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转头又给班上的人泼起了凉水,说这次之所以1班成绩好,主要还是题目够难拉大了差距,但高考也并不都是难题,想要考上好学校,不但要能做难题,手还要稳。
这话他也不知道说多少遍了,班上人才不在意,只一个劲的催着老张赶快发成绩单,大家伙还急着回去过小年呢。
老张无奈的摇摇头,喊了几个学生,直接把个人成绩单发到每个人手上,班上的总排名他又贴在教室最后,有兴趣的自己去看。
宋轻予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顺便也帮姜霍领了。
“姜霍还没从京城回来?”陆佳伦好奇的问同桌,“难不成还真要呆到过年前?”
“好像说是二十九的车票,三十到江山市。”宋轻予顺势看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单,分数跟之前估计的差不多,名次倒是比她预计的更好一些,年级排名29,跟期中考比肯定是退步了,但是比她对自己在班上的名次预估,又前进了不少。
又去看姜霍的成绩,果不其然还是稳稳的第一,动都没动。
陆佳伦这次英语拉分太大,又往后掉了两名,可能是被刺激得太厉害,她表示自己回家一定要悬梁刺骨,好好学通英语,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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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前最紧张的郭蕴,这次反而是进步最大的,她比上次前进了七八个名次,每一科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手稳得很。
陆佳伦趴到宋轻予身上,看了一眼她的英语分数,一脸艳羡:“145,你这次估计又是单科英语第一吧,真不知道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也太厉害了吧!”
“我还羡慕你理科强呢!”宋轻予看了一眼陆佳伦的成绩单,三门理科加上数学全是满分,整整齐齐就跟排队一样。
相比之下她自己的理科就弱多了,数学也只有130,就算语文英语两门主科依然高分,整体的名次也一下子就被带了下去。
果然,就算考试的时候感觉还行,真比起难题来,她跟班上最厉害的那群依然有不小的差距。
不过对此,宋轻予表示情绪平稳——之前那么大的差距都追上来了,剩下还有两年半,再往前进步一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在课桌底下,宋轻予朝着自己悄悄的挥了挥小拳头,瞬间又感觉活力满满。
回到家,父母看到宋轻予的成绩单依然一脸惊喜,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女儿一下子往后退了将近20名有什么问题。
“宝贝已经很厉害了呀,以前要有人跟我说小鱼能在玉山中学进前一百,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郭妍一脸笑容,“再说了,成绩有点起落很正常,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甚至反过来安慰宋轻予。
宋熙文就笑得更憨了:“我本来还担心之前小鱼考得那么好,纯粹是运气,现在看起来,真是有考上重点大学的实力啊!”
对这两口子来说,女儿能考上重点大学,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想都不敢想的好事情,至于再往上,就纯粹随缘了。
虽然早就猜到父母可能的态度,但是不得不承认,宋轻予还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的爸妈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家长,谁家的都比不了!
————
回到厂区大院,宋轻予发现往年在过年前后最热闹的地方,今年却连年味都看不到几丝。
大人们多半都神色沉重,步伐匆匆,小孩们看上去也没有往年那么闹腾,到处丢炸炮放烟花的少了,大院门口的小卖店,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永远都挤满了挥舞着零花钱买零食的孩子。
守店的大叔穿着一件军大袄,戴着棉军帽,揣着手坐在小店门口,看一眼冷冷清清的厂区,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枯叶落尽,又是一年,可在厂里,却好像再也看不到对未来日子的期望了。
宋熙文和郭妍两口子似乎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氛围,同样走得很快,就算在路上碰见熟人,也没了寒暄的兴趣。
在楼下,宋轻予又碰到了何晴一家人,何晴冲着宋轻予招招手,示意下午来找她玩,就和父母一起匆匆离开了。
“老何家好像也已经从厂里离职了,”郭妍说,“听说最近都在办出国手续,应该是年后走。”
宋熙文叹口气:“老何虽然不爱说话,电焊的功夫却是厂里一等一的,他有这个手艺,就算出国不会太差。”
“舒慕贞更厉害呀,听说人家可是作为书法家被邀请出去的,外头给的可是专家级别的待遇。”想想自己的女儿还跟一个书法家学过写字,郭妍都忍不住得意起来,刚起的离愁别绪也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厉害的哪里都能找到活,可那些普通工人……”宋熙文转头又泼起了冷水,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车间方向死寂的空气,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压过来,绝大多数人,只能被碾成齑粉。
一家三口回到家里,先吃了一顿饭,又开始打扫卫生。
到了下午两点来钟,何晴就找过来了,拉着宋轻予一起去小房间说起了悄悄话。
原来她们家机票都已经买好了,就在年初五。
“我妈心真是太硬了!”何晴对着闺蜜忍不住抱怨道,“说走就走,好像一点舍不得都没有,我爸原本还想再多留几天的,可我妈说多留几天也没含义,而且越往后机票越贵,毫不犹豫就选了这一天。”
何晴其实也觉得,这点时间,她跟闺蜜们告别的时间都不够,可惜在家里她妈太强势,压根都没有何晴插嘴的余地。
“等你到那边记得给我写信,这样咱们才能经常联系,”宋轻予抱了抱自己最好的朋友,“到时候我肯定会想你的。”
“我也是。”之前还大大咧咧,好像对什么都浑不在意的姑娘,这时候眼眶也忍不住红了,“我还想再跟你多去逛几次街呢,可下次回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去国外的机票可不便宜,他们家在国内又没剩几个亲戚,以何晴对她妈的了解,说不定五六年都回不来一趟。
“大不了我自己攒钱买机票!”何晴发狠说,“听说国外打工,小费给得很高,到时候我就把小费全存起来,钱一够就马上飞回来看你。”
少女虽然说得硬气,但是从她惶然的眼睛里,依稀能看出她对未来的不安。
虽然是全家一起,但毕竟去的是一个语言和文化完全不一样的异国,整个人生的轨迹都好像发生了一次急转弯,驶向了完全不可知的方向。
紧张也是正常的。
宋轻予紧紧的抱住闺蜜:“你肯定会顺顺利利的,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会全部轻松搞定!然后变成一个大富婆回来养我。”
何晴笑起来:“好,只要我发了财,保证带着姐妹一起实现共同富裕!”
两个人又咯咯的笑做一团,之前的伤感和紧张,就在少女清脆的笑声中,消减了不少。
这天晚上,两个女孩子还是依依不舍的,舒阿姨大概也对女儿的心思和不安心中有数,难得放纵孩子一回,让何晴留在了宋家过夜。
反正是放假,宋家两夫妻又不太管作息,两个女孩那更加是翻了天去,先还坐在**,后来干脆直接缩到被子里聊天,一直聊到深更半夜,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到底年纪轻,明明昨天晚上聊到那时候,第二天一大早又马上精神奕奕,何晴终于成功拖着宋轻予陪自己轧了一回马路,顺便借助宋轻予越来越精湛的讨价还价功底,买了不少日用品还有各种酱料,说是要带出国,免得以后不好买。
看着这一堆重得出奇的瓶瓶罐罐,宋轻予高度怀疑,舒阿姨又该抽女儿了。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又过了两天,在姜霍动身出发之前,宋轻予跟着父母回了乡下。
临到过年,去乡下的中巴车挤得跟个沙丁鱼罐头似的,不但座位上早就坐满了,走道中间还加了几排小板凳,也全是人,前面的发动机盖子上还挤着四五个大人,中间甚至还夹着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危险。
车上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挤挨挨的坐在一起,就算不开空调,车上也全都是烘热的人气。
面对这幅场景,宋轻予脑子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了您和家人的安全,请勿超载。
但是现在,汽车站对超载抓得显然还不太严格,就算这辆中巴车都被挤得快要爆炸了,门口的检查员也只是挥挥手,就让车开了出去。
看着那个满脸漠然的检查员,宋轻予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社会进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可想要等到有关部门严抓交通安全,大概还要好几年以后,这时候,宋轻予也只能委委屈屈的缩着腿,一路挤了过去,感觉自己就像一团咸菜,被放在大酱缸里,反反复复地揉搓着。
等到中巴车终于到站,宋轻予腿也彻底麻了,挣扎了两下怎么都站不起来,还是被妈妈扶着下的车。
看到女儿这副惨样,郭妍忍不住笑,宋轻予却发下宏愿:“妈,咱们一定要发大财,到时候买了私家车,就不用再受这个罪了。”
“那一家服装店可不够,至少要开两三家才有希望能赚到买车的钱。”郭妍笑起来。
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私家车还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只有那些大富大贵的老板们才买得起。
谁又能想到,十几年后,小轿车能多得在大街上堵起来呢。
“现在没车,还是只能靠着咱们两条腿,快点走吧,到你奶奶家正好赶晚饭。”宋熙文扛起两个最重的行李,说。
母女俩对视笑了一下,各自也拎起地上的小包,在乡间的大路上飞快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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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没下雨,黄土路还算好走,大概走了20来分钟,就终于看到一条炊烟,几棵老树,以及一条歪歪扭扭,更加细长的黄泥路。
那条路的尽头,就是宋熙文的老家了。
宋轻予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来这边住几天,后来爷爷奶奶过世,就很多年没有再来过了。
所以这时候,看着那些老树和黄泥路,她恍惚间有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
看着女儿发愣的模样,郭妍还以为这孩子是不喜欢这里,低声在女儿耳朵边上说:“反正住两天就走,那些人说什么不用理就是,当他们全是放屁。”
听着母亲的话,宋轻予瞬间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跟上了她爸的步伐。
老房子还没经过翻修,是那种90年代乡下最常见的用黄泥和稻草和在一起,垒出来的平屋。
这种屋子建不了太高,窗户门框也小,里头看起来有些昏暗,堂屋里放着一个暗红色的火炉,这时候正围坐着五六个人说白话,说着说着忽然看到城里的老二带着妻子女儿回来,吆喝声就更大了。
宋轻予的爷爷是一个身板硬朗,70多岁的老人,话不多,这时候正坐在主位,微微笑着对几个孩子点点头。
旁边其他人就是宋轻予的叔伯,还有一个过来走动的远房亲戚。
宋家一共有四个儿子,宋熙文是老二,上头的老大留在农村务农,性格老实木讷,和他爸如出一辙,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性格跟大哥差不多,去年在乡下弄了一个养鸡场,听说效益不错,至于最小的那个弟弟,从小就油滑得像只泥鳅,书读不进,活也不愿好好干,没想到前几年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城里打工,打着打着就混起来了,现在成了个小包工头,身上穿着皮夹克,兜里还揣着如今最贵的砖头大哥大,倒是很有小老板的派头了。
宋轻予在火炉旁坐了一会儿,基本全程就是听这位小叔叔吹牛了。
至于家里的女人,都在后头帮厨呢。
宋熙文给孩子们发了几把糖,又让宋轻予叫了一圈人,大过年的,这些人也都是好话一箩筐,有夸宋熙文越来越精神的,也有说嫂子越来越漂亮的,还有一个指着宋轻予,说是孩子长开了,这俊俏模样,以后肯定能找一个好男人。
好男人个屁,宋轻予表示才不稀罕,但也没说话,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
正在忙活的几个女眷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头走出来,宋轻予的奶奶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身形矮小,但很精神,腰间系着一条洗得泛白围裙,说话的嗓门非常大。
她一看到二儿子就露出了满脸的笑,但是再看到儿子身后的媳妇和孙女,脸上的神情瞬间又不太高兴了。
其他几屋都有男娃,就老二这屋只有一个早晚要嫁人的闺女,一想到老二说不定要绝了后嗣,老太太心里就十分不清爽。
不过看在快过年的份上,老太太没想着多难为这个生不出儿子的二儿媳,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说:“你们还是睡西头那个屋,先把东西放过去,再过来给我帮忙吧。”
她说的是郭妍。
郭妍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宋熙文马上过来打圆场:“妈,我们这一路车坐累了,都得休息休息,我先带我媳妇儿去打个盹。”
老太太瞪了儿子一眼,嘴里念叨着“城里媳妇就是不够能干”,又去看宋轻予。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又是细胳膊细腿,一看就干不了什么活,老太太正想发话,宋熙文又接过了话头:“小鱼你和你堂哥堂姐们玩去吧,也都好久没见了,可别生疏了,对了,要是你堂弟堂妹有什么不懂的功课,你也可以顺便指导一下。”
他转头又对老太太说:“我这闺女现在可厉害了,不但考上了玉山中学,还是学校的前三十名,以后肯定是能上大学的料。”
老太太稍微有点意外,脸上还是不阴不阳的:“考上大学又怎么地,最后不还是要嫁人,变成别人家的婆娘。”
宋轻予真搞不懂,这老太太明明自己也是个女人,为什么对其他女同胞有如此大的恶意和贬低。
不过她和奶奶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这时候就只是浅浅的打了个招呼,就被堂姐默默拉到一边说小话去了。
宋轻予在这辈里排老二,上面只有一个堂姐,就是现在这个拉着自己说话的人。
堂姐是大伯家的孩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平时说话就轻声细语的,看起来特别温柔。
堂姐其实也就比宋轻予大了两岁,没考上高中,后来先是去了江州打工,半年以后,又跟着一帮朋友去了南边,也是前两天才回来。
说起没有继续读书这事儿,她显然是很后悔的,听说堂妹考进了市里最有名的玉山中学也很羡慕,反反复复叮嘱宋轻予一定要好好读书,就像她在南方看见的那些大学生,一个个又厉害又会赚钱,比她们这些打工妹可强多了。
小叔叔听着两个侄女说话,忽然强势的插了进来:
“要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二侄女你长得这么漂亮,还不随随便便就能找个有钱的男人,到时候要男人出去赚钱,你就负责在家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顺便带带孩子,多滋润。”小叔叔微微翘着脚,一副高谈阔论的模样,好像真觉得自己说的是什么至理名言。
“现在真正有本事的都不读书了,全在外头做生意,”他还在那里自认为好意的对两个晚辈灌输自己的致富经,“不是现在流传一句话嘛,造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能赚钱才是真本事,干脆小叔叔帮你们介绍几个有钱的大款,舒舒服服嫁过去,那才叫做成功。”
宋轻予直接把脸一板:“我还要读书呢,才不这么快嫁人。”
在南边见识过世面的堂姐也笑:“我也是,至少也要闯出一点名堂来,再说结婚的事。”
小叔叔噗嗤一下笑出声:“你们这就是呆子气,要是真信这套,这辈子都赚不到大钱,叔叔我又不会害你们,就算暂时不嫁人,认识认识也好的嘛,对了大侄女我跟你说,南边可多有钱人了,很多人还有大别墅,你要能再那边找个有钱人嫁了,不比你辛辛苦苦打工强?”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无奈的苦笑一下,都不想搭理这个土大款了。
小叔叔对两个孩子的不开窍也颇为不屑,转头又拉着另一个满眼好奇的小侄子,继续传播那套时髦的发财经验去了。
两个人的谈性也被搅没了,大堂姐起身,说是去看看后厨忙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宋轻予对做贤妻良母没什么兴趣,很干脆的选择了偷懒,又从书包里拿了一份习题卷,选了一个安静离别人都很远的角落,就着火光看了起来。
小叔家另一个堂妹,年纪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似乎被漂亮的二堂姐吸引住了,好奇的走过来看她在干嘛。
然后她就看到二堂姐手上那厚厚一本书,上面全是看都看不懂,歪七扭八的符号,小姑娘瞬间就钦佩不已,问宋轻予这些是什么。
宋轻予微笑的看着小堂妹:“这个呀,是能让你变得很厉害很厉害的书。”
小姑娘一脸疑惑:“可是奶奶和我爸都说了,咱们女人家没必要读太多的书,读了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找个好男人早点嫁了。”
宋轻予嘲讽的笑了一下:“那你是想早早嫁人,每天被追着生儿子,还要缩在后厨里做着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然后让男人在前屋说白话,还是自己就能赚大钱,爱买什么买什么,谁都不用靠,想结婚就结,不想结婚别人也管不着?”
小堂妹认真的想了想:“那我还是比较喜欢后面那个。”
“那就一定要多读书,考出去,这样你才能变得很厉害,别人就再也管不了你了。”宋轻予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小堂妹的肩膀,顺便默默,帮小叔提前教育了一下女儿。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虽然听不太懂,但总觉得,自己这个二堂姐好像比她爸都厉害。
这时候,后厨里,宋轻予的奶奶正在跟三儿媳妇说着老二家的怪话。
“要我说,老二就是把他媳妇女儿惯坏了,事都不会做,净会偷懒,”老太太一边洗着菜,一边唠叨,“他媳妇倒是运气好,找到了我们家老二,可那小丫头该怎么办哟,这副懒模样,还不知道能不能嫁出去呢。”
三儿媳妇切着菜:“不过老二家闺女长得是真俊俏,听说还很会读书,要是我家小子有她一半厉害就好了。”
老太太哼了一声:“十有八九都是装出来的,女娃有几个会读书的?你看老大家那个,初中的时候说是成绩好,以后能考个大学,结果还不是连高中都没考上,只能出去打工。要我说呀,这些女娃子还是少出去点好,早点嫁人,早点生娃,哪有那么多的事。”
旁边大儿媳妇听见老太太念叨自家女儿,略有些不高兴,但是没做声。
三媳妇还是笑:“城里女娃可不会那么早嫁人。”
“所以说了,城里娃子就是娇气,跟咱们可不一样。”老太太总觉得自己刚才是被儿子驳了面子,现在还气鼓囔囔的,嘴一刻都停不下来。
这时候大堂姐走进了灶屋里,被烟气冲得咳嗽了一声,问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大伯婶心疼女儿,连连摆手:“这边人够多了,你也是赶了几天火车回来的,先去歇着吧,用得上你了,我自然会叫。”
老太太又阴阳怪气起来:“你们一个个哟,就是把孩子给宠坏了,像我们那时候哪会这样,年轻人哪个不是吃苦耐劳,从早到晚像骡子一样做事。”
大伯婶终于忍不住反驳道:“现在时代可不一样了,那时候像骡马一样做事,忙一天能挣多少谷子?像我家老大,在外头一天挣的钱,都抵得上那时候一个月的了。”
不管什么时候,有钱才是最硬气的。
老太太瞬间脸色就变了,重重哼了一声:“不过就是打工嘛,再能赚,又能有我家老幺赚得多?他拿的可都是贵死人的大哥大,村里其他人买得起?女人家就是眼界短,看到点钱就忍不住飘了。”
大堂姐咳嗽一声:“既然没有什么可帮忙的,那我就先去堂屋了。”
大伯婶冲着女儿挥挥手,又继续做事去了。
骂这个念叨那个,但是老四家媳妇现在一样在房里躺着呢,不过是老幺会赚一点钱,老太太可一句重话都没对人家说过。
可是客气又怎么样,也没见老幺往家里拿格外多的钱啊!大伯婶不屑的抿了抿唇。
要说拿回家的孝敬,那对夫妻,可都还没有自己女儿大方呢,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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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围在一张桌子上,老太太还是气不顺,不过看到宋轻予细瘦的胳膊,还是格外给她夹了一个鸡腿,体现自己的大方:“多吃点肉,看你这胳膊细的,以后自己的娃都抱不动。”
宋轻予其实不爱吃这种炖出来,硬邦邦的鸡腿,不过毕竟是长辈的好意,她也只能说了一声谢谢奶奶,然后开始努力和鸡腿肉搏斗。
老人重男轻女的思想很重,似乎总觉得家里必须要有一个男丁,才能支立起门户,不过在分吃食这一点上她倒还算公允,不至于做出那种让男娃吃肉,女娃吃菜之类的事情。
至少两个大鸡腿,老人一个给了宋轻予,另一个给了最小的那个孙女,几个孙子反而都没得着。
宋轻予本来还对她奶稍微改观了一点,饭后她妈私底下就跟宋轻予说,这也是宋家这几年经济情况好了,吃得起肉了,要是搁在前几年,那是多吃一个鸡蛋,都有可能要吵架的。
人一穷,那真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可只要稍微宽裕一点,就算是这么刻薄的老太太,都有偶尔显得大方的时候。
宋轻予听她妈这一形容,莫名觉得挺喜感。
就像郭妍说的,这些年因为很多年轻人出去打工,赚了不少钱回来,也带回了在外头的见识,前年开始村里养猪鸭鸡鱼的人家就一下子多了不少,日子过得也宽裕多了,连带着以前那种动不动因为几株禾苗,或者一只鸡就打得你死我活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以前我过来,可是连鸡蛋都没有吃的,都要留给她的宝贝孙子补充营养,”郭妍好笑的说,“哪像你现在,还能挣到一个大鸡腿儿呢。”
母女俩又笑起来。
乡下过年,比城里要热闹得多。
故土情深,不管走得多远,好像总要回到故乡,才算是真正的过年。
原本有些冷清的小村庄,因为大量务工人口的回归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点起的炊烟好像都比之前粗了不少,村头到处都是裹着棉袄,流着鼻涕,在黄土路上疯跑的孩子,炸炮和烟花也早就在村里流行起来,一束流星窜上天,然后在半空中炸开明亮的火星,就能引得一群孩子在地上拍手尖叫。
宋轻予早就过了痴迷花炮的年纪,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是窝在火炉旁边,安安静静看书刷题比较自在。
昨天小叔叔在她这里无功而返,今天好像又想趁机上一堂人生哲学课,但一看书页上那些题,他就忍不住先怯了三分,没敢开口说话。
转念一想,有什么好说的,反正等几年后,这孩子大学毕业到处找工作的时候,这个书呆子自然就知道,究竟谁才是对的。
温暖的火光摇曳,年关也越来越近,屋子里各种年货堆得越来越多,还有各种各样引得小孩垂涎不已的零食,可除了偶尔抓一把给小孩子解解馋,其他都是不让动的,必须要等到大年三十的时候,才能摆出来一起吃。
吃的就是那个氛围和仪式感。
这几天老太太也忙翻了天,又要准备年货,又要顾着灶台,顺便还要呵斥老头子少抽几根土烟,也没什么功夫为难老二她们家,双方都把对方当做透明人,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宋熙文倒是有些心疼女儿,连夜去村里的杂货铺子翻找,才好容易淘到一个台灯,连忙拿回家给女儿用,免得在火炉跟前书看多了,容易坏眼睛。
自从换上台灯,宋轻予过得就更潇洒了,她从杂物间翻出了一个竹躺椅,在椅子上铺上了厚厚的垫被,身上也盖着个小棉被,跟火炉不远不近的靠着,旁边还点着一个小台灯,兴致来了看看书做做题,累了也能和堂姐聊聊天,顺便逗逗小堂妹,那股潇洒劲儿,简直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后来老太太看不惯宋轻予这副慵懒的模样,想把她喊到灶上帮着做事,美其名曰是锻炼她烧菜做饭的能力,免得以后被婆家看不起。
宋轻予还没说话,宋熙文就已经连忙帮女儿拦下了母亲的指派:“妈,我家这女儿以后可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你现在要她做这做那,要是耽误考大学了,那祖宗都该不高兴了。”
宋家据说好几代前还是诗书传家的读书人家,只不过后来出了几个败家子儿,才慢慢没落了,老太太却一直很喜欢拿这点炫耀,对读书也看得很重,无奈宋熙文这辈一个读书种子都没有,还一度叫老太太非常失望。
哪想到,孙子这一辈眼看着最会读书的,竟然是她之前最看不惯的老二家的独生女。
对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来说,这其中的纠结,还真是没法说。
再加上孩子的爸也护着,老太太只能把手上的扫帚一甩:“行吧,我倒要看这丫头是真能考上,还是装出来的假样子。”
然后就气呼呼的走了,从此以后,更加把宋轻予当个透明人,看都不想看见。
宋轻予才不在乎老太太是什么想法,她摇着躺椅,整个人缩在温暖的小被子里,觉得来乡下过年,好像也没有以前想的那么难受。
也可能是因为难受的都是别人,跟她没什么关系的缘故。@无限好文,尽在
终于到了大年三十,吃年夜饭,还有守夜。
几个女人从早上就开始忙了起来,午饭吃得很随便,到了下午四五点,就开始了摆桌。
最开始桌上放的是些瓜子点心,男人们坐在桌上高谈阔论,女人们则要么忙着灶台上的事,要么忙着看孩子,也有少数几个清闲的,一个是郭妍,仗着城里大小姐的脾气,压根不听老太太的使唤。另一个就是老四家的媳妇,因为男人会赚钱,老太太也使唤不动她。
孩子们则在屋里屋外窜来窜去,讨要各种小糖果和点心,顺便还收获了一波小额的零用钱。
大钱那是万万不可能给孩子的,就算几家之间客气,说是给孩子打个大红包,但其实都是要还的人情钱,你给我,我给你,最后全扯了个平手,一分都到不了孩子手上。
宋轻予不缺零花钱,这边的亲戚大多不熟,所以依然定在躺椅上,谁都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宝座。
到了晚上6点,终于正式吃年夜饭了,大鱼大肉被一盆盆的摆了上来,还有各种腌菜和炖萝卜,也把边边角角都填得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看着就有食欲。
村里虽然重男轻女挺严重,但至少没有不让女人上桌的臭毛病,宋轻予安安稳稳的坐在饭桌前,米饭都不吃了,挥舞着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老太太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一点,手艺是真的不错,宋轻予觉得自己吃完这一餐,怕是至少要重个两三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