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与沈云商走出正厅, 边走沈枫边回头,还皱着眉不停念叨:“夫人怎么会认识荣将军呢?囡囡啊,你说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我追求你母亲那会儿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呢, 也没听你母亲提起过他。”
沈云商眼神微变,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沈枫。
若是父亲不知道母亲可能认识荣家的人, 那么是不是证明连父亲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
沈云商遂歇了想要套话的心思, 安慰道:“父亲别急, 母亲也说了只是故交。”
“嘁,故交,就算有什么过往,你母亲总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啊,你看这都要私下谈话了, 肯定有事!”沈枫还是不放心, 拉住沈云商:“行了, 我们就走到这里吧。”
沈云商挑了挑眉, 这个距离, 她可是能听到正厅里的谈话的,那自然, 母亲也能听到。
果然, 很快, 素袖便朝他们走来,行了礼后,朝沈枫道:“家主,夫人说外头天凉, 请家主先在侧厅等候。”
沈枫:“.....”
沈枫不甘心的望了眼正厅, 才哼了声走向侧厅。
沈云商亦是目光深邃的看了眼正厅的方向。
其实,她很有冲动去偷听, 但她知道,她去了一定会被发现。
罢了,来日方长。
且她总觉得,真相好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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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蕤让人上了茶后,便屏退了所有下人,待素袖回来让她守在门口,才看向荣迟。
荣迟这时才从座位上起身,恭敬的半跪在地:“拜见长公主殿下。”
白蕤抬手,轻声道:“起来吧,坐。”
“是。”
待荣迟坐好,白蕤才缓缓道:“我早已不是什么长公主,以后荣将军莫要如此了。”
荣迟几番欲言又止后,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他才道:“当年殿下坠海,我找了殿下很久,还以为...”
白蕤眉间隐有复杂,他果然在找她。
她咽下哽咽,沉默了许久后,缓缓道出当年真相:“我坠海之时也以为再无明日,没成想,白家的船只恰巧路过,我这才得了救。”
荣迟遂问道:“那殿下又是如何成了白家大小姐?”
“那时候白家嫡长女因病离世,白夫人见我年岁与白大小姐相当,便让我顶了白大小姐的身份,离开金陵,带着我到了姑苏白家。”白蕤道。
荣迟微微倾身,又问:“那殿下怎嫁入沈家?”
提到沈枫,白蕤唇边带了几分笑意,她道:“大约是因为沈枫脸皮厚吧,我再不点头,他怕是要将沈家都送到白家去。”
虽是句玩笑话,但荣迟看得出来,白蕤对沈枫是真情实意。
他微微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不是为隐藏身份而下嫁便好。
“那,驸马...”
白蕤抬眸看向荣迟,荣迟动了动唇,改口:“那沈家主可知晓殿下的身份?”
白蕤摇头:“不知。”
“我的身份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若有朝一日大难临头,沈家也或可因不知情逃过一劫。
“小姐也不知道吧?”
白蕤摇头:“不知。”
之后,二人双双陷入沉默,过了许久,荣迟才又开口:“殿下,真的没打算回邺京吗?”
白蕤端茶盏的动作微微一滞,她收回手,盯着荣迟道:“想来你应该也得到命令了的,父皇遗命,父皇这一脉所有人不到生死之际,需隐居于世,平安度日,不复仇,不入朝。”
“可是...”
荣迟眼底浮现几分怒意:“本不该是这样!”
白蕤冷笑了声,未语。
是啊,本不该是这样。
她本该是当朝长公主,她的商商也本该是当朝最尊贵的郡主,身份凌驾于其他小王爷和郡主之上,不该被这般欺负。
可世事难料,本该是王爷的人如今坐在了那把龙椅上,掌握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他的儿女成了皇子皇女,盛气凌人理所应当的来欺负她的女儿。
“殿下,您真的就甘心吗?”荣迟急切道。
甘心?
她怎会甘心!
那日商商到她跟前哭诉裴家庄之事时,她恨不得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永远留在姑苏。
可她不能,父命不可违,更何况还是临终之言。
再者,她不能拿沈白两家上下几千条性命去出这口恶气。
“迟表哥,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许久后,白蕤压下万千心绪戾气,淡声道:“现在,我只想护我在意的人一生安平。”
迟表哥...
荣迟的手指微动。
他有多久没有听她这样唤过他了。
‘迟表哥,你就带我出宫嘛’
‘迟表哥,今日父皇缠着母后,没空管我的,你带我出宫听戏好不好’
‘迟表哥,我有弟弟了!我也可以做阿姊了’
多年前的记忆一股脑儿的涌现,荣迟的眼睛微微泛红。
良久后,他哽咽出声:“太子殿下他...真的落崖了吗?”
白蕤手一抖,眼眶蓦地就红了。
这些年,她强行让自己抛下过往,只做白蕤,起初几年,无数个午夜梦回她眼前都是亲人好友的面孔,时隔多年,她以为她可以不在乎了,可今朝猝不及防得见故人,她便明白,哪里忘得了啊,那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她如何能忘。
白蕤强忍住哽咽,声音沙哑:“我不知道。”
荣迟静静地的看着她,也不催促,好半晌后,白蕤才继续道:“父皇母后死后,我带着阿弟在亲卫们的保护下逃亡了一个月,最后一个亲卫惨死,我很是绝望,甚至已经不报活下去的希望了。”
“那日,我与阿弟被杀手追到一个城镇上,恰逢集市人群多,慌乱匆忙之际,我和阿弟被人群撞开,就此走散。”
荣迟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一日后,我得到了阿弟坠崖的消息,那时我前面是海,后面是杀手,我别无选择。”白蕤抬手抹了抹泪:“之后便是落入海中,被白家所救。”
惊险的过往如今说来不过短短几句话,荣迟却能明白白蕤当年的绝望。
受万千宠爱的长公主带着幼弟逃亡,那场面光是想想都叫人心疼不已。
“殿下,或许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荣迟眼底划过一丝恨意:“毕竟对于那些人来说,宣称小太子离世,要比还在人世对他们更有利。”
白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摇了摇头:“我起初也暗中找过,一直没有新的线索,后来我便不敢找了。”
她看向荣迟,正色道:“白家救了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若我的身份暴露,那些人一定会不择手段,白家怕有灭族之危。”
且那时阿弟那时候还那么小,没了她的庇护,他几乎不可能在那么多杀手的追杀下活下来。
更何况还有父皇的临终遗言压着,她只能选择努力的隐藏身份。
父皇并非不为她着想,而是都知道,只要他们开始复仇,那就要葬送无数条生命。
父皇母后心慈,他们不愿部下一个接一个的送死,也不愿多添无辜的鲜血,所以在被威胁逼迫时,写了禅位诏书,而不是拼死一搏,这才免了一场大战。
“兵符可在殿下这里?”
荣迟自也明白她的顾虑,沉默半晌后,问道。
白蕤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荣迟不解的看着她。
白蕤这才缓缓道出原委:“当年父皇母后临终之前,将各自的兵符分别交予我和阿弟,并留下遗命,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启动旧部,以防兵符落入不轨之人手中,并下令若只持一半兵符就只能保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权限调动旧部。”
“若是到了绝境,无法用武力解决问题,或者临死之际又无后人在世时,便将自己的那一块兵符送去,同时,也就预示着持有这一块兵符的这一脉已绝。”
白蕤顿了顿,又道:“若他们收到了两块预示着血脉已绝的兵符,便要自此解散,世间再无玄嵩帝亲卫旧部。”
荣迟抓住了里头的关键,问:“若是两位主人皆在世,将兵符合二为一送去呢?”
白蕤抬眸,看着他片刻,才轻声道:“若是两位主人皆过二十,且同时将两块兵符送去,那就代表着正式启动亲卫旧部,可做一切想做之事。”
荣迟眼睛一亮:“所以,陛下还是给我们留了一个可能。”
陛下此举只是担心兵符落入旁人之手,招来不必要的祸端,但若是两位主人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主见,且还能同心同力时,那便是可以选择是否复仇,夺回帝位。
“但阿弟没了,两块兵符很有可能永远不能合二为一了。”白蕤说罢,皱眉看着他:“迟表哥,祸从口出。”
荣迟面色一沉,他知道她说的是他称呼玄嵩帝为陛下的事。
“南邺嫡长为尊,先帝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更遑论现在龙椅上这位,我从来都不认。”
白蕤皱着眉。
“殿下放心,我对外不说这些。”
荣迟见此,放柔声音道。
白蕤面色稍霁:“私底下你就唤姑姑姑父吧,也还像以往那般唤我就是。”
荣迟迟疑片刻,点头:“好,凰曦凰表妹。”
白蕤微微一滞。
曦凰,赵曦凰,她都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姨母们可还好?”
荣迟气息瞬间低沉下来:“姑姑姑父和表弟表妹离世的消息传来,祖父与祖母先后病倒在床,没过多久就相继离世了,”
白蕤喉中一哽,眼泪潸然而下。
这些年她不敢调查任何,生怕被人察觉,连累无辜之人。
“父亲受了伤,已很多年不上战场了,如今在邺京修养,母亲在邺京陪着。”荣迟继续道:“二叔三叔也都没有上战场了,小姑姑远嫁,过的还不错。”
“如今在战场上的都是我们这一辈和小辈们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白蕤第一次知道亲人的消息。
她无声的落着泪,心如刀绞。
若是阿弟还活着,就好了。
荣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低声道:“当年那些人虽声称太子...熙辰表弟已经坠崖身亡,但其实一直没有找到尸身。”
白蕤瞳孔微震:“当真?”
那年她确实有所耳闻,所以才冒险找了一段时日,但后来她怕这是那些人为引她现身的计谋,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当真。”
荣迟肯定的道:“当时去崖底寻找的有我们曾经安插进去的线人,他冒死传到荣家的消息。”
当年荣家儿郎各自镇守边城,得知邺京发生巨变,即便全部往回赶也还是晚了一步。
“曦凰表妹,或许我们可以带着兵符去问一问。”
荣迟建议道。
白蕤心中微动,但很快就摇头:“我已经被盯上了,若是有所动作一定会暴露,届时就会牵连白沈两家,若他们没有阿弟的消息,两块兵符不齐,就无法调动人手与那些人抗衡,他们只会保我的命,但沈白两家都会死,而若是旁人执兵符过去,旧部是不会给出线索的。”
这是父皇下过的死命,或许就是以防他们将来不在一处了,有心人打听出他们姐弟二人的行踪。
荣迟大惊:“怎会被盯上?”
白蕤摇头:“我也不知。”
她遂将前段时间赵承北来姑苏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荣迟听的愤怒不已:“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怒气过后,他满怀郁气道:“我带兵符去都不行吗?他们该认得我。”
白蕤摇头:“若要打听彼此的消息,他们只认我和阿弟二人。”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迟表哥,此事暂且不提。”
白蕤似是想到了什么,道:“这一次商商做了这样大一件事,不知道可会招惹什么祸患。”
荣迟明白她的担忧,面色也不大好:“那时我并不知道竟是小姐,这件事太过轰动,邺京已经知道了,封磬进京就是回禀此事的,眼下人怕是已经到了邺京,我猜想,邺京那边恐怕要宣见,况且若身份当真露了端倪,那边是一定会借此召见的。”
白蕤拧眉:“我看龙椅上那人未必知道,赵承北此人心机深沉,怕是别有用心,不见得会告知,只是,这次捐赠怎就闹的这般轰动了?”
“若只有小姐的这些棉衣粮草,或许还不至于如此。”荣迟皱眉道:“可还有裴家那边的。”
白蕤一愣:“何意?”
荣迟见她不知,遂解释道:“是这样的。”
“我们前后共收到了两批赈灾物资,可署名却是一模一样,前头是一位自称小姐的管事送来的,说那是小姐和未来姑爷的心意,当日下午又来了一位少年带来物资,自称是裴公子身边的护卫,说那是他家公子和未来少夫人的心意。”
“我们几处边关用不完这诸多物资,便将多余的就近给其他灾区送去,也都表明是谁捐赠,百姓们感恩万千,口口相传,小姐和裴公子的名字恐怕很快就会南邺皆知了。”
白蕤听得微怔。
商商刚刚可没说裴行昭也做了这事。
“当时我还觉得这莫不是小两口的什么情趣,还想着胆子真大。”荣迟有些哭笑不得道:“现在我倒是有一个猜测,会不会小姐和裴公子彼此并不知晓?”
白蕤:“......”
白蕤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
南邺人尽皆知,他们声名远扬的目的倒也是达成了。
可这名气过了头,惊动了龙椅上的人,那就是歪打歪着了!
赵承北本就对商商别有用心,要是再进了邺京,那不就等于羊入虎口!
“原本我来过这里后就要去裴家的,如此,我看不如先将裴公子请过来问问,我之后再去趟裴家也不迟。”荣迟道。
白蕤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素袖,让人去裴家,请裴公子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