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帐幔内的崔文熙炸了,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大夫确诊, 难免受到惊吓,忍不住掀开帐幔道:“秦老儿你可莫要唬我!”
秦致被她吓了一跳。
崔文熙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 说道:“我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公认的无生养,怎么可能是喜脉?!”
这话极有道理, 秦致也觉得诧异,忙问道:“崔娘子近日可觉犯困嗜睡?或胸痛,恶心呕吐等情形?”
崔文熙回应道:“没有困乏嗜睡, 也没有恶心呕吐,只觉小腹时常坠胀, 除了癸水迟迟未至, 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听她这一说,秦致再次诊脉, 觉得她这脉象很像喜脉,但又吃不准。
他一时有些为难,尴尬道:“恕老夫医术不精, 崔娘子这脉象老夫确实吃不准。”
芳凌听着不对味儿,着急问:“什么叫吃不准?”
秦致捋胡子道:“医纲之领讲究望闻问切,崔娘子目前的脉象与喜脉有相似之处, 但因着数年无孕,且暂无孕吐等反应,老夫也不敢确诊就是有孕。”又道, “崔娘子可再请他人看诊确认。”
这话芳凌不爱听, 懊恼道:“你这老儿, 既然请了你来,便是信任,如今落下模棱两可的敷衍,哪有你这样的医者?”
秦致为难道:“并非老夫敷衍,崔娘子这脉象确实像喜脉,但因着数年无孕,老夫也不敢妄下定论。”
崔文熙坐起身问:“那要如何才能确诊?”
秦致:“若崔娘子信得过老夫,可再等几日,倘若有孕,待时日稍长症状就会有所显现,再结合脉象,方能彻底诊断。”
未婚先孕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只怕传出去了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崔文熙思定在三,便询问早孕的各种症状。
秦致耐心跟她讲述,最后还是强调道:“以老夫的经验之谈,崔娘子应是有孕了,虽然不敢确诊,可也得心里头有数。”
崔文熙点头。
二人又细说一番,秦致才离开了崔宅。
在回医馆的路上他的心情很微妙,崔氏多年无孕他是清楚的,结果与庆王和离后反而怀上了,这不免叫人觉得新奇。
虽然他也见识过许多夫妻分开后反而各自生子,但二人的情形也不免叫人感叹造化弄人。
话又说回来,求子多年无果那崔氏本应高兴,可见方才的情形似乎并不开怀,大户人家的阴私他没兴致去掺和,也不想惹祸上身,便没再深想。
他前脚一走,后脚芳凌便喜笑颜开,在厢房里小声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
原以为崔文熙会高兴,毕竟是怀的太子的崽,以后母凭子贵前程似锦,哪曾想崔文熙翻脸道:“哪来的喜?”
见她变脸,芳凌不禁愣住。
崔文熙心情烦躁道:“自个儿出去,莫要来讨人嫌。”
芳凌顿觉委屈,欲言又止道:“娘子何故懊恼?”又道,“方才秦大夫说了,多半是怀上了,你求子数年无果,理应高兴,为何……”
这话把崔文熙给气着了,没好气道:“榆木脑子,你当我这是揣的宝贝疙瘩?”
她平日里极少动怒,眼下这般焦灼,可见是急眼了。
芳凌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也跟着焦虑起来,“娘子这话是何意?”
崔文熙瞥了她一眼,为自己迁怒她感到懊恼,努力平和心情道:“它来得不是时候。”又解释道,“我若真那么执着想要孩子,当初又何苦跟庆王和离,闹到这般?”
芳凌急了,听出她不想要的心思,皱眉道:“娘子请三思,这可是太子的种,他以后会是君主,你怀上的不论男女,至少得是公主亲王!”
崔文熙被气笑了,“糊涂,你怎么还未醒悟过来?!”
芳凌:“……”
崔文熙不答反问:“你跟了我数年,自然知晓我的性子,我若再嫁,眼皮子底下可容忍得下别的女郎分享夫君?”
芳凌愣住,“这……”
崔文熙冷静道:“太子是何人?正如你说的,他是未来的君主,帝王。现在虽然没有侍妾,往后总会有后宫佳丽,你难不成要让我为了所谓的前程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葬送进东宫去同那些女郎争风吃醋,为了家族,为了子嗣前程苟活吗?”
这话把芳凌问得冷汗淋漓,讷讷道:“娘子自然忍受不了。”
崔文熙的头脑无比清醒,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倘若我能容忍得下二女共侍一夫,当初又何故大费周章要从庆王府这个坑里跳出来?
“庆王府的前程难道很差吗?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自然不屑那些所谓的前程,如今才自在多久,又接着跳太子的坑,你说我是不是傻?”
先前芳凌被利益冲昏了头脑,如今听她细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妥,当即便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无子发愁,有子也发愁。”
崔文熙提醒她道:“你莫要声张出去。”
芳凌连连点头,“事关娘子前程,奴婢不敢。”
崔文熙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母的高兴,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更重要了。
就算没跟太子勾缠上,她的日子一样过得快活,有丰厚的嫁妆,显赫的家世,三两知己,无需为婚配和生计发愁,高兴了就养小郎君玩弄,小日子已经够快活了,何必自寻烦恼找个男人来添堵?
换句话来说,她没有必要母凭子贵,用孩子来谋前程,更何况还是后宫那个巨坑!
他们崔家素来知足,镇国公也曾说过舍不得让她去吃寄人篱下的苦头。哪怕是一国之后,王冠下背负的皆是身不由己,只想她能像普通妇人那般便足矣。
优越的娘家背景是她内心强大的底气,敢对委曲求全说不,同时也是她敢与庆王和离的根本原因。
但现在她的对手换成了太子,未来的君主。
那跟庆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大佬,一来太子的脑袋瓜不知比庆王聪明了多少倍,二来便是上升到君与臣之间的博弈了。
那是君,手握绝对权势,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君主,岂能容忍她一介弱女子爬到头上撒野闹和离?
崔文熙一点都没兴致成为那个笑话,起先原想着反正没有生育,太子要来勾引,那她陪玩便是。
如今稀里糊涂揣上崽,局势完全扭转到太子那边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得趁着风声未走漏之前先做决断。
之后又过了几日,崔文熙开始出现孕吐症状。
秦致再次前来诊脉,脉象比先前更为清晰,再结合她的反应,已经可以确认怀上了。
崔文熙朝芳凌使眼色,她不动声色退下去,防止其他家奴过来。
秦致原本还以为崔氏会请他做后续保胎到生产什么的,结果那家伙忽然说道:“秦大夫,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可应允?”
老实人点头道:“崔娘子只管说。”
崔文熙想了想道:“你能不能替我开两贴药?”
秦致:“???”
崔文熙缓缓道:“这孩子留不得。”
此话一出,秦致诧异道:“崔娘子说什么胡话!”又道,“医者仁心,我干的是治病救人的差事,而不是谋财害命。”
崔文熙镇定道:“我的情形你老人家是清楚的,这才与庆王和离多久,如今却怀有身孕,传出去到底不成体统,故而不想要这个孩子。”
秦致皱眉道:“崔娘子此话差矣,当初你求子问药数年,不就盼着能得一个后人吗,如今好不容易如愿了,为何又这般自绝后路?”
崔文熙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没有它,我方才有机会保命。”
秦致不满道:“荒唐,你可知堕胎对女子身损?”
崔文熙点头道:“我知道,若是一个不慎,轻者无法生育,重者还会因此丧命。”
秦致:“既然明白,何故还要自损?”
崔文熙耐着性子道:“那毕竟是两相权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倘若有得选,何故走这步棋?”又道,“子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哪怕因为拿掉这个孩子而无法生育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求能保住性命即可。”
这话秦致完全不能理解,“简直荒唐。”
崔文熙劝说道:“当初既然请了你来,便是信得过,还请你老人家拉我一把,我不能产下这个无名无分的孩子来,不仅会毁了他,同时也会毁了自己。”
秦致皱眉道:“你这……”
崔文熙一番软磨硬泡,那老儿死活不愿干这缺德的差事。
最后她实在没办法了,索性强势威逼,反正他知道的事情委实不少,也不多差一件,便说道:“你可知这孩子的生父是何人?”
秦致立马捂住耳朵,“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崔文熙被他的举动气笑了,充分拿出女王风范,把他逼到角落里,一字一句道:“这孩子的爹是东宫的,前婶婶和侄儿的孩子,你叫我如何生?”
此话一出,秦致顿觉自己的三观裂开了。
崔文熙很满意他的表现,缺德的威胁道:“今日你知晓了这些混账事,便再也无法干干净净脱身,若不依了我替我把孩子处理掉,日后我定有法子找上门来,叫你不得安生。”
被她这般吓唬,秦致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儿,差点哭了,拱手求饶道:“崔娘子就饶了老夫罢,老夫拖家带口的,可经不起你折腾。”
崔文熙:“老迂腐,我就问你,我这孩子如何生?”
秦致:“……”
你们可真会玩儿。
崔文熙继续道:“如今我的难处已经同你说清楚了,选择在你,你若愿意接手,便留下来出个主意,若不愿接手,只管走。”
结果话语一落,老家伙像见鬼似的拿起药箱就往外头跑。
崔文熙:“……”
芳凌见他出来,还以为谈妥了,哪曾想秦致跑得飞快,她不由得愣住了。
不一会儿崔文熙从厢房里出来,芳凌困惑问:“这就好了?”
崔文熙没好气道:“跑了。”
芳凌:“……”
那曾想那老儿也是个孙子,回家的路上眼皮子一直狂跳个不停,最后逼得没法了,只得咬牙折返回来,不敢拿家人去做赌注。
见他灰溜溜折返回来,崔文熙一点都不意外,重新把他请进厢房,二人坐在凳子上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秦致才艰难开口道:“堕胎是缺德事,有损阴德。”
崔文熙嗤之以鼻,伸出小指头跟他科普道:“这会儿估计才只有指甲壳大的玩意儿,但凡在未出世之前,都算不得一条性命。”
秦致无法直视,“简直荒唐。”
崔文熙不想跟他废话,安抚道:“那我便抄写经文替它寻一处好人家。”
秦致:“……”
崔文熙催促道:“你这老儿磨磨唧唧,赶紧替我出主意,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其他的无所顾忌。”
秦致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道:“若要堕胎,最好是双管齐下,服药和针灸,方能流得干净,不影响日后生育。”
听到这话,崔文熙“啧啧”两声,说道:“听秦大夫这语气,似乎很精通此道。”
秦致懊恼道:“瞎说!我是救人的,不是害人。”
崔文熙:“你现在就是在救我,救我脱离苦海。”
秦致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只道:“崔娘子可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崔文熙正色道:“我想明白的,这孩子留不得。”又道,“此事声张不得,你是聪明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秦致没好气道:“我还想多活两天,对你们那些高门贵族里的阴私没有半点兴致。”
崔文熙撇嘴。
最终秦致根据她的自身条件开了堕胎药,分为三天服用,期间结合针灸,双管齐下。
目前她发现得早,胎儿还未成形,堕胎对母体的伤害相对较轻。
用药的头一天崔文熙并未感到身体不适,跟平日里来癸水差不多,小腹有点疼痛,但不是太严重。
第二天腹部才明显疼痛起来,开始少量出血,但还在忍受的范围内。
秦致告诉她,一旦排出血块,得让他瞧,看是否把孕体成功排出。
傍晚的时候崔文熙把血块排了出来。
秦老儿的医术到底精湛,查看后确认已经剥离母体。
第三天用药针灸后,崔文熙仍旧有少量血迹,疼痛明显减轻。她体质好,整个过程感觉跟来癸水差不多,并不是太难受。
秦致叮嘱她勿要受凉,这段时日忌辛辣冰冷,以及要留意出血情况,如果一直淋漓不尽,情况便麻烦了。
芳凌在一旁一一记下他的叮嘱。
秦致又告诉她,一定要把小月子坐好,方才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现在她还年轻,身体承受得住,断不能再药流二次,以免往后想要子嗣都来不及。
老儿到底医者仁心,最后诊资只拿了药钱,说这是干的缺德事,有损阴德,不会再有下次了。
从癸水迟迟未来到现在的石头落地,崔文熙总算可以睡个好觉。
这几天她没出过门,芳凌把她掩得严严实实,生怕她受凉。中途秦致也过来看诊过,已经没再出血,脉象也平和,算是比较成功的。
虽然解决了这头,可太子那边到底是一桩麻烦事,芳凌忧心忡忡道:“日后娘子又要作何打算?”
崔文熙靠在靠枕上,没有吭声。
她得想法子抽身,倘若继续厮混下去,吃亏的便是自己,亏本生意,她可不会去干,当即便道:“你差人回国公府,同阿娘说我受寒病了,要回府小住一阵子,先跟她说一说。”
芳凌点头,“回府也好,这样太子总不能亲自来国公府找茬。”
于是没过两日,崔文熙便回了国公府,在金玉苑住下养病。
金氏并未起疑,还真以为她病得很重,因为芳凌确实有在安排小厨房熬药,或饮食进补。
自上次从烟云庄回来后赵玥曾联系过一回,结果被崔文熙以家事推托了,哪曾想再次试着找人时,她居然住进了国公府,说在养病。
赵玥觉得纳闷了,前几天才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就回娘家养病去了?
他心中困惑,若是在长陵坊,他直接出宫走一趟便是,如今人家在国公府,他总不好莫名其妙去拜访。
思来想去,赵玥便把主意打到了马皇后身上,去长春宫故意提起平阳的医馆,说从她口中得知近日崔氏在娘家养病。
马皇后也是真心实意关心,便道:“可知病得重不重?”
赵玥:“儿也不知,不过回了娘家养病,多半不是头疼脑热。”
马皇后沉吟片刻方道:“当初平阳得她劝导,方才有今日,如今她病了,也该去瞧瞧,便让太医院的人走一趟国公府罢。”
赵玥心机得逞,笑道:“阿娘此举甚妥,情面有了。”
马皇后叹道:“她与庆王和离,也不知走没走出来,我眼下倒是有个人选想替她做媒,是咱们马家那边的,就是不知她是否看得入意。”
赵玥:“……”
拆自家崽的台,讨厌!
太医院的人得了令,便亲自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当崔平英得知御医前来替自家闺女看诊,感到无比欣慰,又听说是承了马皇后的恩,更是欢喜。
他亲自把御医领到金玉苑,婢女先来通报,同芳凌说宫里头的御医前来替娘子看诊了,芳凌顿时腿软,惊慌失措地进厢房道:“娘子,宫里的御医来了!”
崔文熙:“???”
芳凌指着外头,再也没法保持镇定,“宫里的御医由家主领过来给你看诊来了!”
崔文熙:“……”
赵玥那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