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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薰:“都退下吧。”
听到女皇的指令,侍者们马上退出房间,留二人独处。
夏薰:“你睡得好吗?”
任朔:“……还行。”
夏薰:“你昨晚没回养生殿,是在皇宬坐了一宿吗?”
“……嗯。”他总是说不出实话却总也瞒不过她。
夏薰:“先吃饭吧。”
任朔:“嗯。”
他没胃口,但按照平常的速度把饭菜夹进口中,咀嚼、吞咽,不觉得费劲。
夏薰看着他,末了,“你还是勉强自己吃完了。”
任朔:“……”
夏薰:“如果和她在一起,你会比较自在吧。”
“……”他不能反驳,也不知道该不该收回昨天的话请求她原谅。
夏薰:“我……很想成全你,但是,我也不想再找别人。如果让你把她带进宫来,事情会更麻烦……”
任朔知道,他只有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才能自由追求他想要的未知。只是,怎可能如想象般顺利,然而,既然已经踏出了一步,恐怕已难回头。
他一向不屑于后悔,因为他相信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但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有些动摇。他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听着。
夏薰顿一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有一种——输了的感觉呢。这样吧,你和我一起去见父皇和母后吧。”
任朔:“……好。”
任朔本以为太上皇和太后会很生气,可能会命他回心转意,不曾想夏薰已经将事情告知了他们,并说服他们同意让自己可以选择那名女子,也可以继续做明德公,继续以皇子父亲的身份和女皇在一起。
任朔:“为什么?”
夏薰:“你也不想夏昂有一位继父吧。”
任朔:“可是……”
夏薰:“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任朔:“不是。你怎么向臣民解释?我又有何面目留在你身边!”
夏薰:“没有脸面的应该是我。”
任朔:“……”
夏薰:“因为我是女皇,所以不允许你只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是我用权力剥夺了你的自由,仅此而已。”
任朔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夏薰坚毅的眼神告诉他她说到做到。
不过如果事情传出去,恐怕天下哗然,事关皇家的名誉,夏薰听从地蕴法师的建议低调处理。
夏薰得知那位女子在临安城后,建议任朔为她建一座别馆——“一般很少有人不愿意吧,不过既然是你看上的也说不定很特别,看你们的缘分了。”“再磨蹭,要是人家许给了别人,就成笑话了。”
任朔万没想到,夏薰竟然给他出主意,帮他下决心。虽然有些忐忑,不确定女皇的心意究竟如何,但事已至此,任朔索性豁出去了。只是从这一步开始,就不得不把那位女子牵扯进来了。
这件事的知情人当然越少越好,但要在临安城建别馆得和伊伯商量并通知临安府。在此之前,要先问问女主人是否愿意住。
对临安城并不太熟悉的任朔没有借助那张地图就顺利找到了那个宅院,他没有事先打听,孤身一人来见那位女子,没有将行迹告诉任何人,包括陈钊,为的是在事情确定之前都不让任何人知道那位女子的身份,尽可能不影响她的生活。
她在家吗?在任朔抬手叩门的一瞬,心跳莫名加快。等待,有人走来。该怎样站,能让人有好感?门开,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弟弟?或是……
青年打量着他,该他说话,任朔欠身行礼道:“在下任朔,冒昧打扰。”猜一个吧,“请问……”
“令姊”二字尚未出口,就听青年道:“明德公大人?”
任朔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再看青年,眉目清秀,很像那位女子。
青年有些许惊讶,“您的名字和明德公大人一样?”
任朔没想到这里会有人知道明德公的名字,“嗯。”
青年:“不好意思!您找人吗?”
任朔:“请问令姊是否在家?”
青年:“姐姐?她酉时才会回来(注:酉时是下午五点至七点),您找她有事吗?”
“嗯。”任朔心想:现在才未时(注:未时是下午一点至三点),“那我晚些再来。”
任朔正要离开,青年叫住他:“您若不着急,请进来坐会儿吧。”
任朔:“……会不会太打扰?”
青年:“不会,我一个人在家正闷得慌。”
任朔:“那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次跨进这道门槛,任朔的记忆清晰了很多。整洁的院子其实很小,几步路就到了正屋,竹椅和木桌都是简洁的样式,茶杯也很普通,新茶的味道不错,天气不冷不热,待着挺舒服。青年说他叫莫染,那么那位女子姓莫。
初识时,总是得知了一点点消息都觉得高兴,反复回味,熟识之后又如何呢?任朔认真记着每一刻的感受,决心把它酿成长久的美好。
莫染看得出任朔是读书人,便拿了书本文章和他讨论。任朔渐渐发现莫染挺有学识,然后得知他是丹清书院的学子,是伊伯的好友焦应杰的学生。
其实莫染并不是对人没有戒心的人,只是看到任朔就觉得他不是等闲之辈,交谈之后更欣赏他的才学,于是诚心相待,没有太多顾忌。莫然回来时,任朔和莫染已经有几分熟络了。
(注:丹清书院属于山河书院,位于丹穴山东麓,临安城西,清字源于丞州境内巳水的支流清江。)
“姐,有客人找你。”莫染起身到院中迎她,边说边接过莫然手中的篮子,拿到厨房去了。
任朔站在正屋门口对莫然行礼,莫然的表情很自然,她记得他。
莫然:“坐吧。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只是很难启齿。
任朔:“在下任朔,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莫然:“……你是明德公吗?”
她问得仿佛并不吃惊,他却半天答不上来,也点不下头。
莫然:“我问得太唐突了,抱歉!”
她为他解围,换了话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任朔:“我只知道你姓莫。”
莫然:“莫染告诉你的?”
任朔:“他说了他的名字。”
“哦。”莫然笑了笑,那是令人轻松的可爱表情,任朔看她笑,也笑了。
莫然:“我叫莫然。你是要找我吗?”
任朔点点头。
莫然:“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任朔:“……明德公任朔。”
莫染这会儿在厨房做饭,让姐姐和任朔在屋里说话。
莫然给任朔添茶,没说话。
任朔喝着茶,怎么努力也想不起准备多日的说词,只好放下茶杯,取下一块玉佩放到两人中间,“如果明德公想和你在一起,你会同意吗?”
莫然看看桌上的玉佩,看看对面的男人,“他这么做,不怕圣上降罪吗?”
任朔:“如果她同意呢?”
莫然:“……明德公真有能耐!不过,为什么是我?”
任朔:“不为什么,只是你让他有了这种想法。”
因为有几分相像吗?莫然:“您知道我的家事?”
任朔微微摇头。莫然心里苦笑一下,或许这就是命运。在那天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她就立刻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你都来看看我,直到你在我面前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命中注定啊……居然是明德公!不过从一开始她就下定决心接受这使命,她不愿违背父亲,也不想和天界作对,即便承熙皇帝最后还是容不下自己,只要在孩子出生之后就没关系。所以——
莫然:“我和莫染是孪生姐弟,自幼便离开了母亲,十二岁时父亲去世,留下这房子和一点财产。我念完私塾就到坊间织布制衣,弟弟在书院读书。我们是很普通的人家,不富有,也没权势。您再考虑一下吧。”
莫然冷冷的表情没有挫伤任朔,他从不认为明德公可以随便让一个女人真心喜欢自己,她没有拒绝就表示他有努力的机会。只是现在他对她的了解还太少太少,可以谈的事情非常有限。
任朔:“那天——你是为父亲扫墓吗?”
莫然:“嗯。”
莫然垂下的目光让任朔想起了什么,虽然还不到说的时候。
任朔:“……你听说过我家的事?”
莫然:“嗯。”
莫然的神情很慈悲,不知怎的,任朔忽而红了眼眶,“我从来没回去看过……”
莫然没说话,就这么陪他坐着,气氛伤感,又柔缓。任朔仿佛忘了他来这里的目的,陷入内里的情绪,不想再说什么,神色凝重。莫然想起那日雨中初见时他的神情,想象那令天下哗然的事件中一族唯一幸存者的感受,忽然有点心痛。给这样的人多点关爱也不为过吧,承熙皇帝是因为这样才宠着他吧……倘若自己将他的孩子交给别人,他会生气阻拦吗,可能会哭吧……
莫然:“莫染一个人做饭,我们只怕要等很久,我去厨房看看,请您稍等一会儿。”
任朔看她,没有答话。她知道他还在体会别的思绪,也知道他不会不同意,便起身往厨房去了。
任朔回过神,有种很难形容的感受。或许,无论对方是否真的理解,人所需要的只是能让他恣意抒发的对象。不过,他确定自己没有选错,他现在很想守护没有了父母的、坚强独立的她。这是同病相怜,还是自我满足。
厨房里,莫染正在切菜,见姐姐进来,对她道:“一会儿就弄好了,你去陪朋友吧。”
莫然:“……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你同意不?”
莫染笑道:“真的?”
莫然:“你乐什么?”
莫染继续切菜,“我早就在想什么时候有个姐夫了。”
莫然:“是么。”
莫染:“姐姐看上的一定错不了,我觉得他很好啊。他的名字和明德公一样耶。”
看着莫染切完菜,将菜刀放到一旁,莫然方道:“他就是明德公。”
莫染惊了一下,思索片刻,“真的?姐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莫然:“刚知道。”
莫染皱眉道:“他不会骗你吧?”
莫然:“你看呢?”
莫染仔细想了想,确实没人敢说那么大的谎——“是他隐瞒吗?”又一想,“他在临安城待了很久吗?”
莫然:“你还记得上个月有一天我到书房取笔墨给一个外地人画地图吗?”
莫染:“记得……”
莫然:“我们只见过那一次。”
莫染:“……”
莫然:“他说承熙皇帝同意他来。”
莫染:“怎么会!”
莫然:“等下问他本人吧。”
莫染:“……姐姐,喜欢他吗?”
莫然:“如果不被降罪,不会连累你,我就随他。”
莫染:“……为什么?”
莫然:“没什么。做菜吧。”
过了一会儿,莫染道:“我知道我们无权无势,但我希望姐姐过幸福的生活……明德公应该不会强迫你跟他吧……”
莫然:“谁知道呢。”
莫染憋闷着做好菜。“我先端过去。”
莫然:“好。”
莫然拿碗盛饭,莫染用托盘端了菜进屋。
再看见任朔,莫染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尽量自然地招呼道:“让您久等了。不知道您今天来,没准备什么好菜,您将就吃点儿吧。”
任朔起身局促道:“是我不好意思,初次拜访都没带什么礼物,还留在这里叨扰。”
莫染将托盘放在桌边,任朔帮忙将菜端到桌上。
他真的是明德公吗?莫染无法想象被众人簇拥的公爵竟然在平民家里帮忙端菜,还是腊肉煮笋、清炒豆芽之类的家常小菜。他脸上没有半分嫌弃之色,倒是显得有些紧张。
他没带随从,也没带礼品,一个人来……他是真的让姐姐选择吗?他真的喜欢姐姐吧?
莫然端来一菜一汤和三碗米饭,两个男人帮忙将饭菜放到桌上,莫然分好筷子,莫染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矮柜上。莫然让任朔面门而坐,自己和莫染对坐在两边。
莫家的菜咸淡适中,清爽不油腻,米饭也好,不软不硬,很合任朔的口味。莫染想问任朔吃得惯吗,但看他吃饭的样子,不问也罢。两个男人很快将一碗饭吃完。
莫然起身道:“我去盛。”
任朔本想说自己去,但看莫染已经把碗递给莫然,加上他也不知道饭甑在哪儿(注:甑,音zèng;蒸食器具),便老实地把碗递过去,并为碗边粘着的几粒不雅饭粒感到羞愧。
两个男人坐在那儿,不夹菜,各想心事。少顷。
莫染:“您真的是明德公?”
任朔:“嗯。”
莫染:“您能娶我姐姐吗?”
任朔:“我不能为她办风光的婚礼,只能建一座别馆给她居住,这是夏薰也就是圣上的条件。”
莫染:“圣上不生气吗?”
任朔:“或许生气吧,但她很有气度,一般不会出尔反尔。”
莫染:“如果圣上降罪,您能保护姐姐吗?”
任朔:“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她到最后,因为是我把她牵连进来的。”
莫染:“您为什么喜欢姐姐?”
任朔:“一见钟情……你信吗?”
莫染:“……仅此一次?”
任朔:“下不为例!”
莫然端来米饭,任朔赶忙起身接过,“谢谢!”
莫然:“不客气。”
莫染见任朔如此谦恭,也不知要怎样挑剔,顶多说他任性贪心吧。
这日黄昏,文武双全的明德公在一间小小的厨房里帮忙洗碗,落得轻松的莫染站在门口看着任朔高卷的袖口,感到怪异而有趣。
莫然:“辛苦了!”
任朔:“没有。做得不好……”
莫然:“您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对吧?”
任朔:“……对不起!”
莫然:“那就听您的安排。行不?”
最后那句问的是莫染。
任朔听到莫然的答复,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现在只看莫染的态度。莫染看着灶台上明德公亲手刷洗干净的锅,虽然不能完全放心,但是——“只要姐姐同意,我没意见。”
往往,一生就被一天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