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云商来说, 这个冬日好像格外的漫长。
重回到这一年后,他们都逐渐走向了不一样的将来。
大雪持续多日,多处已发雪灾, 朝堂的赈灾银久久不至,各城富豪便自发为赈灾出力, 正在进行着募捐。
腊月二十九, 姑苏城都还没有鞭炮声, 几大世家的家主也都还在衙门与知府大人商议救灾事宜。
沈云商披着大氅立在拂瑶院廊下,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眼底带着些紧张和忧色。
按日子算,她送去的那批救灾物品已到了边关,可几位将军的信却还未至, 也不知道这中间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裴行昭前段时间将二皇子得罪了个彻底, 若没有几位将军作为靠山, 他们的处境危矣!
沈云商带着这般忐忑的心情又过了一日, 睁开眼就已是除夕之日。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 沈云商越来越紧张,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些, 终于, 过了早饭时间, 她这异样的感应,落到了实处。
沈枫与白蕤疾步而来,清栀甚至都没来得及禀报,二人就已经踏进了沈云商的房间。
“商商!”
沈枫面色复杂, 白蕤神色紧绷, 眼底都带着几分急切。
沈云商快步迎出来,正要给二人行礼, 就被白蕤一把拉住,沉声道:“今日衙门收到几处边关联合来信,称不日将到姑苏,商商,你知不知情!”
沈云商眼眸微亮,隐隐渗着喜色。
他本想着一封书信足矣,却没想到几位将军竟要亲至。
沈枫白蕤一看她这反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白蕤面色更加难看了:“商商,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云商掩下眼底的喜悦,沉默几息后后退一步跪了下去:“女儿记得,不出风头,不露本事,不跟朝堂有所牵扯。”
“那在这是在做什么?”白蕤厉声道。
沈枫几次欲言又止,都被白蕤阻止了,便只能干看着着急。
沈云商早就想过如何应对白蕤的责问,她安静地的跪着,蓄起一眶眼泪,才抬头看着白蕤,徐徐道:“女儿一直谨记母亲教诲,只因前段时日,女儿差点就被逼入绝境,这才想出这个办法,想以此来保全家中。”
白蕤几乎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家再是首富,也只是商贾出身,若是得罪了权贵,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更何况她还被再三威胁过,能想出这个法子抵抗,其实已算是很有先见之明,很聪慧,只是...
“你为何不与我们商量!”
白蕤又急又气道。
若他们真的只是商贾出身,如此做确实有益无害,可他们不是!这样招摇只会引火焚身!
“那时候女儿实在是太着急了。”沈云商低声道:“且那时候也不确定今年是否会有雪灾,只是感觉今年比以往冷的格外早格外厉害些,才想着赌一赌,就算无事,货物在手里也不算亏损,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所以这才没有跟父亲母亲提及。”
白蕤还要责问,就被沈枫一把拉住了:“夫人好了好了,女儿也是为了家中着想嘛,这么冷的天,跪久了伤了膝盖怎么办呀。”
他边说边给沈云商使眼色,沈云商立刻会意,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母亲,女儿知道错了。”
她其实隐约能猜到母亲的想法。
母亲在极力隐藏着与玄嵩帝的关系,似乎很怕被人戳破,可是,赵承北早就已经怀疑了啊。
前世赵承北几人没有上门,也没有裴家庄的事,她也没有和母亲坦白过真相,母亲不曾察觉倒也在理,可这一次,母亲该有所警觉了才是。
她不明白,明知身份有可能已经暴露,母亲为何还是要执意隐瞒。
“囡囡快起来。”
沈枫上前将沈云商拉起来,还心疼的给她拍了拍裙摆:“这么冷的天,怎么动不动就跪啊,着了凉可怎么了得哦。”
沈云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白蕤,没敢出声。
白蕤没好气的瞪了眼沈枫:“这屋里烧着炭,哪里就冷了。”
“那也不能跪久了啊。”沈枫道:“女儿家身娇体弱,细皮嫩肉的,哪里遭得住。”
这时,素袖飞快进来,禀报道:“禀家主,夫人,有贵客至。”
她顿了顿,补充道:“贵客指名要见小姐。”
边关送信过来需要时程,若是几位将军紧跟着信后出发,也该是前后脚到,且今日除夕,会在今日上门且能称为贵客,又指名要见沈云商的还能有谁。
沈枫白蕤对视一眼,同时看了眼沈云商,沈云商默默地低下头。
“她如今胆大包天,就是被你惯的。”
白蕤狠狠剜了眼沈枫,才赶紧去前院迎贵客。
沈枫对着她的背影嘟囔了句:“说的你没惯似的。”
嘟囔完,他转身看着沈云商,笑的万分慈爱:“囡囡别多想啊,父亲是支持你的,走,跟为父见贵客去。”
沈云商轻轻点头。
也是在这时,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有关于那一切,父亲到底知道多少。
白蕤虽然气冲冲的走了,但临到前院,还是等了父女二人,沈枫先行迎出去时,白蕤对沈云商耳提面命道:“待会儿将军问起,万不可多提。”
沈云商点了点头,问:“母亲,来的是哪几位将军啊?”
白蕤觑她一眼:“如今几处边关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军中要务颇多,还能来几位,此次来的是涣城的封大将军。”
也幸好来的是涣城的这一位,要来的是麟城那位,后果不堪设想!
沈云商了然。
原来是邺京封家那位大将军。
封家算是后起之秀,年后那场大战便是这位封大将军与麟城那位将军联手退敌,虽那位居首功,但封大将军也功不可没,后来麟城那位解甲归田,南邺最有权势的武将家便是封家了。
不过,那时候她不觉得,现在却猜测那位将军解甲归田怕是另有隐情,毕竟那位大将军,卸任之时还不到四十。
说着,一家人便已迎到了前院。
院中立着两排带刀士兵,白蕤与沈云商望过去时,因被沈枫背影阻挡,都没有看见对方的脸。
“小人沈枫见过封大将军。”
随着沈枫俯首行礼,白蕤与沈云商也都随之跪下。
“沈老弟快快请起。”
那位将军亲自将沈枫扶了起来,笑着道:“没成想赶在除夕之日到这里,是本将军失礼了。”
沈枫听得对方一句亲切的沈老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忙客气道:“封大将军驾临,是小人的荣幸。”
那位将军爽朗一笑:“沈老弟啊,你看清楚了,我可并非封磬。”
沈枫身躯一震,错愕的望向那位将军:“可,可是信上不是说...”
不是说来的是封磬封大将军吗?
那位将军解释道:“是这样的,原本经过商议确实是他来,可恰好京中来了圣旨,着他回邺京述职,这不,临时就换成本将军了。”
沈枫恍然,忙惶恐的拱手询问:“是小人之错,敢问,将军是...”
那位将军轻笑着道:“我乃麟城守将,荣迟。”
他的话音一落,沈云商清楚的看见,白蕤身子不可控的颤了颤,整个人都变得紧绷了起来,沈云商皱了皱眉,不由抬头望向荣迟。
母亲认得这位荣将军?
对,其实也该是认得的。
因为荣家是玄嵩帝后的母族!
若是母亲与玄嵩帝有关,那么认得荣家的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位便是沈小姐吧?”
察觉到沈云商的视线,荣迟抬眸望了过来。
沈云商忙屈膝颔首:“小女云商见过荣将军。”
荣迟越过沈枫,停在沈云商三步之外,在所有人屏气凝神时,却见他拱手一礼,郑重道:“沈小姐大恩,边关数十万儿郎没齿难忘。”
沈云商吓得连忙避开,想伸手去扶又觉不妥,只能再次跪下:“小女当不得将军之礼。”
沈枫白蕤也相继跪下,沈枫急声道:“荣将军万不可如此。”
荣迟便也知是自己吓着他们了,只能直起身子,赶紧道:“雪地里凉,快快请起。”
沈枫几人这才又站起身。
而白蕤从始至终都低着头。
荣迟看了眼她,道:“这位就是弟妹了。”
白蕤身子僵了僵,头却更低了:“沈家妇白氏见过荣将军。”
荣迟以为她是胆怯,便体贴的没再过多询问,沈枫察觉到白蕤的异常,忙伸手:“将军这边请。”
荣迟点点头,道:“请沈小姐一道前往,我还有话想问沈小姐。”
沈云商屈膝应下:“是。”
随后,几人一同朝正厅走去。
白蕤临到门口,不知怎地突然踩空,朝沈云商的方向倒过来,沈云商忙上前一步将她接住:“母亲!”
沈枫与荣将军听得动静,皆回头看来,沈枫更是几步走过来:“夫人怎么了?”
白蕤抬手扶了扶额,轻声道:“我方才突然有些头晕。”
沈枫担忧道:“可能是着凉了,夫人还是先回院中歇着吧。”
白蕤犹豫道:“可是...”
沈枫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看向荣迟,便听荣迟道:“无妨,弟妹去歇着吧。”
白蕤遂告了罪行完礼便欲折身离开。
然就在她侧身之时,隐约露了下巴尖,荣迟的眼神蓦地一紧,叫住了她:“等等!”
白蕤身形僵住,垂首立着。
荣迟缓缓走近,沉声道:“抬起头来。”
白蕤手中的绣帕立刻就攥的变了形。
沈云商已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沈枫似乎颇为不解:“荣将军这是...”
荣迟抬手打断他,仍旧盯着白蕤,重复道:“抬头。”
良久的僵持后,白蕤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荣迟。
她想,已过十多年,或许他已经认不出她了。
就算认出来,她不承认便好了。
可当两道视线相交时,白蕤便知道她想错了。
男子脸上虽然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张脸似乎仍旧和当年一样,见一眼,就不会认错。
她如此,对方也该是这样。
果然,看清她脸的那一瞬,荣迟面色大变。
沈枫将二人的神情收入眼底,渐渐生出了防备,巧妙的上前半横在二人中间:“荣将军,和夫人认识?”
这该不会是哪个他不曾知晓的情敌吧...
短短几息,荣迟面上的神情从怀疑到震惊到大喜再到激动,但到最后都变成了恭敬。
他颤抖着拱手:“长...”
“荣将军!”
白蕤快速出声打断他,看向沈枫:“我与荣将军乃是故交,想同他说几句话。”
沈枫皱着眉欲言又止,沈云商轻轻碰了碰他,他才故作大度:“行吧,要快点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