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真要跟着去, 崔文熙连忙拽住她,说道:“阿娘莫要去招惹,上回庆王来长陵坊吵嚷, 我不想再跟他有牵扯。”
金氏不服气,“当初庆王为了那个外室非得要与你和离, 我就想瞧瞧她到底是什么天仙,以至于他这般糊涂。”
崔文熙无奈道:“我与庆王之间三两句说不清,追其根源, 还是因为子嗣的问题。他执意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我没法满足他,所以和离了, 就这么简单。”又道,“就算替他生子的人不是雁兰, 也会是其他女郎, 你何必较真?”
金氏闭嘴不语。
芳凌为了宽慰她,给她画大饼道:“夫人且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咱们不纠结庆王了,万一把太子抓到手里,岂不更好?”
听到这话, 金氏愣住。
崔文熙忍不住打了她一下,啐道:“瞎说什么?”
芳凌笑道:“只要娘子肯点头,东宫随意进。”
崔文熙:“你还说!”
金氏生了心思, 忙把她拉过一旁,小声道:“你跟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文熙不耐烦道:“阿娘莫问,宫里头闹腾着呢。”
金氏见她毛躁, 也不敢多问。
而另一边的雁兰主仆上完香后前往居士寮房小憩, 有好几名丫鬟婆子跟着。
院里清净, 雁兰在寮房里休息了近半个时辰后,才支开了随行而来的家奴们,偷偷去了八角亭那边。
小桃则继续守在寮房门口,装作主子还在里头不便打扰的样子。
八角亭那边有一处竹林,颇僻静,平日里极少有人会过来。
雁兰避开香客,由一名小沙弥领着过去,表哥马玉才早就在那边候着了。
待小沙弥退下后,雁兰独自前往八角亭。
见到她的身影,马玉才高兴唤道:“雁娘。”
雁兰对他的态度并不怎么热情,嫌弃道:“不是叫你少来找我吗?”
马玉才赔笑道:“这阵子手头紧。”
这话令雁兰皱眉,看他的眼神愈发嫌恶,“我上两月才给了你不少钱银,这么快就花光了?”
马玉才没有吭声。
雁兰继续数落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摇钱树了,以为我在庆王府金山银山使不完花不尽?”
马玉才不爱听,皱眉道:“雁娘变了,我才问你要过多少钱银,就开始不耐了。”又道,“先前就同你说过,让你从庆王那里替我讨份差事,我若有了着落,岂会伸手向你讨钱?”
“你当我是正宫主母吗,表哥莫要忘了我在庆王府里只是一个妾,就连薛嬷嬷一个奴婢说声不,我都不敢不听的。”
“这话说得,不是有弘儿吗?”
“你莫要提他。”顿了顿,“庆王虽然把我抬成妾,却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现如今我能母凭子贵,他日待他厌倦我,续弦娶正妻,我的前程又在何处?”
“你就爱瞎想。”
“表哥,高门大户的宅院深啊,且又是亲王这等权贵,里头规矩多,等级森严,我如履薄冰,你真当我是享福不成?
“就拿那薛嬷嬷来说,她仗着跟了庆王多年,对我从来没有好脸色,我连声都不敢吭的,不过就是府里的一个妾。
“你是不是觉得我进了府就是去享福了,不用担惊受怕,仗着有弘儿在手就高枕无忧?”
马玉才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雁兰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再也没有曾经的脉脉温情,只有疲惫的厌烦。
她克制着自己的反感,把手腕上的玉镯取下塞进他手里,道:“这镯子拿去卖了应能值不少钱银。”
马玉才得了玉镯,贪婪地观摩,“这玉镯成色好。”
雁兰心思涌动,忽然试探问:“表哥可曾想过回魏州?”
马玉才愣住。
雁兰垂首,小声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头当该操心你的婚事,若一直这样耗着也不是个法子。”
马玉才盯着她,似笑非笑问:“雁娘有何打算?”
雁兰正色道:“我想法子再给你凑些钱银送你回魏州,待你娶妻成了家,一家子再进京谋生,我想法帮衬着,也好过你孤身一人没个定性。”顿了顿,“这样姨母也要放心些。”
马玉才挑眉,仿佛在看笑话,“雁娘是想把我打发走了?”
雁兰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不想耽误你。”
马玉才冷哼一声,“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京里谋生。”
雁兰闭嘴不语。
马玉才斜睨她,似已看穿了她的心思,“怎么,现在飞黄腾达了,便想踹掉我这个表哥了?”
雁兰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多想。”
马玉才不痛快道:“你莫要忘了当初若不是我给你出这主意,你这会儿还在那乡野地里刨食吃呢,我马玉才可是你的贵人,没有我,哪有你的今日?”
雁兰怕把他惹恼了,软和脾性道:“表哥说得极是,雁娘能有今日,你功不可没。可是如今我再也没法从那高门大户里脱身了,见表哥孤身一人也不是滋味,故而……”
马玉才打断道:“你想都别想。”
雁兰闭嘴沉默。
马玉才继续道:“过了河就想拆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又道,“雁娘真是变了,这才进京不到一年,就开始嫌弃我是累赘,人心难测啊。”
雁兰露出疲惫的神情,“这一年我过得心惊胆战,害怕被庆王发卖,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拼了命求活,而表哥你却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少不了,日子是不是过得挺快活?”
马玉才:“这也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雁兰看着他,神色冷淡道:“我乏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看都不想看他,仿佛会脏眼。
马玉才倒也没有说什么,只低头看手里的镯子,卖出去又能供他还欠下的赌债了。
那女人可是他的摇钱树,他以后还得靠她谋前程呢,庆王府财大气粗,这才钱银算得了什么?
另一边的雁兰回到寮房后,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许是心情烦躁,她恼怒地砸了桌上的杯盏。
外头的小桃被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唤道:“娘子?”
雁兰隔了好半晌,才道:“回罢。”
由丫鬟婆子伺候着打道回府后,雁兰去厢房看赵弘。
那孩子刚睡着,躺在摇篮里睡得香甜。
雁兰坐到旁边望着他白白胖胖的小脸儿出神,回想起马玉才,她顿觉恶寒。
那人早已没有最初的真心实意了,只把她当成摇钱树,好似吸血水蛭般利用她敛财,长此以往,她定会被他连累遭殃。
想到此,雁兰的心情愈发烦躁。
她缓缓伸手轻轻抚摸赵弘娇嫩的脸蛋儿,这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儿子,以后的前程还要靠他去筹谋,如今却遇到一个拖后腿的狗东西,她断不能让马玉才影响到娘俩的出路。
敛了敛神儿,雁兰起身回自己的屋里,随口问婢女道:“庆王呢,没在府里吗?”
婢女答道:“听薛嬷嬷说出府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雁兰抬手示意,那婢女退下了。
进入寝卧,雁兰把曾经珍藏的玉簪取出。
那玉簪是马玉才所赠予,尽管做工劣质粗糙,品相也不好,她却当宝一样珍藏着。如今也不知是见识过太多的好东西,还是其他原因,她愈发看它不顺眼。
一不小心,玉簪掉到地上,顿时被摔断成了几截。
雁兰冷眼看地上碎成几截的玉簪,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呢,等着被拖累吗?
她缓缓弯腰捡拾起来,从去年进京到现在,她从庆王手里讨来的东西尽数给了马玉才。也亏得庆王大方,才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些,可是马玉才却是个贪婪的无底洞。
尤记得当初雁父瞧不上他,说他心思不正为人奸猾,她还觉得是父亲的偏见,而今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没有人想当冤大头。
她这才进京一年,得来的钱银皆被马玉才哄走了,起初说要做营生,后来又说想让她从庆王那里找差事,没完没了。
倘若他知进退还好,遗憾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厮拿着她给的钱银在外头逛窑子,玩赌坊。
最初的时候还稍加收敛一些,现在是愈发不成体统了,仿佛他才是庆王养的小老婆,肆意挥霍,除了向她伸手要钱外,再无别的本事。
这样的男人养着有何用?
雁兰面无表情地把断裂的玉簪收捡好,反正他一个外乡人,若是出意外死在哪里,谁会关心呢?
想到这里,雁兰勾了勾嘴角,心中有了决断。
初五的时候朝廷官员开始上值,新的一年里人们各自祝福,上回崔文熙得了张焉棋谱,特地拿给崔平英辨别真假,他请了几位同好鉴别,都觉得应是真迹。
对于棋痴来说,能得张焉棋和张焉棋谱真迹,无异于一大幸事。
这阵子崔家委实受了不少风言风语,为了哄自家老子高兴,崔文熙把那棋谱赠给了崔平英。
他果然被哄得乐呵。
林琼用棋谱开路,她自然不能白受,差人送了不少钱银过去,算是买卖。
之前御史台的人曾偷偷找过他,可见林家有望翻案了,现在崔氏送来钱银,林琼原本是推托的,家奴说那棋谱镇国公很是喜欢,但不能白受,若不然就成了贿赂。
林琼这才收下。
待崔家的家奴离开后,妹妹林湘雅从简陋厢房里探出头问:“阿兄,是何人来访?”
林琼回道:“是崔家,送钱银来了。”
林湘雅小声问:“咱们是不是盼到头了?”
林琼点头,“盼到头了。”顿了顿,“为免横生枝节,你先到乡下去避一避。”
“阿兄……”
“听我的话,你是我的命,断不能出任何岔子。”又道,“此事牵连甚广,我不能让你处在风口浪尖上。”
“阿兄我怕。”
“莫怕,最苦的那些年已经熬过来了。”顿了顿,“且等着罢,春暖花开,热闹着呢。”
这几日是化雪的时候,崔文熙成日里缩在屋子里烤火取暖,哪也不想去。
她原本还有点担心宫里头对崔家发难,谁料这阵子没有任何动静,帝后应是被赵玥压住了。
从袁五郎撞破她跟太子闹得满城风雨后,周边的人无比惊诧,各种反应都有,好在是意料之中的坏情形并未出现。
除了庆王来吵嚷过外,但也仅仅只是吵嚷。他又能左右什么呢,毕竟太子是掌了实权的太子,几乎把宫里头的圣人吃得死死的。
崔文熙也在这次的风波中正视自己跟赵玥的关系。
不可置疑,赵玥确实很会做人,也挺会处事,颇有作为男儿的担当,并不会因为年纪小就莽撞不堪大用。
跟庆王比起来,他确实老沉稳重,性情也比较稳定,不会轻易发火,相对冷静理智,跟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是要省心不少。
人性也只有在遇事时才会显露出来,庆王会为了子嗣放弃一切,先前不愿与她和离也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颜面。
而今和离后得知她跟太子牵扯上,又受不了她攀高枝了。
骨子里的劣根性若不是因为带雁兰回京,她只怕一辈子都不会见识到,毕竟前半生顺风顺水惯了,也没什么大矛盾激发。
现在太子直接在风口浪尖上所展露出来的手腕,跟庆王比起来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地,亦或许骨子里的教养就不一样。
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的时候,反而能体谅他人的不易。
亦或许赵玥从小就充当拯救者的角色,打小就迫不得已为东宫谋前程,养成了他掌控全局的老沉稳重,遇事时能给周边人踏实的可靠感,只要是他愿意去庇护的,总能护得周全安稳。
那份安稳崔文熙是能感受得到的,对他的一些刻板印象也得到改变。
毕竟,他确实很出色。
不论是智慧还是处事的手腕,都算得上极佳。
这不,为了打探她的心思,平阳特地约她进府赏梅。
这几日积雪融化后,寒梅开得更艳。
今日出了太阳,二人在梅林里漫步而行,平阳戳了戳她的胳膊,试探问:“这些日我阿娘有没有召见过你?”
崔文熙摇头,“没有。”
平阳:“她恼着呢。”
崔文熙失笑,打趣道:“恼我嫌弃她儿子小?”
平阳也觉得好笑,“我阿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原本对你印象就不错,只是一时半会儿受不住。
“这阵子她和父亲都在恼二郎胡作非为,不过以二郎的手腕,多半是不管用的。
“起初她同我说你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哪曾想却是二郎倒贴,结果你还不乐意,她就想不明白二郎到底哪里差了,竟被你这般嫌弃。
“大年那天我宿在宫里,她拉着我唠了一宿,全是这茬,听得我烦不胜烦。”
崔文熙掩嘴,“她心里头清楚我的脾性。”
平阳好奇道:“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今日你就跟我说个准话,对二郎到底是什么心思?”
崔文熙摇头。
平阳皱眉,“摇头是什么意思?”
崔文熙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又道,“你我同为女郎,也都经历过一场婚姻,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处。”
平阳正色道:“不管你如何抉择,二郎待你应是真心实意的。”
崔文熙点头,“我知道,这次闹得满城风雨,他处理得极好,处处考量我的难处,可见是有上心的。”
平阳:“女郎家嫁人不就图个安稳吗,只要对方知冷热,性情温和稳定,相处起来不累,就算得上一段良缘。”
崔文熙斜睨她,“是不是太子找来你当说客的?”
平阳摆手,“他倒不至于。”停顿片刻,“起初我也觉着荒唐,后来仔细一想,你与四皇叔都已经和离了,再嫁又与他有何关系呢?且你们和离算不得你的过错,他的些许作为也委实不成体统,若执意拦着不允,倒显得小家子气,见不得你好了。”
崔文熙欣慰道:“你有这觉悟就已然不错了,他就是觉得损了颜面,见不得我好。”
平阳:“咱们不提他。二郎的为人,我觉得算是不错的,就是心思深了些。”
崔文熙:“他确实跟我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平阳:“你若真愿意进东宫,我倒是可以助力,反正跟你熟络,也不用再花心思跟以后的弟妹打理好关系,省事。”
崔文熙:“……”
这可真够省事,叶子牌又能凑一桌了。
如平阳所说,宫里头的帝后接受不了自家儿子的作为,但也不敢搞事。
圣人还盼着做太上皇呢,倘若惹恼了赵玥,待那家伙告假,朝廷里的大小事务全都得落到自个儿身上。
赵君齐委实吃不消。
他对朝政事务一点兴致都没有,只觉得枯燥乏味,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仿佛没有尽头,还是让他儿子去操劳好了。
他只想吃喝玩乐,坐享其成。
马皇后则一门心思琢磨崔氏怎么就不愿意进东宫了,京中世家贵女们巴不得攀高枝,她却偏不。
就在二人跟赵玥打拉锯战僵持不下时,沉寂许久的庆王开始怂恿朝中的老迂腐们弹劾太子,说他无视伦理纲常,不知礼义廉耻跟前婶婶厮混,东宫监国本该做朝廷官员们的表率,却干出这等丑事,当该反思。
受儒家学派熏陶的老迂腐们也觉得不妥,全都上奏议论此事,一时搞得赵君齐头大如斗。
被庆王这般针对,赵玥一点都不恼。
对方越是跳脚,他就越要三媒六聘打庆王的脸气死他,看到底是谁丢人。
赵承延信心满满用朝廷里的舆论给太子施压,一门心思想给崔氏难堪时,不曾想自家后院出了岔子。
原是那马玉才在赌坊欠下不少债务,前阵子才从雁兰那里拿了镯子卖掉还债,原本就杯水车薪,结果赌瘾犯了,又喝了点酒,再次累下债务。
赌坊里的人威胁要剁手还债,他急了,说漏嘴说自己在庆王府有人。
赌坊小厮还以为是有熟人或亲戚在庆王府当差,当即便把他带过去找人讨债。
这事的动静闹得有点大,庆王府自从崔氏离开后,府里的大小事务皆由薛嬷嬷在打理。她从宫里出来,管束严厉,家奴们不敢有半点歪风邪气。
赌坊里的人带着马玉才找上门来讨债,府里无人认识此人。
那马玉才原本是个机灵的,怎知喝了酒舌头大了,脑子也不清醒,尽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也活该他倒霉,正巧遇到薛嬷嬷从外头回来,听到吵嚷,皱眉问道:“何人在此吵嚷,简直不成体统!”
一家奴连忙上前回应道:“回嬷嬷,是赌坊里的人上门来闹事。”
薛嬷嬷板脸道:“真是反了天了,这里可是庆王府,什么玩意儿都来凑,赶紧打发出去,莫要碍我的眼。”
那赌坊里的人仗着背后有势力,耍横道:“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寻人讨债的。”
薛嬷嬷厉声问:“寻什么人,讨什么债?”
马玉才被他们拽了出来,“这小子欠下不少债务,无力偿还,他说有熟人在府里当差,我们来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