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论”给了孙耀华当头一棒。 她此刻才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真实性。 有她以前想象中的绮丽浪漫，但同时也不缺少阴凉蚀骨的荒谬。 还记得那天她冷笑着怒骂出声后，孙母的怔然。 她看着孙耀华，停顿了许久，才道，“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它们是怎样的，就该去看看生活在这之下的女人们是怎样的。” 她们是否吃得饱，是否有尊严，是否体面，是否豁达，是否安全…… “华儿，妈妈只希望你能做掌控自己命运的那个人。” 这是孙母那日在最后留给她的话。 在这以后，她便再也没提过她与赵瑞华的娃娃亲了。 孙耀华为此感到无比幸运。 她有懂她理解她疼爱她的父母，在这样一个被禁锢的时代。 但这时代的大多数父母，还是古板，保守，权威，奉行一言堂的。 比如孙府的大老爷。 大少爷阔别双亲，远赴英国留学八年，如今可算学成归来。 为了弥补长子多年以来离家的辛苦，大老爷为他的儿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给他定了一门亲事。 孙耀华想起大伯父满面笑意地向众人宣告这个消息时所说的话。 “祖儿此番归国，定要光耀门楣，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他这么多年在外受苦了。我便做主，给他说了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女孩儿是城东吴家的大小姐，也是个读了书的新女性，两人倒也般配。” 那时听着，她就很疑惑“弥补”与“为儿子定亲”有什么必然联系。 盲婚哑嫁倒成了给儿子的归国惊喜。 孙耀华不知道大哥孙耀祖心里如何看待这桩婚事，她反正有些笑不出哭不得的僵硬感。 但还是那句话，她说了不算，她影响不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 她只有努力掌控自己的人生。 总之，这桩“门当户对”的般配婚事即将达成。 而且大老爷还难得开明了一次，考虑到长子和准儿媳都是如今的新式青年，便大手一挥，决定叫他们举行西式婚礼。 穿西装打领带不在家里拜堂，而在教堂宣誓。穿白色婚纱戴头纱，不穿喜服不盖盖头。 坐在教堂下的时候，孙耀华还有些恍惚。 台上的大哥眉宇轩昂，帅气俊雅，一身白色西装更显其英姿翩翩。一旁与他面对而立的女士，粉面桃腮，五官精致，身姿纤长姣好。 重点是她没有绾着长发，更没有烫成云卷波浪披在身后。 绸子般乌黑亮丽的头发被齐肩剪掉，在洁白头纱的掩映之下，微微浮动，俏皮而精炼。 若不是身处背后偌大殿堂的富丽装饰，孙耀华以为，她更适合靠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或是外国小说，在落日余晖中悠悠自得。 台下座椅上的来宾的鼓掌声打断了孙耀华的想象。她看着四周全都是西装革履旗袍礼服的摩登男女打扮，总以为又回到了现代社会。 “来，新郎新娘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走过一切婚礼形式后，还有专门的人来为他们拍照。 “小回也来，你可是伴郎！” 大少爷孙耀祖全程配合，面带微笑，对这场婚礼似乎没有任何不满。 新娘吴棠安，果然是大家小姐，又是名校毕业。和大少爷一样，都在脸上挂着那恰到好处，挑不出错误的完美表情。 两人一直很安静，听着牧师的安排，遵从着婚礼的程序。 只有此时，大少爷才出声，说了句计划之外的话，招呼对面的一位黑色西装的男士过来一同拍照。 他叫的人，是孙回。 与他一同远渡重洋求学的同伴。 他们二人是主仆，是兄弟，是同学，是朋友，还是新郎与伴郎。 所以，众人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并不感到任何诧异。 包括新娘。 她还很友好地也叫来了自己的伴娘，将其带到自己的一边，让孙回站在大少爷的那一边。 “咔嚓——” 照片定格。 虽然此时看不到照片拍出来的效果，可孙耀华却觉得这张照片一定是全场最佳。 因为新郎和新娘唯有此时笑得最真诚。 这对新人相隔“一定距离”地被伴郎伴娘围在中间。 各自偏向左右，却笑容灿烂。 “华儿，快来。” 是孙母在叫她。 孙耀华清醒过来后，才发现周边已没有了宾客，而她们那个庞大的家族已经齐齐排好站在了不远处。 是要拍全家福。 大老爷和孙父说着话，“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一家拍个照，耀祖回来了，耀先和耀中又要出去，你的任期又快要满了，咱们一家这次过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拍上合照了……” 她走过去，站在孙母的旁边，而她的后面是哥哥。 “发什么呆呢刚才？” 孙耀中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这妹妹不是看大哥大嫂发愣，就是低头玩手指头。 与周围喜气洋洋的氛围格格不入。 “没什么，就是感慨这婚结得也太快了些。” 孙耀华扭头回答他，才发现孙回哥哥不知何时站了过来，就在哥哥的左侧。 因为大老爷一家是今日的主角，而且又是最大的，所以他们一家站中间，老二老三家各站一边。 所以，耀华家的最左边就是大老爷家的最边缘。 孙回哥哥只是因为伴读大哥的原因才被大老爷认作养子，具体其中能有多少感情，以耀华对大老爷精明商人的印象来看，那必然是不多的。 那孙回哥哥挨着他们也是“理所当然”。 她扭过头来，孙回也刚好低了头，两人眼神撞上，他对她露出了一抹和善笑意。 又挑了挑眉，“二小姐，看镜头了。” 孙耀华也回以微笑，“嗯。” 再转回来，看着前面给他们比划姿势，调整队伍的摄影师，她想起刚才在与孙回哥哥眼神相接时，看到的那不易察觉的眼中血丝。 大哥的婚礼，估计孙回哥哥也没少出力。 “来，各位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等下我喊一二三，大家不要动好吗。” “来，一，二，三——” 茄子。 孙耀华心里默念。 “咔嚓。” 孙府一共十七口人，今日便都在这张合照当中了。 只是照片拍得晚了些，少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