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她把女儿送去了他身边。◎

贺兰泽来时, 谴退了侍者,如此寝阁中只剩他和谢琼琚两人 。

他对她说,“有些话想与你说一说, 不怕的。”

然后就开始慢慢地将话吐出。

他一共说了三重意思。

第一重是告知她一个消息。

说第一句时, 他面上笑意最深。

明明已经启口,却是顿了片刻,最后轻叹了声。

然而到底欢喜多余遗憾。

他道,“是个对于你而言的好消息,你听了, 定会开心的。”

“你的胞弟,谢琼瑛他还活着。”

“不仅还活着,眼下统兵御马突袭并州上党郡,乃为你而来,要孤把你送回去。”

话至这处,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

方继续道, “孤能理解他,当年便是他同你一道前往的十里长亭, 助你射杀孤。如今得命存活,当是收到了前头飞鸾坊里的动静, 怕孤为难你,故而特地来接你。”

第二重, 是和她说, 如今她的胞弟很是厉害, 她回去挺好的。

他笑叹道,“你都不知道, 你阿弟布下了多大的一张网。若孤不把你交出, 于公, 孤计划的两州联盟便将被破坏;于私,孤的伤所需之药亦不可得;如此谋算当真煞费苦心了。”

“孤从前知晓你们姐弟情深,也知他是一棵文武俱佳的好苗子,但确实不曾想到,竟有这般缜密深沉的心思。有手足如此,也算是你之幸。”

“你回去他身边,他自是能护得了你的。”

第三重,说了他自己在这之前的打算,让彼此勿生恨。

他道,“孤是囚了你十余日不假。但孤不是强取之人,更不屑豪夺。纵是他不来,孤也打算放掉你的。只是撑着一张脸面,堵着一口气。这会想来,委实幼稚又无趣,不过两厢伤害罢了。”

“你人在心不在,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孤不要。孤的妻子,曾与孤彼此身心交付。孤若注定无缘与她终老,相比如养金丝雀困她一生,孤更愿意放她走。如此,至少她是完整的。”

他顿了顿,又道,“说这些话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如你所言,且当我们结束在当年,且当这次重逢从未有过。孤忘记你的百般推却,你也忘记孤失了理智的、这数日无礼的囚禁。若还能记起,我们都记些彼此好的。

“我们,原有过好时候。”

至此,谢琼琚抬眸看他,眼中有温热泪水。

这个男人,纵是十余年风霜过去,依旧神宇骄傲,君子风骨。

从来就是值得爱的。

“你这般看孤,不会是被孤感动,再起情意吧?”他笑了笑道,“不必了。因感动生出的爱,不是孤要的。除非,因爱而爱。孤在你身上欲要求取的情爱,从来都是纯粹无杂质的东西。”

谢琼琚便点了点头,抬手拭去已经滚出眼眶的泪。

将后头还未落下的忍住。

想展颜与他,到底扯不出那抹笑意,便索性垂了眼睑。

见她一直不说话,贺兰泽眼中多了分诧异,稍一转念便也想通了。

只道,“你这幅看似并不十分欢喜的模样,倒是出孤的意料。孤想起来了,你说你不想再过高门里争权夺势的生活,想过平静些的日子。这般回去,你阿弟亦在高位,你总得给他帮衬谋划,势必不能如你愿了。”

“但这处与孤无关了。孤也爱莫能助,你得同他商量。”

“你说,我的胞弟,谢琼瑛,他还活着?他……要你送我回去?”谢琼琚是在这会问出的这两句话。

话出口后,一时未曾得到回应,她的神思便借着这空隙逐渐明朗起来,理出了上头贺兰泽说的长长的一段话里的三重意思。

一旦理清楚,她原本听闻谢琼瑛还活着的恐惧便慢慢消散了,掩在袖中攥着衣帛满是冷汗的手也一点点松开。

曾有一刻已经到嘴边的“我不走”被生生咽了下去。

尤其是临窗裹雨的冷风扑入,激起对面人两声急咳。她倾身合上窗户,余光见他侧身掩过胸膛隐隐蹙眉。

便愈发加深了她的沉默。

好多话,已没有说的必要。

她已经欠他那样多,总得还上些。

她的眸光滞了瞬,又滑向他还未痊愈的左臂,最后只低声笑道,“他确实好本事,长了那样硬的翅膀,左右是没什么好商量的。”

贺兰泽饮了口茶,呼吸平缓了些,仿佛有些误会了。

他道,“你这话,听来颇有几分不欲回去的意思。”

“但是,孤不留你了。”他最初的笑意已经消散无几,眼中剩下的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与理智,还有残留的一点疲惫。

他道,“不瞒你说,你阿弟此番前来,除了前头孤与你讲的他的各种谋划,他还做了最直接的一重行径。”

“数日前,孤表妹贺兰芷代孤阿母从青州过来探望孤,如今落你阿弟手里了。你阿弟之意,两厢交换。”

“孤生于世间二十七载,年年月月受母呕心教养,却极少奉孝于膝下。前头二十年自为大业奔波,便也无可非议。后七年—— ”

贺兰泽起身至东窗口,推开窗户,回首道,“你过来。”

谢琼琚下榻上前。

外头的雨有些大了,又起了风。她想起那个雨夜,不由在他身后驻足,转身寻了件风袍给他。

许是去而又返,惹得他侧身望过来。

这屋里自她住下,他统共来过一回,自然不会有日常的衣衫。唯一的一件风袍,还是四月初六那晚留下的。

衣袍已经在她臂弯间,四只眼睛落在一处,面对着这样一件衣裳,莫名有些尴尬。

“你的手不能……”谢琼琚这样一开口,气氛便愈发凝固。

周遭沉寂了片刻,唯风雨声响亮。

原是两人间,来来回回数不清的伤痛。

“给孤披上吧。”贺兰泽打破静默。

谢琼琚捧衣上前。

其实要避风雨,合窗退后一步亦可。但贺兰泽坚持立在那处,便是有目的的。

“后七年——” 他接过上头的话,“孤伤着,静养身心,原是可以陪侍阿母的。但也没有。不仅没有,孤甚至极少与她见面。一来是为避她连番催婚的举措,不厌其烦;再来便是为了外头那一园子的梅花。”

最后的话语落下,谢琼琚给他系飘带的手哆嗦了一下,抽成一个乱结。待回神只将头埋得更低,匆忙解开。

贺兰泽低眸扫过,由她来来回回没有章法地翻拉,最后彻底扣成一个死结。

他轻笑了声,放下她的手,示意她转身往外望去。

“边地难有沃土,唯辽东郡这处最宜梅花种植。满园的梅树,孤七年前重伤初醒后植下,数年间已亭亭傲雪。孤见梅花如见故人,七年来居于此,只当与妻同在。故错过许多母子相聚的时光,幸得由舅家表妹代孤奉母。是故没有将她置于敌营不顾的道理。”

“令弟此招,想来乃推己及人。毕竟他与你,从来感情至深。若是孤不放你,怕是这边地干戈难平。自然,便是放你归去,这兵戈总也不会停歇。他千里而来,没有只为私情,其余空手而归的道理。但是至少那时再战,总是各自亲人在侧,不必眼睁睁看手足沦为祭旗的质品。”

“退一步说,也算不上交换。孤处,本就是你想要逃离的。所以,你走吧,我们彼此与亲人团聚,得战前一刻团圆的欢喜。”

许是一下说了太多的话,至后头,贺兰泽的气息不甚平顺,带着微喘,嗓音喑哑颤颤。喉间发痒,忍不住扶上廊住掩口咳嗽。

隔着茫茫春雨眺望楼下梅园的人,本在他的话语中浮想,眼下被他这一阵急咳惊到,本能地回神欲要扶上他。

然而,他却冲她摆手,止住了她动作。

只合眼缓了缓,将眼中泛起的一层氤氲的血红压下,换作虚无的笑,“……到此为止吧!”

谢琼琚伸在半空的手,指尖上生出幻觉,仿佛是他袖袍上云纹刺绣绵密的触感,恍惚间传入四肢百骸。

一阵大风扬过,将她激醒,于是她将手慢慢垂下。

把目光和神思全部凝在他身上。

相比他前头端方平和与她说,忘记彼此不堪,多记好时光,这会他眼中泛起的失望,话里的怨怼才是从丝丝溃散的理智缝隙里,从心底喷薄出来的不假修饰的情感初衷。

尽管他今日话多,累她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听取和思考。然到这会,这样一点意思,她还是能看到听到的。

“对不起……”除此三字,她已找不到旁的语言,只是心跳的愈发厉害。

她愿意回去,但是她还有个女儿不曾安顿好。

当日若非还有一个孩子值得她牵挂,她根本不会从那场火里挣扎出来。

那样不堪的人生,烧光了方是最好的。

她看他苍白虚弱的面容,眼中情意退去,愈发清冷疏离,缭绕着若隐若现的恨意。

爱,是恨的来处。

借这即将消散的爱意,她大抵还能再牵制他一次。

就说……说什么呢?

说让他照顾好皑皑,不然她就不去换他表妹回来,让他联盟州城的计划落空,让他背负强取的骂名,私德尽毁……

不对,便是他应了,她走后谁能控制监督他如何照顾皑皑!

那告诉他皑皑是他的孩子。

也不对,她没有证据证明,皆是她一家之言,估计他又得说自己满嘴谎言了,只怕弄巧成拙。

那……对,让他把那笔银子付了。

还是不对,红鹿山封山了……

不对。

都不对。

便是她这会想的种种都成立,她就这么威胁着他吗?就……

谢琼琚觉得脑子越来越乱,明明她觉得所行所言也没什么错,却偏偏什么都是错的,所有的事都一团糟。

好多年了,从谢氏梅园到中山王府,从京畿长安到边地州城,她走了好多路,做了好多事。

但是,没有人告诉她,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是否是对的。

她也找不到一个人,问一问,是不是走错了,错了她要怎么去弥补。

从来,就只有她一个人。

哪怕不是帮她辨别对错,只是听她说一说的人,也没有。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看面前人晃出叠影。

开口之间,突然便又不知要说什么,甚至她想不起方才还有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她处理。

正急促中,方闻得他话语落下。

他合了窗,从她面前过,似又返身唤了她一声。

谢琼琚循声望去,他已经脱下风袍,坐在方才的靠榻上,倒了盏热茶,推去她的位置。

他说,“你可是担忧你女儿?”

“应当的。”他点了点头道,“你阿弟如今投在定陶王麾下,不管他是为了忍辱复仇,还是当真投诚,你回去不过一妇人,定陶王不会防你,亦不会觉得碍眼。但是孩子不同,中山王府后院姬妾尚有存活者,然中山王子嗣无论男女皆已被屠戮。这也正常,尊位之争,总得以绝后患。”

“所以,你若不敢将孩子带回……”贺兰泽抬眸看紧捧茶盏的人,认命道,“孤给你安排了三条路,你自个定。”

谢琼琚浓密的长睫扑闪了好几下,终于掀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一处,你可以托付给李洋夫妇养育。孤前些日子,去……去抢孩子,夫妇二人以命相护,算是给你验证了一番,是值得托付的。”

话至此处,他略带自嘲的恼意,咳嗽掩过。

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处,你还是可以送她去红鹿山。薛灵枢同那处薛真人乃同族,让他出面,总也不是难事。”

“还有一处——”贺兰泽丢开茶盏,将眸光别在旁的地方,“可以让她留在我这,多双玉箸多间屋舍的事,孤且看中山王面,当是养了个同宗子侄。”

说这话时,他嘴角翘起细小的弧度,想孩子年幼漂亮的眉眼。

是时光不可倒流,他永难触及的容颜。

这个春日落雨的午后,男人青袍裸簪靠在榻上,眉眼间敛尽最后的情意,剩一片冷月疏桐色。

没有明媚阳光,只有雨天一点昏暗光影,投下他朦胧修长的身形,垂落在案几榻座上。

冷寂又萧条。

谢琼琚因方才一刻的算计,愈发愧疚。

早早低了头,再不敢看他模样,只敢留恋这一方落拓孤影。

“你到底怎么说?”这一日,尽是贺兰泽在不断言语,这会又见她沉默,似失了两分耐性,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想好,尽早启辰,你阿弟只给了七日期限。孤还有军务,就不奉陪了。”

“妾、妾想见一见孩子,问问她自个的意思。”原本拢在袖中的手,即将摸上他的影子,这会猛地缩了回去。

垂髫稚子,当以父母之命从之。

且贺兰泽本能地以为,这三处也没有什么好选择的,她当首选留在他处。

然闻她这话,须臾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多情多思了。

她回到谢琼瑛处,他日便也算各为其主,如何放心将孩子安置在他的眼皮底下。

甚至,他暗自告诉自己,以后要慢慢绝了这样的“本能”和“理所当然”。

“自她出生,妾极少养育过她,与她不算亲近,更不曾给她什么。容她自主择一回,随她心意定居,是妾唯一能给她的东西。”不想谢琼琚展了容色,噙了抹淡淡的笑意,同他直言,“她若愿意留在殿下处,妾满怀欣喜,感激不尽。”

贺兰泽不知怎么就心口抽了抽,遂颔首道,“她眼下就在楼中,住在后院兰汀里,你随时可去。”

*

谢琼琚是这日晚膳后去的。

细算,自二月底离开辽东郡,谢琼琚已近两个月不曾见到皑皑。

郭玉夫妇确实是可托付的人,将她照顾得很好。

小姑娘长了个头,两颊生肉,原本泛黄的面色泛出带着红晕的瓷白,似一块尚好的羊脂玉,衬得一双丹凤眼愈发明亮璀璨。

见到谢琼琚的时候,她正挽着袖子拿着石杵满头大汗地擀磨羊角。原本柱状的山羊角经她大半日的来回翻擀,已经平塌了些。

“是贺兰郎君的主簿送来的制灯法子,孩子识字不多,但记性极好。那先生读了两遍,她便都记下了。这两日就鼓捣这东西。前头做了个普通的,嫌不经用,丢在一处了。”郭玉见到谢琼琚,不由大喜,直拉过皑皑迎上来,“阿母都来了,先放着,和阿母说话。”

谢琼琚为着李洋受伤,同郭玉致歉。

不想郭玉却道,“因祸得福。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那一架,霍大人引荐阿洋,说他手足有力,箭头又准,可以入行伍吃饭。贺兰郎君爱才,便让霍大人收下了他。他自个也愿意。说来说去,还得谢你,给他默了书籍练功,成他大用了。”

“那也是阿洋自个出息。”谢琼琚笑了笑,“贺兰郎君乃明主,既然阿洋愿意,且让他让好好追随主上,可建功立业。”

郭玉频频颔首,只将屋子让给母女二人,自己回去照顾李洋。

小姑娘原也是懂事的,趁着两人谈话的间隙,已经将自个梳洗干净。送走郭玉遂回来在谢琼琚对面坐下。

谢琼琚忍不住揉过她脑袋,捏了捏她面庞,“皑皑胖了。”

“你瘦了。”小姑娘永远都是直切要害的性子,一语点到根本,“你说安排好一切就来接我的,以后定在一处就再不走了。所以,你这会是来接我的吗?我们定在哪里?在哪里安家?”

雨后的傍晚,窗户半开,风中有落叶残花,和一点泥土的芳香。原该是极舒爽的环境,但谢琼琚却一阵阵气喘。

她缓了口气,牵过孩子的手,柔声道,“阿母有事还没有处理好,但是你别急,阿母给你安排好了去处,你择一处皆可。”

谢琼琚私心里还是希望皑皑去往红鹿山的,毕竟去那处她能少欠些人情,入山的百金原就是她自个挣来的。

退而求其次,择在郭玉处勉强也成,她且去向贺兰泽将银子要来,只是得劳他们夫妻多费心思了。

至于留在这千山小楼中,是谢琼琚心里最不愿意的。

她方才过来时,经过书房,看见了来此议事的公孙氏。

她记得贺兰泽不久前同她说过,他与公孙氏一族的婚约是可以退去的,不妨碍联盟计划,就是繁琐些。

但他也清楚,今日之后,即便没有公孙氏,也会有旁人,她清楚看见他眼中情意一点点退去,也清晰记得他说得每一句话。

他终于决定要往前走了。

如此,就不该有旧物再牵绊他。

她如今一无所有,还徒留他的失望和错付,他自然能看开,放手。若是皑皑留在这……

谢琼琚到底冲她笑了笑,也无妨吧,这世上知晓她身世的人只有自己和竹青。

竹青多来希望渺茫,如此便也无人知晓她身世。

且如他所言,当同宗子侄养着,总也妨碍不到什么。

这点,她还是信他的。

却不料,孩子哪处也没选。

只问道,“那你的事何时处理好?你又何时来找我?”

谢琼琚又惊又喜,“你是想同阿母在一起吗?

只是话出口,她不由委顿下来。

此去,当是无有归期。

“你先回答我,何时回来?”许是骤然间长达两月的分离,让她滋生出一点对生母的思念。

谢琼琚沉默下来。

“你不说话是何意?不知道具体时辰?那大致时辰呢?”她倒了盏热茶递给母亲,头一回带着小小的歉意,低声道,“玉姨和我说了,这个世上很乱,活下去特别难,竹青这么久不来,很有可能便再也来不了了。我等啊等,等不到竹青;然后等啊等,等了五十好几日,总算等到你回来了,可是你说你还没处理好事情,你没处理好事,总有个大概的时辰吧!”

“你不讨厌阿母了吗?愿意阿母陪着你,是不是?”

“我为何要讨厌阿母,我就是讨厌走来走去。你先是让我跟着竹青走,然后又是自己带着我到处走,走了一处又要换另一处,我就想在一个地方定下来,定下来和你和竹青在一起。”

谢琼琚饮了口茶水,慢慢搁下茶盏。

她笑道,“皑皑,人贵在知足。你看,你想要有处地方安定下来,不再漂泊。还想要这个地方有竹青,有阿母。你想要的太多了。”

“多吗?”孩子反问。

谢琼琚便愣在了一处。

多吗?

实在太少了。

双亲不全,无师无友。

她却还对孩子说,要的太多了。

“阿母尽力了。”谢琼琚握上孩子的双手,“真的,阿母很努力很努力才把你送出长安,很努力很努力才让你长到这般大……眼下三处,你在哪处也都能得到一份不再漂泊的安定,他们都会成为你新的亲人。”

至此,谢琼琚控住自己的心绪,勉励镇定道,“若天命顾你,自会有和竹青见面的希望,也会有再见阿母的时候。若是天命不顾你,你得到的也足够你成长。来日路,阿母只能铺到此处。”

这晚最后,皑皑择了贺兰泽处留下。

缘故很简单,她让谢琼琚与她说一说,这三处在她心中依次择取的地位。

谢琼琚说了,她便选了她最不愿她留下的地方。

谢琼琚本想陪她睡一晚,给她掖一掖被子,拍一拍她背脊,但孩子睡在床榻中央,明显没有给她留位置。

她坐在榻畔,等到她入眠,终于起身离开。

耳畔来来回回都是她最后的话语。

她说,“你生我,却不养我,不陪我。那你为何生我?”

你为何生我?

振聋发聩!

谢琼琚也在问自己。

她走出兰汀,穿过水榭,踏楼而上,经过贺兰泽的寝殿,看见他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书房门敞开着,她看得见,也听得清。

*

公孙缨今日乃从并州百里疾奔赶来,抵达时是落日时分,同贺兰泽一道用的晚膳。她既身在并州,自然比贺兰泽更早得到谢琼瑛兵袭上党郡的消息。让自己父亲公孙琅主动出兵襄助自是不可能的,丁朔更不会张口求他。

而送来这处的求援,迟迟得不到回应,她为丁朔着急,方如此星夜赶回。

“这谢七郎竟如此能耐,还能顺手抓了你表妹!”公孙缨拨弄着沙盘上的旗帜,“早知你表妹落在他手,妾就不走这一趟。”

“反正你那表妹,你是绝对会救的。也不对,这厢交换的是……”公孙缨挑眉道,“你当真要送她回去?”

“这有何好疑问的?她本也求之不得!”贺兰泽将旗帜拨去幽州最东处,调转话头道,“东道线上都是你我的兵甲,谢琼瑛此番前来,看着来时汹汹,但终究不过三万兵甲。若当真动起手,吃亏的只有他。”

“不是说了为她阿姐而来,他们姐弟情深吗?”公孙缨看着贺兰泽拨动的旗帜,眉宇微蹙,“也对,单单为着胞姐,当是将她迎回去,待兵甲退出东道线,入了长安中线属于定陶王的范围,安全后再放你表妹一行,可是他却愿意同时放人……”

公孙缨重新看贺兰泽旗帜所落之处,豁然道,“他,联合了高句丽?甚至眼下高句丽可能越过我幽州城同他汇兵?”

贺兰泽颔首,“今个下午,议事堂推出的结果。”

“那且留下他阿姊。我着人易容前往,换出你表妹。”公孙缨道,“如此人质在手,先断了他与高句丽联盟的可能,逼他退出东道线,将他与高句丽两处分开了。届时再还他阿姊。”

“你是觉得一张皮具就能糊弄谢琼瑛同他阿姊自小长大的感情,还是你能找个丹青技艺同她一样水平的人?”贺兰泽摇首,“不必做这样的风险!”

“反正不能让他们合兵,京畿兵甲要是当真联了高句丽武士卒,这东边七州将彻底陷入战火!不是不能战,是实在太突然,兵耗太大。”

“我还是建议,留下谢氏女。”

两人正争论间,见得敞开的门边,踏入一人。

“你都听到了?”夜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开门原是为了避嫌。然这会见得谢琼琚走进,公孙缨本能起了杀意,只豁然起身按上了腰间弯刀。

“妾上来是有一段时间了,但妾今日疲乏,不曾听到什么。”她看着姑娘戒备容色,只笑道,“纵是妾听到什么,妾一介妇人又能做什么?”

“妾来,是同郎君说起一声,妾的女儿留在您处,还望您多费心。”她看向贺兰泽,“妾明日便启辰,郎君安心便可。”

翌日雨霁云收,漫天流光,是个好天气。

贺兰泽送谢琼琚出辽东郡,于城郊十里驻足,目送她离开。

马车有上前兵甲领着,哒哒远去,谢琼琚再未回首。

从长安出来一遭,多活的两年,其实也还好。她终于在最后找到一点生而为人的价值,让这荒唐而错乱的一生,不至于太荒谬。

虽然遗憾在女儿终于开始爱她认她的时候,她却要与她诀别。

但是,她把女儿送去了他身边。

而此去前路,她还能再为他做一桩事。

愿妾有生之年,能见君,君临天下。

同来送行的还有公孙缨,终是敞亮明媚的女子,为着昨日一点算计,同谢琼琚致歉。回程一路,她敲着马鞭,看与她策马同行不言一话的人,寻话想要打破沉默,不由挑眉道,“您这位夫人,倒也有意思,她阿弟也在逐鹿天下,自个亦回去了手足处,却还祝您早日问鼎宫阙!”

贺兰泽神思未凝,说是不念往昔且朝前看去,然脑海中重重叠叠都是故人影子。

许久才道,“你方才说什么?”

未待人回应,他自个记了起来,只笑道,“随口一句赠言罢了,听来让人舒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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