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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平拿着海神权杖离开了,齐斯依旧被手术刀钉在墙壁上。
在使用次数超过限度后,【灵魂契约】技能进入被封锁状态,无法使用。
也就是说,齐斯和院长的交易完全建立在口头约定上,随时可能被其中的某一方撕毁。
可以想见,在没有强大的约束力,而利益又足够可观的情况下,毁约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齐斯给林辰下了个将圣子像带来蓝青蛙医院的指令后,继续生无可恋地瘫靠着。
程小宇虎视眈眈地蹲在旁边,自觉承担看守的职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程小宇可感地焦躁不安起来,好像有什么糟糕的事就要发生,却不知到底会以何种方式降临。
“嗒嗒”的脚步声从大门外的浓雾中传来,清脆空灵,像是高跟鞋在瓷砖上的撞击。
一道朦胧的身形在雾中显出轮廓,越来越近。
程小宇忽然发出一声尖啸,散成几缕浅淡的黑烟钻入墙缝,齐斯的视线得以畅通无阻地和铁门后的人影相接。
那是一个穿黑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的女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格外醒目。
她迈过门坎,在齐斯面前站定,轻轻颔首:“好久不见,齐斯。”
……
绿青蛙医院,林辰站在池塘边,没有看到女老师的尸体。
他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正要告诉齐斯,就接收到了让他去往蓝青蛙医院的指令。
两相比较还是任务更重要些,只要完成主线任务,就算通关了,之后三分钟时间将不会受到来自副本的伤害。
林辰抱着婴儿石像,跨入池塘,趟过冰冷的池水,一步步走向中央的漩涡。
在前脚踏入漩涡范围的那一刻,头晕目眩感汹涌如潮地袭来,整个世界在眼前被揉成一团,又再度拉伸和翻转。
视线很快再度沉淀下来,周遭的环境和眩晕前的所见大差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眼前空荡荡的洁白石台上,端坐着一尊同样洁白的圣母雕像。
面容姣好的塑像沉静而庄严地注视着林辰,好像透过他看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地给予所有造物慈爱和关怀。
林辰感觉自己被浸泡在温暖的触感里,莫大的吸引力牵着他一步步向前。
他在圣母像前站定,平举的双手虔诚地托着圣子像,轻轻摆放在圣母空荡荡的怀中。
圣母眼角的血珠化作一滴泪水,滴落在池水上发出“嗒”的轻响,刹那间氤氲的血丝如爆炸般盛放。
【主线任务已完成】
【恭喜玩家通关……】
后续的字节被悍然截断,两秒的卡顿后,大片血色的乱码疯狂刷新,侵占系统界面的空间。
两团黑烟在头顶交汇,安宁祥和的假象被撕碎,天空被涂抹成一色的漆黑,滚动着嘈杂的、刺耳的、恐惧的、绝望的呓语。
血色的大雨瓢泼落下,在地面上溅起袅袅的血雾。
林辰条件反射地召出【写满痛苦的伞】,在一秒间撑开,挡在头顶。
效果冷却中的黑伞作为单纯的雨具遮风挡雨,伞面接触到血雨后,连同伞柄一起止不住地打颤。
手臂被带动共振,林辰如梦初醒,向后退了一小步,一脚踩入漩涡。
再睁眼时又回到了绿青蛙医院,眼前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石台。
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绿青蛙医院的天空同样是漆黑一片。
蒸腾缭绕的林雾中,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步步逼近,已经分不清是鬼怪还是NPC。
……
【主线任务已完成】
蓝青蛙医院,齐斯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人:“你竟然没死么?我以为林辰那个道具的效果算得上因果律武器。”
“我已经死了,或者说,我从未活过。”女人表现得很耐心,“但在诡异游戏中,将生与死作为单一的状态是狭隘的,就像现在的你,同样无法判断是生是死。”
“量子叠加态?”齐斯问。
女人摇摇头又点点头:“个体的行动力和状态在很多时候是分开的,我想经历过《玫瑰庄园》副本的你,可以理解这一点。”
“我能进入诡异游戏,和昔拉脱不了关系,对么?”
“我知道的关于你的事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不过你完全可以放心,规则注视下的诸神会最大限度地保证赌局的公平性。”
齐斯笑了:“我并不觉得这种赌局有什么公平可言。”
“们需要大局上的公平。”女人抽出钉在齐斯右肩上的手术刀,反手扎入他的右掌。
“我可以伤害你,但如果我杀了你,你并不会真正死去。因为此时的我是死者,作为死者仍能行动的能力来源于某位神明的一次作弊。
“在不影响‘棋子’的命运走向时,们不会下场。而一旦我利用作弊得来的能力将‘棋子’扫落棋盘,们就会重新将‘棋子’拾起,摆放回原来的位置。”
这无疑是某种凌驾于诡异游戏之上的游戏规则,始终存在,但直到此刻,齐斯才厘清细节,将过往的种种疑问串联。
难怪,《无望海》副本中,“傀儡师”在发现他摆脱控制后,没有进一步下杀手,因为知道那除了暴露手牌外别无用处。
陆黎、汉斯、叶林生三个傀儡已经报废,其他手段大概率不属于游戏允许的范畴,哪怕暂时能够杀死齐斯,也无法阻止神将齐斯重新摆上棋局。
难怪,常胥明明被海神权杖捅了那么多下,都没有死成,因为他的死是作弊引发的蝴蝶效应。
如果契不提前将【邪神指骨】交给齐斯,齐斯就不会摆脱傀儡师控制,也不会有杀死常胥的机会;至于傀儡师本人,大概率会留下常胥另作他用……
齐斯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女人说:“傀儡师希望能和你合作。”
“以现在的实力对比,到底是合作,还是单方面的利用?”
“昔拉对合作的定义就是互相利用。”
……
程平走到池塘边,高高举起右手握着的海神权杖。
天空中弥漫的黑烟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宿,争先恐后地涌向程平,在近在咫尺的位置被他手中洁白的权杖吸收。
邪神触须状的黑色笔画从权杖顶端开始一笔一划地勾勒,满天的罪恶凝实成涂抹花纹的墨水,为破败不堪的权杖妆点昔日的威严。
头顶的黑色云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又在几秒间被涤荡得碧蓝如洗,没有一丝烟霭的残留。
所有罪恶皆被海神权杖吞食,最终在顶部写下了足足十笔,绘出澎湃浪潮的雏形。
【罪恶……海神权杖吸收到了罪恶……充足的罪恶……】
程平听到了满足的絮语,好像吃饱喝足后愉悦的呻吟。
他也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
这玩意儿果然有用,原本在他看来棘手无比的罪恶,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以后他做事完全可以大胆些,不用再像准备这个仪式时这般束手束脚。
是的,程平根本没打算将海神权杖还给齐斯。
没有强制力约束,物主已经被控制住了,没有反抗的能力,这种情况下谁还物归原主谁就是傻子!
程平紧紧握着海神权杖,感受着手心下如有生命的搏动,狂喜在脸上分裂出咧到耳根的巨大笑容。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眸的虚影,隔着黄色的云层和鎏金的海洋向他投以注视,平静地与他的灵魂水乳交融。
这就是神吗?他这是……要成为神了吗?
触手的虚影毫无预兆地从海神权杖中伸出,缠住程平的手臂和脖颈,不容拒绝地扎入血管,在各个经络腔道间爬行。
强烈的痛感敲碎美梦,激起生物本能的恐惧和绝望。
是夺舍!
程平终于察觉到了危险,却已经来不及了。
身躯被失去理智的邪神占据了大半,人类的灵魂在碰撞的瞬间化作齑粉。
【规则……污染……献祭……】
【罪恶……进食……梦魇……】
重新拥有躯壳的神本能性地发出能令普通生灵疯狂的呢喃,属于人类形体的双腿融化了,无数触手像绽放的花朵一样向四面八方延伸,怯生生地触碰和探索陌生的环境。
有一根触手触到了池塘中央已经完整的圣母抱婴像,触电似的抽回了一些,又试探性地缠绕上去,不确定地进行问候和感受。
得到了回应,来自本源的记忆不会误判。
像是终于见到母亲的孩子那样,每一个腕足和吸盘都传递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世界树本源化身的生息之主】
【司掌创造与湮灭的死亡主宰】
【孕育海陆空风雨的圣洁存在】
……
“你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了吗?”女人浅灰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齐斯。
“看到了一串陌生的三行神名。”齐斯说,“需要我向你复述一遍吗?”
“没必要。”女人摇头,“就要真正地湮灭了。”
……
池塘边,一道黑衣黑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降临在林间的阴影中,金色的眼眸扫视过已经不成人形的程平,最终落在池塘中央的圣母抱婴像上。
从天而降的血雨将池水染成红色,珠帘似的雨线为雕像披上纱衣。
无数双乳白色的手臂从雕像的后背生出,像海葵似的无规律地挥舞,朝周围洒下一滴滴洁白的水珠。
落地的水珠迅速生长,成为各种奇形怪状的怪兽,有的是一团纽结的触手,有的是长满细密牙齿的圆球。
“黎。”
天地间回荡的风声平静地叫出来者的名字。
黎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走向程平,抬起左手向前虚抓,从程平的身体里硬生生揪出一个虚影。
虚影的上半身长着三只鱼头,下半身长满密密麻麻的触手,赫然是《无望海》副本中雕像所描绘的海神!
“我在你的灵体上种下了一个锚,你果然被召来此处了。”黎伸出右手,握住海神权杖,向池塘中央的圣母抱婴像走去。
海神被黎单手钳制,不甘心地扭动着身躯,触手胡乱地往黎身上抽打和缠绞,无奈所有攻击都像是落到了虚处,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都没能阻挠黎的脚步。
黎踏入池塘,脚尖稳稳地点在血色的水面上。
降临在石像上的邪神好像终于注意到了的到访,额头上裂出无数条缝隙,纯黑和纯白的眼睛交错排列,直勾勾地盯着不速之客。
血雨不停地下,石像脚下新生的怪物们冲向黎,却在几步开外被无形之力扫落在地。
洁白的手臂紧随其后,比丝带还要柔韧地缠向黎的脖颈,却停搁在几厘米之外。
石像附近的虚空中,千万个生灵齐声不甘地哭嚎。
意识到了复生后力量的不足,不是祭品数量的问题,而是献祭之物成色有异,使得的神力来源变得驳杂。
开始排查那一千零一具被扔进池塘里的尸体。
女尸,女尸,同时象征生与死的孕妇尸体……男尸……
是的,一千零一具尸体里,竟然有三具是男尸,而且就是这几天死的!
石像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愤怒地诅咒对祭品做手脚的人。
黎已经行至身前,单手高举海神权杖,直直刺入的腹部。
槎桠根须般的裂纹在创口处延展,在几秒间蔓延到雕像的全部,像罗网一样将其笼罩,并在联结成片的那一刻炸开。
崩碎的石块落入血色的池塘,发出接二连三地“咚咚”巨响。
海神的虚影在无声地哭泣,位于远方的无望海忽然下了一场毫无预兆的金色的雨。
绵延不断的响动中,黎轻声说:“祖神,安息。”
……
“死了。”女人侧耳听着风声,说,“只剩下一抹本能驱动的意识,死得并不安宁,你我皆是的怒火所向。”
齐斯的意识悬在思维殿堂的上空,看着记忆中刚获知的三行文字散成笔画的碎片,变得无法辨识。
他仿佛听到了悲切的哭声,那游走在思潮底部的哀伤是那样的有感染力,连带着他也心情低落了一会儿。
“是因为我们都对的祭品动了手脚吗?”齐斯明知故问。
想想也是,他和女人做的唯一相同的事,便是替换了充当祭品的尸体。
他在被困停尸间时,顺手对换了一具无名男尸和一具孕妇女尸的手环。
女人则是将禹琨的尸体混进了孕妇尸体的行列。
“你好像知道很多。”齐斯注视着女人,微笑着说,“我有理由怀疑这个副本牵涉到诡异游戏更本质的东西,不像表面上看到得这么简单。”
女人也笑了一下,笑容没有温度:“神明层面的知识,等到你有必要接触的时候,那位下注了你的存在会使你获知的。我告诉你的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你获取价值了。”
齐斯不动声色地接道:“说到这儿我有点好奇了,这个所谓的诸神赌局到底有哪些棋手、哪些棋子?下注你的又是哪位存在?”
“我不在棋盘之上。”女人摇头。
她的指间出现了一张黑白相间的卡牌,白衣黑眸的人影被倒钉在黑色的十字架上,袖口和衣摆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侵染。
【堕落救世主】,又一张身份牌。
“我喜欢和各种立场、各种层次的存在合作。”女人收了身份牌,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她的身躯在顷刻间燃起绿色的火焰,半透明的火舌贪婪地咀嚼皮肉和骨骼,最终只留下一摊人形的灰烬和一句飘摇的话语。
“如果你有合作的意图,随时随地可以告诉‘傀儡’,我会知道。”
广袤无边的空间中、千百个副本里、落日之墟的各个角落,间或有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走过。
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地顿了一顿,眼中倏忽游动一抹银灿灿的浅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