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夫子, 我…我能不能自己练习一会?”
有人奇怪她这一声夫子,仔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还有人奇怪她的声音,多看了她几眼, 但见她眼中似有泪花, 暗道傅姑娘肯定是太激动了。
除了谢弗,没有知道她原本想叫的是什么。当然除了他,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眼中有泪。既然夫君都喊了一半, 他就给这小骗子一个机会。
隐素听到他说了一个好字, 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没有人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就可以装模作样地摸鱼混时间。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正觉得煎熬得到解脱时, 突然听到谢弗说:“此曲诸位皆已熟知,唯傅姑娘不甚熟练,所以傅姑娘留下。”
她没听错吧。
这是被留堂了!
这位世子爷,代个课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好不容易穿越了还要上学已经够苦逼,早前被叫家长,现在又被留堂, 她和崇学院好像真的八字不太合。
她都这么倒霉了,还有人嫉妒她。
上官荑挤眉弄眼地小声和她嘀咕,“瞧你这不高兴的样子,可真够气人的。你没看到那些人, 都快羡慕死你了。那可是谢世子啊,能得他私下单独指点,你还是第一人。”
确实。
尤其是宋华浓, 那眼刀子都快把她戳穿。
谢弗已重回夫子之位,白衣重雪, 低眉静坐如佛子。那玉骨般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流水的琴音自弦中泄了出来。恰如天边云彩舒展,一音一弦皆能打动人心。
一刻钟后,所有人走完。
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弗这才缓缓抬眸,示意她坐好。
她端坐着,手放在琴弦上。
天色不知不觉变化着,云彩的颜色越来越艳丽浓重,四周也变得无比的安静,只有她那溃不成军的琴声在继续继续。
最终谢弗实在是听不下去,重新站在她身后。修长的身体微俯,弯着腰手把手地教她。玉骨般的手没有想象中的沁凉,反倒温暖干燥。
远远瞧着,像极一对弹琴说爱的男女,刺痛了藏在暗处的眼。
顾兮琼怎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有如此多的不同?
这个傅隐素哪怕是和她一样有奇遇,也不过是个乡野出来的村姑,如何能得到谢世子的另眼相看。
她明知谢世子活不长,她清楚知道这一世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她多希望那个和谢世子相依弹琴的人是自己。
“顾姑娘,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是林清桥的声音。
顾兮琼吓了一大跳,“我…我有东西落下了,又怕打扰到谢世子和傅姑娘…”
“落了什么东西?我替你去取。”林清桥摇着扇子,桃花眼中尽是热心。
“不用麻烦林公子了,就是一块帕子而已。”顾兮琼端庄行礼,面上似带着几分愧色进了教室。又向谢弗行了礼,说明自己的来意后果真在座位上找到一块帕子。
跟着进来的林清桥眨了眨眼睛,心道还真有帕子。
“谢世子,天色已晚,你身子要紧,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无妨。”
“世子莫要嫌我多嘴,国公夫人想必最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世子不放心傅姑娘,正好我此时有空,不如我替世子教傅姑娘练习此曲。”
“分内之事而已,我从不假手于人。”
“世子爷一片赤诚之人,委实让人佩服。只是傅姑娘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回家晚了,想必伯爷和伯夫人也会担心。”
隐素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顾姑娘,你操的心可真多。你说你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如此处处做好人。”
“傅姑娘,我是为你好。”
你可拉倒吧。
“看样子顾姑娘是不怕晚回去的,又最是乐于助人。我才想起来今日好像轮到我值扫教室,不如顾姑娘你帮我扫了吧。”
值扫这样的事,德院的学生几乎没有亲力亲为的。毕竟都是世家大户出来的小姐,这等粗活自有下人代劳。
唯独隐素不一样,她是准备自己动手的。既然这位女主非要做好人好事,她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我看这事可以,顾姑娘想做好人,傅姑娘你这是在成全她。”
顾兮琼还能如何,只能应下。
林清桥眯着桃花眼,老神在在地坐下。
这时只听到谢弗说:“今日就到这里。”
太好了。
隐素如蒙大赦,假惺惺地对顾兮琼说了一句“辛苦你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和谢弗告辞,恨不得脚步飞起。
林清桥刚要起身,被谢弗一个淡淡的眼神看过来,又重新坐下。
他就知道谢益之这个人不仅见色忘友,还过河拆桥。
罢了。
为了成全好友,他少不得要坐在这里看人扫地。
隐素一路跑出学院,不见自家马车。
她想了想,只好准备步行归家。
走着走着,听到马车的声音。
“傅姑娘,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从学院到伯府的路程可不近,如果真要走的话,少说也要走上大半个时辰。隐素没怎么犹豫,道了谢就爬上马车。
国公府的马车又宽又稳,车中还备有水果点心。她也没怎么客气,谢弗让她吃她就吃,因为她是真的有点饿。不得不说,国公府的点心就是好吃,种类也多,样样都比之前吃的桃花糕好吃。
马车经过最为繁华之处时,车速慢了许多。
谢弗捂着心口,皱了皱眉。
“谢世子,你是不是不舒服?”隐素问道。
听说这位世子爷从小有心疾,会不会是心疾发作了?
“无妨。”谢弗好看的眉心微蹙。“我缓一缓就好了,麻烦你把车帘掀开。”
心口闷的话,确实应该透个气。
隐素依言,立马将帘子掀起。
华灯初上的雍京城分外的妖娆,锦衣华服的世家显贵们呼朋唤友,从花街柳巷到酒肆茶楼,歌舞升平中尽显繁华奢靡。
一处酒楼外站着两位大人,一着青灰色官服,一人着朱色官服。朱色官服之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青灰色的中年男子略弯着腰恭敬倾听。
那青灰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依稀从对方的五官中看出胡志安的影子,隐素不由认真看了好几眼。
再看那朱色官服的男子,从官帽上可辨出是户部四品官员,其官服上的绣案则隶属于农令司。
她眼神黯了黯,却是悄悄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揣进袖子里。
谢弗自是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时,镜湖般的眼眸中幽光隐现。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还挺识相。
……
伯府门外,有人徘徊许久。
胡志安一时望着巷口的来路,一时看着伯府的大门的。他暗中打听过,傅姑娘并未归府,说是下学后被留了堂。
天色渐暗,有些人家的门口的灯笼亮了起来,伯府却是一片漆黑。
巷子里的人街坊们都说,傅家就是乡下来的小门小户,哪怕是得蒙圣恩赐下爵位也改不了小家子气,门口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轱辘碾着青石板的声音响起。他循着声音往巷口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马车。
当下心中一喜,理了理衣衫。
马车渐近,那一品车厢规制让他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等了许久的姑娘从马车下来,也看到马车内那惊鸿一瞥的男子。
温润雅致,玉质金相,是那位有着崇学光之称的谢世子。那般让人望尘莫及之人,哪怕是匆匆一瞥已让人自惭形秽。
国公府的马车未作停留,几乎是调头就走。
隐素看到胡志安,她暗自一声叹息,笑着过去。
“胡公子,今日谢谢你送的点心。”
胡志安听着这娇脆的声音,心神**漾而又羞涩。傅姑娘的声音可真好听,书里说的黄莺出谷也不过如此吧。
“傅姑娘若是喜欢,我…天天给姑娘送。”
“这不好的,我会受之有愧。”隐素说着,将那橘子拿了出来。“我请你吃橘子。”
一看到这橘子,胡志安眼里的神采瞬间黯淡。橘和拒音近,意为拒绝之意。若是有意者,则会送出柰果,以示结果圆满之意。
所以傅姑娘不愿意。
是因为那位谢世子吗?
他和谢世子自然没法比,可是傅姑娘应该也知道,以伯府的地位之平庸和傅家的根基之浅,那也是万万不可能和穆国公府结亲的。
他迟迟不接,隐素坚持直接往他手里塞。
“这橘子很甜,我祝公子前程似锦。”
买卖不成仁义在,胡志安这人还是不错的,可能还或多或少确实有点喜欢自己。如果她要的是一世平淡安稳,嫁进胡家是一个十分合适的选择。
但是胡志安心思纯粹,并不代表胡主事也是如此。
那位朱色官服的男子,若是她猜得不错应该是户部农令司的大司农方大人。她之所以知道这么一个人,是因为后来男主入职的正是户部。最开始艰难之时,对他施以帮忙的正是方大人。而方大人之所以帮他,当然是因为顾兮琼开了口。顾兮琼的母亲,和方大人的夫人是姨表姐妹,所以方大人是顾兮琼的表姨父。
说她疑心病重也好,说她草木皆兵也好。
顾兮琼是重生之人,她不敢掉以轻心,更不值得她拿终身去赌。何况目前对她而言确实未考虑过嫁人之事,也就不可能为了一段可有可无的姻缘去踩别人给自己挖好的坑。
所以对于这位胡公子,她只能说一声抱歉。
她刚一进门,秦氏就冒了出来。
“你可算是回来了,原本是派了车去接你的。是那位世子爷说他将你留了堂,到时候自会送你归家。”
所以没有马车接她,是因为谢弗?
隐素还没来得及细思,又听秦氏道:“那胡大郎一直等在咱家门口,都等了好几个时辰。我瞧着他很是心诚,你方才和他说了什么?”
虽是问话,秦氏的眼中却满是期待。
看来父母都很满意这门亲事。
隐素心下叹息,“娘,我们叫上爹一起,回屋说。”
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让秦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不同意就不同意,干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还挺吓人。
夫妻二人排排坐,看着她。
“娘,你可还记得德院那些人第一次上门时领头的那个姑娘?”
“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她。”秦氏撇了撇嘴,“那姑娘看上去人模人样的,但我看她最是不舒服。”
“那姑娘姓顾,父亲是当朝的大学士。表面上看宋姑娘才是想害我的人,但那位顾姑娘比宋姑娘藏得深,她才是真正容不下我的人。”
夫妇俩齐齐愤怒,秦氏更是问候了顾家的祖宗十八代。
可是他们有着两样的疑惑,这事和胡家的结亲有什么关系?
“胡主事所在的太仓库隶属农令司,而农今司的大司农方大人和顾家有亲,论辈分是顾姑娘的表姨父。虽是表亲,但因着平日里经常走动,比之一般的亲戚都要亲厚。听说最近方大人对胡主事很是赏识,似有提拔之意。他一个农令司的大司农越下好几级提拔一个主事,实在是让人惊讶。”
傅荣和秦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头的乱麻。
闺女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隐素也不急,慢慢让他们自己想。
他们傅家根基浅,最是经不起任何的风雨。那些世族大户在京中盘踞多年,不知根系多深,绝非他们能比。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他们想平淡过日子,可却总有人想把他们拉进浑水中。
爹娘心思简单,有些事必须让他们自己体会自己琢磨,才会学着一步步成长。
好半天,秦氏一拍大腿,“我…我想起了一件事,当家的,你还记不记得老孙家的那个大儿子?”
傅荣喃喃,“记得,那孩子最是可惜。听说他退学之后,王老夫子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说是埋没了一个人才。”
“就是,那孩子多聪明。以前他亲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一定要供他儿子出来。后来他亲娘死了,后娘进门后连生两子,哭着闹着说家里揭不开锅,死活不肯让他再上学。又说什么男儿成家为重,留后为大,还作主把自己一个亲戚家的姑娘许给了他。他成亲之后忙于劳作,我去年再看到他,那才叫生生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以前秀里秀气的读书人样,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子。”
秦氏叨叨着,又是说后娘可恶,又是说世人看不清。就老孙娘的那个后妻,还有不少人夸她贤惠。说她对继子好,早早给继子娶了亲。
傅荣若有所思,心跳得厉害。
“素素,你是说他们想让你早点成亲,难道是想…是想踩着不让你出头?”
隐素欣慰点头。
秦氏心里也转过变来,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娘,你做什么?”
“我要去问问那胡夫人,她的心怎么这么黑?天杀的王八羔子,没有这么算计人的,我就说他们怎么上赶着,恨不得明天就要定下亲事,原来是想害我们!”
“娘。”隐素拉住她,“胡夫人和胡公子未必知道这些。”
但胡主事应该是知道的,就算是不知道,也能猜一些门道。
傅荣也劝,“是啊,真正想害咱闺女的又不是他们。”
秦氏一想也是,气得直跺脚。“你说那什么姓顾的姑娘瞧着还真不赖,怎么心思这么恶毒。我家素素碍着她什么了,她竟然如此算计。我…我真想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什么黑心烂肝的东西!”
她骂了好一会儿,嘴都骂干了。
傅荣有眼色地给她端了一碗水,她咕咚两下喝完。用袖子随意粗鲁一抹嘴,又接着道骂。最后骂累了,赌咒发誓说以后不嫁女儿,宁愿当老姑娘也不嫁人。
隐素哭笑不得,“娘,你这是因噎废食。”
“什么食?当家的你听听,我闺女说话是不是和举人老爷一样有学问。还是我闺女聪明,任是那黑心烂肝的怎么算计,我们已经识破了,看他们还怎么得意?”秦氏越说越得意。“我闺女可不得了,我听着刚才那些事弯弯绕绕的,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听来的。”隐素说。
此时想来,巧合太多,那位世子爷当真是无意吗?
若是有意……
她算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
“那可真厉害,听来的都能记住,真不愧是我秦多宝的闺女!”
“娘,你想好怎么回胡夫人话了吗?”
秦氏冷哼一声,“我们家是伯府,怎么能和一个小小的主事结亲?”
隐素笑了。
论门第,还真是这样。
入夜后,梦里一睁眼,她看到还是熟悉的人。
黑衣墨发,衬得男人的面色更是凉寒如玉。那精致的锁骨,隐见的疤痕,完美与破碎揉杂在一起,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不等疯子提及上次的事,她主动开口。“夫君,我跟你说,我又去了一个天地,你猜猜看是什么地方?”
谢弗:“?”
看来这小骗子是怕他想了,故意给他找事。
他倒要看看,小骗子又玩什么新花样。
“什么地方?”
隐素听出他语气中的感兴趣,心道自己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若不先发制人,这疯子必定还会揪着上次的事不放。
“我这次去的是一本书里,在书里我不是什么仙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我可惨了,好多人想欺负我。不过幸好我遇到了一位公子,他处处帮着我护着我。最让我开心的是,那位公子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小骗子越来越会编故事了,连去书里这样离奇的故事都能张口就来。
谢弗也不揭穿她,而是疑问:“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是啊,和你长得一样,但瞧着性子并不相同。那位公子说话轻言细语,待人更是温和有礼。当时我就想着,我的夫君日后一定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想改变他。
这小骗子,当真是用心了。
“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书里的主宰?”
“嗯,不是。”
“不是。”谢弗阴森睨她。“那他可真是没用。”
疯子的思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那就是一个谈情说爱的话本子,没什么主宰不主宰的。书里有个姑娘活了两辈子,这辈子不知怎么的不想嫁给前世的丈夫,非想着要当皇后,拼着命地想巴上眼下还不起眼的一个皇子。”
隐素说到这里,脑子里一片豁然。
作为一个穿书者,她知道太多的事,却苦于无人可以分享。这个梦是她的,这个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包括眼前这个疯子。
所以以后她是不是有了可以一起吃瓜的人?
思及此,她神情为之一振。
“我跟你说啊,我在那书里不知怎么招了那姑娘的眼,她是处处针对我。你知不知道,她上辈子喜欢的就是那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
活了两辈子的人?
不起眼的皇子?
谢弗略一思索,已经猜到他们是谁。
“这本书中所有人的命运你尽知晓?”
“那当然,我可是仙女!”隐素仰着小脸,骄傲道。
这小骗子还挺得意。
“那你说说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他将来如何?”
“他呀,他是天上的月亮。”隐素指了指天。
去了天上?
那不就是死了!
呵。
“他是天上的月亮,那我是谁?”
“我可是仙女,我能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比如说书里,也比如说梦中。你可能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梦,所以你呀,是我的梦中人。”
隐素得意地说完这一句,便感觉眼前男人的目光像两道幽火,吓得她是浑身一个机灵。
完了。
得意过了头,竟然忘了这人是个疯子。
“梦中人?”
“人说梦由心生,我会梦到你,说明你是我内心深处最喜欢的那种人。你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我的喜好长的,从头到尾,从长相到性格,你所有的所有都合乎我的心意。夫君,你就是我的梦中情郎啊。”
“……”
小骗子!
这样的话她怎么能随口而出,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别人?
“既然我哪哪都合乎你的心意,那你在抖什么?”
谁抖了。
隐素对自己刚才的解释挺满意的,她的眼光不错,在梦里虚构出来的人都用了谢弗的脸。只是这性格差得太多,难道她内心深处不仅爱色,而且还喜欢虐恋?
“我激动,我一看到你就激动。”
男人玉骨般的指按在她唇上,笑意阴森,“就这么喜欢我?”
“好喜欢你,喜欢得都快哭了。”
她是真的要哭了。
“记住你说的话,你若敢骗我,我就从梦里出去找你!”
妈呀。
这也太吓人了。
果然疯子就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