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榆有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情况, 都没有想过隋钦这个回答——怎么会听不懂。
自己难道是猜错了?
可当初他问得那样巧,不是告诉她的意思吗?
她懵了两秒,隋钦看得一清二楚。
林白榆原本准备的问题都被他这句话憋了回去,正主都不承认的话, 她猜得再对也是自己猜。
他一向冷淡。
是她之前以为自己和她关系变好了。
黄泽和黄红英说话的声音依稀传过来。
隋钦说:“回去。”
林白榆哦了一声, 临走时没忍住:“你小心……伤口。”
她现在连说起伤口这两个字都有点害怕。
南槐街很黑, 没有路灯,全靠边上街坊邻居的灯光, 路上的青石板已经碎了不少,她很容易就踩进那些小坑里。
一惊一乍的。
隋钦想起来她第一次来南槐街那天,也是这样惊慌失措地避开那些隐藏的积水。
她能梦见他, 也许就是因为他们之前存在的相互关系吧。
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了公交车,林白榆要么走回去, 要么是自己打车,走回去有点远, 她还是有点害怕这里的荒凉。
上车时,她看向窗外。
南槐街口被对面公交站牌的路灯光照亮, 她看见了一个身影的轮廓站在那儿。
林白榆飞快按下车窗, 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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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钦再次回到54号, 大门紧锁。
他冷笑两声,从院子里进去。
刚进去, 黄泽就等在了过道里, 迫不及待地问:“诶,你刚刚在那儿和谁说话呢?”
他感觉是个女生,又不确定。
隋钦不会是恋爱了吧?
他那张脸确实很有迷惑性, 黄泽很是嫉妒:“你这个伤, 要是留下疤, 女孩子看到说不定都会吓个半死。”
隋钦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黄泽最怕,也最厌恶他这样,换了个话题:“别不说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把债主引到家里来了,到时候你别想再留下去。”
他眼珠子一转:“反正你也成年了。”
隋钦停下脚步,道:“那就在我离开之前,让他们烧了这里。”
黄泽:!!
他后退一步,被隋钦的话惊到了。
隋钦玩味道:“你不会害怕了吧?”
他拧开杂物间的房门。
黄泽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张了张嘴,想立马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面前的黑发少年忽然回了头:“忘了你还是未成年,要是害怕就告诉你妈妈。”
黄泽快气疯了。
偏偏隋钦直接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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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
柳芳看到她回来这才放心,家里虽然距离八中并不远,但女孩子单独夜里走路也不安全。
偏偏林白榆不让她去接。
林白榆没说隋钦的事:“在学校里耽搁了。”
柳芳也没怀疑,自己女儿最乖巧不过了,“那快点洗洗吧,要是没作业就早点睡。”
“妈妈。”
林白榆叫她,抿唇问:“你以前看到我身上受伤变好,有没有想过我的伤口去哪儿了?”
柳芳没想到她问这个,距离当初发现女儿的异样实在太久了,都十几年了。
“想过,怎么会没想过。”
她微微一笑:“可能是被老天爷收走了吧。”
林白榆的心又锥了一下:“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伤口会消失,别人的身上也可能会出现伤口。”
柳芳诧异:“你说得还真有可能,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林白榆垂下眼,“我就是突然想,会不会有人替我承担了那些伤口和感冒、发烧什么的。”
柳芳见她情绪低落,坐在她面前。
“星星。”她柔声开口:“我也不能绝对说,不能有,但是如果是真的,也并不是你故意的。”
柳芳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尽量不要受伤生病,有些事你控制不了。”
林白榆沉默不语。
自己的确不是故意的,可站在隋钦的立场上,这些飞来横祸,无法不产生怨。
自己以后千万不能生病。
难道是因为现实里的隋钦替她承受了病痛,所以她才会梦到梦里那个一切都好的隋钦?
真的和现实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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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榆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闭上眼,感觉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她胡乱喝了几口粥,往学校里赶。
路过校门口的早餐店时,林白榆脚步蓦地停下,还是进去买了一杯黑豆浆。
她将豆浆放到隋钦桌上,才注意到秦北北回校了。
秦北北热情得要命:“星星,一天没见,真想你,快把作业给我抄下。”
林白榆递出去试卷,问:“你生什么病了呀?”
秦北北刚抄完选择题,面上一顿,又侧过脸冲她笑:“就是容易复发的过敏,要去医院治疗。”
“那个淤青是过敏?”
林白榆之前甚至想过,是不是秦北北家里有人打她,但是她看起来不像是。
秦北北抱怨:“是啊,老出现。”
林白榆伸手指指她的脖子,“这些小点点也是吗?”
秦北北手指碰上去,“是,是不是还有点肿?”
林白榆:“像长肉了。”
秦北北撇嘴:“才不想长肉,我爸要带我去大医院,但我不想去……我还要上学呢。”
她摸了摸自己到了肩膀上的短发。
林白榆不赞同:“治疗比较重要。”
秦北北转头,忽然问道:“星星,要是有人把你头发都剃了,变成小光头,你愿意吗?”
林白榆目瞪口呆:“当然不愿意!”
她连短发都舍不得剪。
以前小时候有一次被幼儿园同桌传染上虱子,回家哭了好久,柳芳带她剪了短发,二年级才养起来。
秦北北:“你光头可能好看,配上你这个痣,就像那些小尼姑,漂亮的小尼姑。”
林白榆不停摇头,再好看也不要。
她也不要当小尼姑。
秦北北眼睛放光:“你要是的话,我一定天天去你在的尼姑庵,做最虔诚的香客。”
“谁要当尼姑啊?”方云旗的声音从后门处响起:“你们俩打算去当尼姑啊?”
秦北北哼道:“你!”
方云旗:?
“干我什么事啊,我要当也是当和尚。”
“那寺庙有了你,要倒闭啦。”秦北北说。
林白榆正被他俩逗乐,盈盈笑着,发现他身后踏进来的少年身影,慌忙移开视线。
她听见椅子拖开,还有其他细碎的声响。
“给我啦?这什么糖?”方云旗的声音又响起:“这上面写的什么,我只认识一个women。”
他明白了:“这女人吃的。”
林白榆扭过头,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小罐子,开口:“方云旗,不是给你的!”
方云旗:“啥?”
他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东西,恍然大悟。
方云旗双手奉上隋钦的桌子:“还了还了。”
“哥,你的。”他道。
隋钦一根手指推着小罐子到桌边,看着林白榆:“女生吃的糖,给我干什么。”
林白榆连忙说:“补充维生素的。”
隋钦:“我不缺。”
林白榆:“多多益善。”
她又补充:“吃了不会变成女人的。”
“……”
隋钦差点听笑了。
“你自己补吧。”
他不要,林白榆强迫也没用,但看到他接受了豆浆,也松了口气,好像他没怎么讨厌她。
那以后,她多补偿他!
-
林白榆给自己制定了强制要求。
第一,不准受伤。
第二,不要生病。
第三,对隋钦好。
第三个反而是这里面最容易做到的一条,第一条,林白榆觉得自己注意一点,是可以尽量避免的。
但生病,有时人无法控制。
就好像她上次突然发烧,她自己都不清楚缘由,也因为恢复,没有去医院检查。
林白榆从小到大,基本没去过医院。
如果自己真的生病了,那她只能去照顾隋钦。
至于隋钦的态度,林白榆压根没注意,他不承认就不承认,她反正都知道了。
也许是自己猜得太远,其实他本人还没猜到后面呢。
确定了,林白榆才终于放松下来,不再是昨天晚上的状态,甚至主动邀请秦北北去卫生间。
女孩子上厕所总是很少一个人的。
她们才回来,转过走廊,就见到一个中年女人在门口:“麻烦帮我叫一下隋钦,可以吗。”
秦北北好奇:“找隋钦的,没见过,是他妈妈吗,我从来没见过他妈妈来学校。”
林白榆摇头:“看起来不像。”
她们两个刚从她身后走过去,隋钦从教室里出来。
林白榆还没离开女人身边,就听到“咚”地一声,身旁的女人赫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秦北北这么大胆都吓了一跳。
“隋钦同学,我知道是马横的错,但是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也被教育了,你能不能原谅他,让他来学校上学,我让他给你道歉,要不然你打回去行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这里,一时间走廊上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对方的哭泣声。
隋钦站在她面前,神色淡然。
任谁见到的第一眼,都觉得冷血至极。
可谁规定受害者就要原谅加害者呢。
“不行。”
少年的音色和他的表情一样冷。
隋钦掩下眼中的情绪:“您不用跪我。”
女人仿佛没听见,哭了起来:“孩子,我们也赔钱了,现在他高考都参加不了,我和他爸也就是普通人,现在天都塌了,你想要什么赔偿,只要能让他回来就行……”
其他班见到这个场景,都纷纷议论起来。
“退学是太严重了……”
“那隋钦脸还受伤了呢。”
“那他不是没事吗……马横妈妈真可怜,隋钦好冷漠。”
隋钦眼中闪过嘲讽,一闪而逝。
对于马横妈妈的哭求,他不免想到自己曾经以往,若是父母还在,是不是也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长辈是长辈,马横是马横。
隋钦语气微缓:“开除他是学校的决定,您在这里,不如去找校长,可能更有用。”
他转身回了教室。
隋钦走了,跪在地上的马横妈妈也愣住了。
“阿姨,您先起来吧。”林白榆开口:“马横在学校里做过的事您都清楚吗?欺负同学,打架,威胁……”
如果不是隋钦,可能今天面对这一切的就是她。
也许她能坚持住不原谅,也许会因为面子薄,或者因为别人的议论而妥协。
而现在,站在那里的是隋钦。
林白榆无法旁观这一切,转向刚才还在指责的其他人:“要不然你们被马横打一顿,开刀缝几针,然后原谅他?”
众人面面相觑,谁想在脸上留个疤。
他们就是看着马横妈妈哭得太惨,忍不住想劝。
隋钦有些烦躁。
她总是这样冲在前头。
即使被他拒绝,也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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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预备铃突然响了,围观人群逐渐散去。
马横妈妈咬着牙,还跪在原地没动,她坚信,普通学生是挡不住自己这样的哀求的。
一班的同学们都有点坐立不安,任谁看到长辈哭着跪在那里,都很难做到无视。
林白榆弯下腰,想把对方拉起来。
才刚碰到,教室里传出一声清磁的嗓音:“林白榆。”
林白榆抬头。
隋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别多管闲事。”
不过转瞬,他看向马横妈妈。
这一次,修长的手指揭开了纱布下方,指尖微微挑起,露出还在愈合中的伤疤。
锯齿一样,附在脸上。
还未进教室的同学们也都看见一角,骇得捂住嘴——这要是好了之后留下疤,就完了。
他们先前只知道隋钦受了伤,但他每天没事人一样,他们自然而然也放松,觉得还好。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马横妈妈看到,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眼。
隋钦松开手,任由纱布落下,语气轻描淡写。
“他愿意划一刀么?”
这伤疤是换在了他身上,他习惯如此了。
要是依旧留在林白榆脸上,马横就算划十刀都不足以抵消。
因为,烂人是不值的,不配的。
林白榆喉咙紧了紧,她从没想过,在众目睽睽之下,隋钦会主动揭开伤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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