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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注:这里的时间与上一章开始的时间差不多),悠泽东岸。
密道的出口打开,络绎将火把熄灭并放回岩壁上,一行人出到外面,扭头看时,悠泽已在西边。密道关闭,两朵本不应该在初冬时节开放的紫色曼陀罗微微摇曳着。
封臻将无泪轻轻放下,对邹冰忍道:“请把‘沉星’取出,我要在上面做一个记号。”
邹冰忍没有询问身为天奘法师弟子的封臻有何用意,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内置于胸前,用心意将“沉星”唤出,将它呈到封臻面前。
封臻没有碰“沉星”,只是将左手的拇指咬破,一边默念着咒文,一边将自己的血滴在剑身上。封臻的血滴下之后,便像是被“沉星”吸入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末了,封臻对邹冰忍道:“今后,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动。我虽然可以找到‘沉星’,但没有天奘法师的吩咐,我们不会干涉你。”
邹冰忍看了看“沉星”,又看了看封臻的手指,“听闻使用这种法术很有风险。”
封臻笑了笑,“用在这样一把拥有强大力量的宝剑上,想必风险不大。”
邹冰忍看着封臻,表情十分严肃。
封臻接着道:“你最好再另佩一把剑,不要轻易取出‘沉星’,难得别人以为‘沉星’被西未侯大人收藏,从而打消了夺取它的念头。”
邹冰忍将“沉星”收起,对封臻行礼,“西未侯大人和天奘法师的恩情,邹冰忍谨记于心!”
封臻向邹冰忍回礼,然后对其他人道:“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各位保重,请多加小心!”
邹冰恕和东方胤行礼道:“多谢二位!”
封臻和络绎就此离开。
东方胤走到无泪身边,心想应该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养一下,就听邹冰忍道:“我在密山深处有一间隐蔽的住所,如果不介意,请随我来。”
东方胤抱起无泪,和邹冰恕一起跟着邹冰忍来到林中的石屋。此时天已经亮了。
邹冰忍打开门,东方胤将无泪平放到床上,拿过一旁的黑色披风给他盖上。邹冰恕看到石床上垫了厚厚的一层,感觉十分不解,因为邹冰忍从来不会在床上铺那么多软绵绵的东西
东方胤转过身看向邹冰忍,问道:“他是不是在这里住过?”
邹冰忍:“嗯。”
邹冰恕闻言,更加讶异了。
三人决定先将一身的血腥味洗干净,换身衣服,顺便提些水回来,于是来到九曲瀑布之下。
清晨的水很冷,邹冰恕不禁打了个哆嗦。邹冰忍看着峭壁旁边伸出的枝条,若有所思。这时,就听东方胤问他:“你和无泪是在哪儿遇见的?”
“无泪?”邹冰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东方胤:“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邹冰忍:“嗯。”
东方胤:“……他可能不怎么爱说话。”
邹冰忍:“……她可以说话吗?”
邹冰忍和东方胤四目相对,彼此都很诧异。一旁的邹冰恕感觉莫名其妙。
东方胤:“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吗?”
邹冰忍:“没有。”
东方胤心想无泪也真是有意思,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还住到别人那里。
邹冰忍想了一想,问道:“她并非天生就失聪吗?”
东方胤:“失聪?”
看着东方胤一脸的惊诧,邹冰忍将目光移向飞瀑和岩壁,“难道是她摔下来才变成那样的……”
“摔下来……”东方胤的目光顺着峭壁往上,瀑布的水声越来越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下午,无泪睁开眼睛,周围是柔和的光线和熟悉的场景。他努力回想起当晚的情况,意识到自己过度使用了力量。
邹冰忍推门进来,无泪坐起身看向他,发觉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邹冰忍见无泪醒了,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他端了一碗粥和一杯水进来,递给无泪。无泪对邹冰忍感谢地微笑,这笑容却让邹冰忍的表情越发严肃。
无泪喝下半杯水,吃第一口粥时察觉出这粥应该是师傅煮的。无泪想起师傅还不知道自己拥有那种力量,猜想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原本呆在石屋外的东方胤将煮好的粥盛给邹冰忍之后,便借口查探空夜等人的行踪,往茶庄去了。邹冰恕看得出他很自责,自责到逃避而不愿面对。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东方胤身上,实在出人意料。
那个什么事情都能想到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柔弱到那么容易就受伤害;那个一直独来独往的已经忘记了如何照顾别人的人,却满不在乎地把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随意带在身边,又随意抛开,完全没有设想可能出现的意外;那个一向自我中心的人把一个拥有那么特别的力量的人关在幽兰谷那种地方,让他失去了自由以及自我保护的能力,却还恬不知耻地以恩人和保护者自居!
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东方胤现在的感觉简直糟透了!这是一种比无能和愚蠢更令人无法接受的失败,而且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
茶庄如料想中一般空空如也,东方胤转了一圈,便返回密山。他被刺耳的水声吸引到九曲瀑布之下,看见有人正脱了上衣坐在水边。
无泪。虽然只看到半身的背影,但东方胤十分确定。东方胤正要离开,无泪将长发挽起,一道道突现在雪白肌肤上的狰狞伤痕如暴雨流箭般射入眼帘,触目惊心。一时之间,东方胤的身体、视线全都无法移动,他想要发力,却不知该发往何处,紧握的双拳流下红色的液滴。
无泪擦洗完准备回去,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他,却只见风吹着树枝摇动。错觉吧,无泪这么想着,收拾好东西朝石屋走去。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东方胤紧紧地背靠在树干上,“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保护他的资格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对他说抱歉了。”
石屋外,邹冰忍和邹冰恕坐在火堆旁,气氛有些尴尬。邹冰恕心中有很多疑问,却又不愿提起;邹冰忍不能再和少华山扯上关系,也不方便再关心什么。兄弟俩悄悄地看着彼此的模样,悄悄地不愿被对方发现这十年来的心事。
邹冰恕终于忍不住道:“东方胤怎么还没回来!”
邹冰忍看了看他,问道:“你和东方胤怎么认识的?”
好不容易有了个不那么沉重的话题,邹冰恕很高兴地开始讲述:“我第一次见到东方胤是在八年前,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我们真正认识是在五年前的夏天。
那年春天,南巳侯之子金胜辉和西未侯的外孙女,也就是明德公的女儿秋月莹成婚(注:见“第一章离弦”),公爵夫人陪同女儿从鹓雏宫到南巳侯府上参加婚礼(注:鹓雏,音yuānchú;鹓雏宫位于丞州东南的临安城内;南巳侯府即金宅,位于丞州中部的禄丰城内)。
在此期间,有人从鹓雏宫内盗走了一件宝物——那是明德公当年送给秋夫人作为订婚礼的一串价值连城的翡翠头饰。虽然秋夫人对此事不太在意,但倘若被明德公知晓,免不了大动干戈。
西未侯大人为免日后生出事端,派人暗中追查此事,然后得知悦原的一位显贵从丞州购得一串精美异常的翡翠头饰,送给了兰桂城水秀山庄的云雾姬。于是西未侯大人托我和祁大人将宝物寻回,并让我们尽量别惊动其他人。
祁大人说如果直接将宝物偷回,肯定会有风声传出,进出水秀山庄的人员纷杂,届时难保消息不泄露,特别是赠送头饰给云雾姬的那位显贵和他的朋友们,很可能请云雾姬再戴给他们看。如果珠宝丢失,云雾姬和老板娘也不得不向他们解释。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做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赝品将真品调换出来,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然而要做一个赝品进行调换又谈何容易,除了明德公大人专属的工匠外,没有其他工匠见过这串珠宝。倘若派人到水秀山庄将真品盗出给工匠观摩,一旦被发现便很难收拾,不盗出就得带工匠去看,但是水秀山庄的云雾姬被誉为‘悦原第一美人’,要见她一面并不容易。
最要紧的是,有哪一名工匠见了‘悦原第一美人’还能记住她的头饰什么样!而外行人很难描绘出珠宝的材质、式样、花纹、雕工等等细节。
再说了,如果云雾姬没有戴那一串头饰,又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很自然地让她取出来看呢?
幸好孔荻说他认识一个非常有才能的工匠,应该可以办妥此事——那个人就是东方胤。”
邹冰忍:“……后来呢?”
邹冰恕:“孔荻新过门的妻子是水秀山庄老板娘的干女儿,也曾经随侍过云雾姬,所以孔荻对云雾姬有些了解。东方胤从各方面打听到情况之后,请孔荻送一盒上好的白玉和珍珠给云雾姬,感谢她对妻子的照顾。孔荻便照着做了。
……由于一些事情,之后是祁大人和孔荻与东方胤协作此事,中间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反正事情不留痕迹地解决了,真品交由西未侯大人送还鹓雏宫,赝品的事情也没被发现,一切很圆满。”
邹冰忍:“他很厉害。”
邹冰恕:“嗯,确实很厉害!还说什么‘除了看重结果以外也要享受过程’。昨晚帮助咱们离开参辰岛的那位密山领主夫人就是当年水秀山庄的云雾姬。”
邹冰忍:“噢。”
邹冰恕:“连淑音都对东方胤念念不忘。”
邹冰忍:“淑音?”
邹冰恕:“淑音也是水秀山庄的姑娘,是我的朋友。”
邹冰忍看着弟弟,发现他真的长大了,然而情性还和小时候一样,真诚直率。“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他如此信任?”
邹冰恕心想不愧是哥哥,这么了解自己。接着道:“三年前,恨邹家入骨的曹贤密谋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机会毒杀我。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派人下的那种毒药名为封喉散,不消一刻的功夫就能使人窒息丧命。
当时我中毒之后,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周围的人乱成一团,我看见东方胤背对着我,用我刚才喝过的酒杯重新倒上酒,一口气喝了下去。之后他将自己的手划破,让我喝他的血,众人都很惊诧。
我迷迷糊糊地喝下他的血,结果就像吃了解药一样,很快便恢复了。我这条命算是东方胤救回来的,不过在他面前我不想承认。”
邹冰忍:“原来如此。东方胤有这种本事,确实令人惊叹。”
“嗯,他不会中毒,除了一种——我答应替他保密,所以不能告诉你。”邹冰恕狡黠地笑了笑。
邹冰忍看着弟弟感觉很亲近,但他严肃道:“后来曹家怎么样了?”
邹冰恕:“曹贤以为毒杀成功,趁机谋反,想取代邹家。他在战斗中受伤,看见我没有死,就自杀了。曹家的其他人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图谋,也确实没有参与叛乱,他们现在受到了监视,不过生活还算正常。”
邹冰忍:“那就好。”
邹冰恕:“嗯。我知道曹贤会恨邹家也情有可原,要不是因为邹家擅自解除了婚约,他的姐姐也不会跳河自尽。”
邹冰忍:“……无论发生什么事,仇恨都不能带来幸福——或许我没有资格对你这么说。”
邹冰恕:“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