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在礼部衙署中足足待了将近一个时辰。 走出来的时候钻进马车,齐烨面无表情。 与礼部尚书周介的交谈固然令他不满意,可结果更是令他气愤。 将周介说过的所有话翻译出来,翻译成一句大白话,那就是你个小世子懂个屁的治国啊,为什么说以礼治国,什么叫礼,没那么多之乎者也,没那么多他曰我日,简而言之,百姓冲着世家子施礼,世家子冲着官员施礼,官员冲着皇帝施礼,这就是礼! 如果百姓不冲着世家子施礼,世家子不冲着官员施礼,官员不冲着皇帝施礼,还治国,这国根本没个治,会彻底乱了套。 施礼,代表的是阶级,代表的是地位,等级划分好了,阶层固定完全,皇帝让代表世家的官员满意了,世家就会让百姓安稳,百姓安稳了,皇帝就可以端坐龙椅,就是这么简单点事。 齐烨的三观有些崩塌,这种崩塌不是因为看清了“礼”,而是怀疑自己在白折腾。 “少爷,咱是回南庄,还是…” “回去吧。” 齐烨低着头,如同被放了气的充气爷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一路上齐烨只是呆呆的坐着,沉默着。 他有点冷,由内而外的冷。 “少爷,您怎地了。” 旺仔流露出极为关切的神情,他从未见过齐烨这般模样。 哪怕是去年夏季时,也就是齐烨刚出道的时候,即便嘴上天天骂着操蛋的世道,也从未有过这般心灰意冷。 那时,是齐烨“新生”,对一切充满了好奇,心中却有着准备,不能说失望,只能说早就有心理准备。 可现在因为周介对他说的这些话,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傻,以为站的高了,看的远了,其实就是一个笑话。 “没怎…” 齐烨抬起头,双眼有些空洞。 刚刚在礼部衙署之中,明明要谈的是佛教徒,可周介却问他,大康要如何走向盛世。 齐烨说,中央集权,政令通达。 周介问齐烨,政令谁颁布的,谁执行的,执行之人,又是出身何处何地。 齐烨哑口无言。 周介还是问,如何大康如何走向盛世。 齐烨说重农重商,轻徭薄赋,充粮仓,严税令,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叫百姓有吃有穿,安居乐业。 周介问,百姓种的是谁的地,地里产的粮又归谁,商贾又出自哪家,取之于民后,谁来决定是否用于民。 齐烨依旧哑口无言。 周介依旧问那句话,如何让大康走向盛世。 齐烨答,重视军伍,提高福利待遇,增加训练强度。 周介乐的和三孙子似的,作战勇猛如齐怀武,深得天子信任如西关大帅,肆无忌惮如幽王,不照样偷偷摸摸的练兵,更是要以战养战,还只能精练骑卒,幽王总比世子看的远看的深吧,既然如此,又为何偷偷摸摸的练兵,以战养战的练兵,这不恰恰说明了许多事吗。 三孙子一样的周介,给了齐烨致命一击,各朝各代,有没有一个朝代没有贪官,有没有一个朝代,甭管是盛世还是皇朝末期,清官比贪官多? 每朝每代都这个熊样,大家缝缝补补罢了,凑合着过得了,谁不想进取,都想,问题是想进取的人,其中八成是因为自己没得到足够的利益,稍微进取进取,不过是将得到利益的人取而代之罢了。 用周介的话来说,所谓盛世,不过是相对的。 百姓的日子好,世家和官员的日子更好。 百信的日子不好,世家和官员的日子还是好。 齐烨可以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但是不能让世家和官员日子不好过。 世家和官员的日子不好过,百姓一定不会过上好日子。 就这一句话,齐烨沉默了至少一刻钟,愣是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临走之前,周介给了齐烨狠狠一个暴击。 南庄全是人才,多是忠肝义胆的贤良之才,这还是齐烨混了一年多才“笼络”到了的人马。 再给齐烨十年时间,十年之后,哪怕身边有着近百名真正的贤良,真正的清官,全部扔到朝堂上,全部扔到天下四地十二道,全部担任要职,结果是什么,是屁用不顶,国朝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这些忠肝义胆的贤良之才之所以是贤良之才,因为他们现在围绕在齐烨身边,身边也都是“志同道合”之人,说句更难听的话,都是活在象牙塔中的小天真! 离开了齐烨,到了天下各地,大部分都会寸步难行。 离开了志同道合之人,大部分人都会孤掌难鸣。 寸步难行、孤掌难鸣,最终隐于风沙之中。 京中,齐烨看到的只是京中百姓,即便去了南地,看到的也是一些州城的百姓,最多各处县镇,还有村儿呢,还有大康版图密密麻麻的犄角旮旯呢,齐烨根本没看到。 就是这些犄角旮旯,这才是真正的江山,真正的国朝,真正的百姓。 齐烨以为他自己看到的百姓就够苦的了,可真正的苦,真正苦的百姓,他根本想象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