禤颋,音xuāntǐng;冉颀,音rǎnqí),待第三代弟子崭露头角、钦山派发展壮大后再立掌门。
可恨祖师爷尸骨未寒,师叔就分裂了钦山派,将拥护大师兄的人逐出山门,还追杀大师兄和他的亲信。
我本是祖师爷的关门弟子,但因为入门的时间不长,加上岁数太小,祖师爷说辈分就跟着师兄师姐们。我对大师兄不是非常了解,但我更讨厌师叔的做法,便下了山。
没想到路上居然有人追杀我,而且不是钦山派的人。幸好二师姐救下我,她说师叔勾结了暗影门,让我逃远一点躲起来,说大家要保存实力,等到合适的时机联合抗敌,替祖师爷清理门户。她给了我一个符节,说是凭证。”
小帅边说边拿出符节给大家看了看。“我想回去看看情况,但又怕遇到杀手白白送命,所以就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能否带我同行,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小帅有点扭捏。络绎会心一笑,“噢,遇到敌人还有人帮你挡挡,不错嘛。雇我们,很贵哟!”
小帅:“您别这么说嘛!我不上山,只在你们经过的路上听听消息。我就跟着你们到平远城就行。只是我没多少钱,能够路费。这两天住在怡偲楼就是为了等到从西往钥野去的贵人,几位那么面善,又武艺高强,就当带了个杂役行不?”
封臻:“你说的都是实话?”
小帅:“千真万确!您可以跟我到房间去看,我有钦山派的衣物和兵器,而且我还知道祖师爷的一些小秘密,其他人都不知道哦。”
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怎么作为证据?封臻倒也没为难他,只问道:“你为什么不说全名?”
小帅:“因为——我姓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