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满为患的汗帐中,一众桀骜不驯的将校们均是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跪在汗帐中央,瞧上去孱弱不堪的范文程。 而立于武将首位的大贝勒代善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将这狗胆包天的狗奴才格杀。 自己父汗不喜汉人,尤其讨厌夸夸其谈的"读书人",更是国内人尽皆知之事,但偏偏,这范文程居然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毛遂自荐",当真是不知死活。 如若这范文程乃是其余旗主麾下的奴才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镶红旗麾下的奴才。 若是范文程惹得父汗真怒,他代善也要跟着吃瓜落。 一时间,于战场中悍不畏死的女真大贝勒代善突然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无妄之灾"。 "你想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努尔哈赤毫无感情的声音终是于汗帐内响起,其阴冷的眸子狠狠注视着跪在眼前的范文程。 区区一个汉人,也敢在他们女真人面前大放厥词? "奴才斗胆,"见努尔哈赤终是松口,因为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导致身躯在剧烈颤抖的范文程顿时如释重负,规规矩矩的一个头磕在地上,方才小心翼翼的拱手道:"我大金虽是围困沈阳城半月有余,但连日以来的攻城主力皆是汉人降军或者蒙古鞑子。" "我大金勇士伤亡却是不大.." "反观沈阳城中的火炮大多已然炸膛,城外堆砌的夯土更是可直抵城头,我大金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范文程是个聪明人,自他被掠夺至赫图阿拉之后,心中便是有着清楚的认知。 以他的才学,即便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也不见得能够进士及第,继而外放为官。 更何况,他在抚顺城破之后,沦为女真人的"阶下囚",纵使朝廷有一日能够收复故土,平定建州女真,他也将彻底无缘仕途。 相反,如今大金初立,百废俱兴,以他的才学,完全可以在女真国内大放异彩。 故此,在沦为"阶下囚"不到十天之后,范文程便是彻底改变了心态,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大金国内出人头地。 "接着说,"听闻范文程略显颤抖的言语,努尔哈赤脸上的厌恶及不满稍稍退却,但声音依旧不辨喜怒。 "刚刚三贝勒莽古尔泰言明,广宁城中的将校们仅仅是追赶了三十余里便鸣金收兵。" "奴才私底下想着,或许是广宁城中的将校们担心朝廷事后追责,这才浅尝辄止的表演了一番。" "不然广宁骑兵早就尾随三贝勒,兵临沈阳城外.." 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身材瘦弱的范文程不自觉的便提高了声音,白皙的脸颊上充斥着易语言表达的兴奋。 他自幼在辽东长大,对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将校心中所想,自是在清楚不过,对他们惯用的脊梁,也是一清二楚。 "继续说!"几个呼吸过后,努尔哈赤略显急促的声音于汗帐内响起,令得帐中将校眼神不由得为之一凛。 此时已有心细的将校注意到,原本随意端坐在上首位置的大汗已是下意识的停止了腰背,平日里淡然如水的脸上也涌现了些许急切。 看样子,这汉人奴才刚刚的言论,是说到大汗的心坎里来了。 听闻努尔哈赤的呼喝声,范文程就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一般,神情愈发兴奋,声音也是越来越激昂:"如今三贝勒领兵回返,广宁城的骑兵们却迟迟不至。" "两相对比之下,沈阳城中本就人心惶惶的将士们,士气必然会进一步衰落。" "如此,只要我大金勇士齐心协力,定然能够在明狗援军来临之前,彻底攻破沈阳城!" 说到最后,范文程已是有些颤音,整个营帐内都回荡着他的呼喝声。 "说得好!"话音刚落,女真大汗努尔哈赤便是一脸狂热的拍了拍身下的汗位,并且踌躇满志的起身,眼神中满是对范文程的赞赏和鼓励。 在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回返之初,他只想着此举会彻底打乱他的计划,令沈阳城中的将士们重新赢得喘息之机。 但听了范文程的分析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属于他们大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此时聚集在汗帐内的将校们要么是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数十年的军中悍将,要么是自幼跟在他身旁,被其悉心教育的子侄们,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意识到范文程听上去或许有些疯狂的言论,其实具备极大的可行性。 有些时候,相信会有援军来救,比从始至终都知晓,没有援军来救,更让人绝望。 "范文程?!"振臂高呼高呼片刻,努尔哈赤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仍跪在汗帐中央的汉人奴才。 "奴才在.."感受到周遭将校情绪的变换,自知自己"死里逃生"的范文程不敢有半点怠慢,一个头磕在地上,规规矩矩的回应道。 "你很不错。" "日后可在汗帐中议事。"惊喜之下,一向对汉人秉持着排斥态度的努尔哈赤直接对范文程委以重任,允其在汗帐内议事。 要知晓,除却范文程之外,目前有资格在汗帐内议事的,唯有昔日于张家口堡城外"殉国"的李永芳,以及同样迎娶了宗室之女的佟养性。 "奴才,谢大汗恩典!"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刚刚还在慷慨激昂的范文程竟是足足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反应了过来,声嘶力竭的呼喝道。 而范文程的这番"表演",也让努尔哈赤愈发满意,暗道这些汉人们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听闻努尔哈赤对于范文程的嘉奖,本是有些提心吊胆的大贝勒代善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望向范文程的眼神很是柔和。 论军功,放眼整个汗国,除了父汗努尔哈赤之外,谁人能够胜过他代善? 倘若日后他能够得到这范文程的辅佐,正与他渐行渐远的"汗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一念至此,大贝勒代善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心中琢磨着待会定要令人将这范文程叫来一见。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己镶红旗麾下的奴才们,居然还有如此人才? 汗帐另一侧,始终沉默不语的四贝勒皇太极此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其貌不扬的范文程,心中感慨不已。 他虽是自幼聪敏,他论起对汉人的了解,还得是汉人自己呐。 日后,倒是多留心留心这范文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