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伙露出尾巴的探子,楚径并没有如临大敌之态。 反而饶有兴趣。 探子嘛。 没有哪个国家“干净”如清水,也没有哪个国家不往其他国家的“池塘”里丢几条自家的鱼。 拿大放小,方为治理之道。 “那位着青衣官服的,”楚径示意身旁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请求他选择随侍之人的鸿胪寺卿,大手一挥,“就他吧。” 寺卿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陛下指的是?”鸿胪寺里,大家穿的都是青色官服。 “寺卿大人也是老了,您打眼往那群人里一瞧,哪个鹤立鸡群,哪个能叫陛下看见,难道不是一目即了然吗?” 云微升讲话,向来不怎么客气。 别说这些官员了,就是楚径惹了她,她也不会因为身份不身份的破劳什子理由而迁就他三分。 反正这奇葩又憋屈的日子还一天天过着,左右还有许多人是不叫她自由舒心的,为何还不能由着些自己的心,暂得一时的畅快。 而养成现在这么个混不吝的脾气,却不全然是因为楚径的放纵。 她自小就这样。 父亲或许才是她最初的底气。 虽说到死都奉行儒学君子那一套,可养孩子不能和教学生一样,没得比。 云大人桃李满天下,那些学生怕是想不到自己敬重的印象里不苟言笑的板正老师,其实待女儿却是不怎么有方。 不是纵就是惯,再不然也是自以为严厉其实只是毛毛雨洒身上还被他眼疾手快撑来的伞挡得死死的所谓“训话”。 云微升的性子就这样一点点被养得逐渐偏离了轨道。 但好在她也不是个憨蠢不知好歹的。 在外面,总是能装装贵女,不让人挑错。 只是这一切,总是被与她一同长大的姜乌坎揭穿看透。 只要和他待一起,就不可能有什么安生消停的好事儿。 两人个比个的蔫儿坏。 在青春年少的无忧无虑里,用尽力气恨不得真去捅破一片天。 总而言之,云微升的确度过了一个极其肆意的孩提时代。 即便……母亲有些偏心兄长。 即便……父亲离开得有些过早了。 父亲死了,她的底气第一次有了些摇摇欲坠之势。 但在倒塌前,有人扶住了她。 是楚径。 他明明貌若徐徐清风,却在闯向她心里的这条路上,呼啸而来。 他啊,远不只是外人看到的那样,仅仅清风和煦。 那风里有向往火焰的炽热。 她感受得到。 而这种感受,她在另一人身上似乎又看到了。 就在现在,当下,不远。 看见项柯的那一瞬,她仿佛透过此人与楚径截然不同的外壳相貌,窥探进了他的魂灵深处。 微风里有炽热。 他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她当然知道楚径指的是谁。 云微升很自信。 寺卿大人涨红了老脸,微微褶皱的脸上被她毫不留情的两句话生生僵得苦笑都不是。 “臣,臣……是臣眼拙了。” 低下头作揖请罪,又被楚径亲手扶了起来,“皇后年轻爱玩闹,不过是开个玩笑,寺卿大人年长识趣,必是懂皇后的幽默了……” 嗯,陛下更是个护短的。 无论如何,说一千道一万,都必须得是他老了。不仅眼拙,还心里迟钝,跟不上皇后娘娘的谐趣。 “是,是,陛下说的是……” 可怜的寺卿大人。 这边诺诺称是,转头还不忘派人去叫那个被帝后选中的不知名下属。 估计是新来的,而久居高位的他平日里是用不着记得这些人的。 后来,丢了的西辰孩子终究是被找到了。令人意外的是,这里头还牵扯出来一个人。 陶华公主。 据说是被偷偷溜出宫来玩儿的陶华公主捡到了,两人愣是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糊涂劲儿玩了一整日。 一个是才及笄但女扮男装,依稀还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女。一个是不过十岁,应当被提前嘱托过不许亮明真实身份的半大孩子。 玩闹至擦黑,才惊醒为时已晚。 陶华还记得,自己得趁兄嫂二人回宫前混进队伍,人不知鬼不觉完成此次出逃。 急匆匆到宫门口了,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不待她说什么,两人就被找了他们一天的两伙人围住了。 宫里的侍卫和宫外的找孩子大队就这样“完美”地撞在了一块儿。 各自“请”走了各自的小祖宗。 具体怎么个过程,后来又怎样了,云微升倒是记不得了。 因为那日,她和楚径就先把秉公办事的项柯“顺走了”。 项柯那厢才起了个问话的头,就被人又是神秘又是急切地拉走。 直到见着楚径他们,才怔愣而不失得体地行了礼拜见了二人。 “谁能想到,匆匆十年,曾经三人竟然是你我对面而坐了……” 云微升倚窗俯瞰,底下熙熙攘攘不过咫尺,却少有行人会抬头望来。 人人都极认真地走着自己的路,直至倒下。 唏嘘之意油然而生,旧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过,她才恍然物是人非。 闻言,项柯有一瞬的默然。 她在怀念故人。 “楚王忌日在即,殿下也要保重身体,忧思过甚恐伤及——” “谁说我是为他忧思过甚了?” 云微升向下眺望,感受着不被旁人在意的稀奇体验,耳边就进了这么一句叫她啼笑皆非的话来。 好笑地转了脸,扫过他面上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关切,便对他心中所思大致了然。 满不在乎地拿起调羹舀了小勺酪樱桃,缓缓递入口中,奶酪的醇香与樱桃的清甜瞬间席卷舌尖,将滞塞的郁气一扫而空。 餍足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同时,扬起了下巴,朝着凝神望她的项柯道,“呵——楚王……” 楚王就是楚径。 她哥云微弦踢翻前朝后,就急不可待地给死透了的楚径重新封了王。 其私心意图如何,路人皆知。 几年下来,连云微弦都成了作古的先帝,更别提楚径这个降帝为王的末朝皇帝有多无人问津了。 难得项柯还记得。 迎着他的错愕,云微升故作恶毒道,“坊间妇人守了寡,多的是趁年轻改嫁他人的,更何况本宫地位尊崇,怎会只守一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