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眠一点儿都不好。
眼睛泪汪汪的, 捂着嘴唇的指缝,时不时溢出两声呛咳。
秦牧云盯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终是什么都没说,收回抚在她背脊上的掌心, 拧开桌上的矿泉水, 递到了她的唇边。
她接过时, 习惯性的道了声谢。
秦牧云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的神态和举止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是白眠仍然察觉到他在生气。
她咽下喉间的呛咳, 放下手里的矿泉水瓶, 悄悄拽住了他垂落在自己手边的衣角。眉眼低敛, 不露声色。
她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他不生气才不正常。
秦牧云搭在桌面上, 转动手机的指端一顿, 浅色的瞳仁若有所思在眼底转动一圈, 放下靠在桌沿的手臂, 坐直起身,往身后的椅背靠去。
白眠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以为他不想让自己碰他, 默默松开他的衣角,正欲收回手, 他却反扣住了她的手指,贴着香槟色的桌布, 轻轻厮磨着她的手背。
桌布下, 他左边的膝盖也不动声色贴上了她的大腿。
白眠收回自己的右脚, 不安的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他凝视着餐盘的眼睑微垂, 左腿略微伸直,再次贴上了她的大腿。
白眠感受到他裤腿下温热的体温,不由屏住了呼吸,后背陡然浮现出一丝燥热。
其他人对他们之间的暗涌,浑然不知。
“小舅舅,我给你介绍一下吧。”王逸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衬衣,从他的左手边挨着开始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余思雅。”
余思雅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端正坐姿,向秦牧云挥了挥手:“小舅舅好。”
秦牧云仿若未闻的侧头向白眠看去。
桌布下,白眠抬起贴着他裤腿的腿,猝不及防枕在了他的大腿之上,有意无意往上晃动。
白眠单手托着脸,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
秦牧云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她空****的手腕,一时猜测不透她的意图,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位是思雅的父亲,余少成叔叔。”王逸之见他心不在焉,故而没有多做停留,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的外婆,这位是思雅的……”
他逐一介绍,轮到白眠的时候,微微一顿道:“她是我的朋友,今天专程携外婆来祝福我的。”
他觉得白眠和秦牧云以后大抵是不会见面,连名字都没有介绍。
只是替她解了围,划清了她和其他人之前的所有关系。
桌上的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的向他望去。
王逸之仿若未闻,继续介绍着一旁的陈怀凤和郑意,“这位陈阿姨是余叔叔的朋友,旁边这个帅哥是陈阿姨和郑叔叔的儿子,郑意。”
秦牧云收回落在王逸之脸上的视线,越过陈怀凤直直向郑意看去。
郑意心有余悸的直起身,躲开了他的视线,放在桌上的双手不安的搅动在一起,犹豫着该不该叫他。
秦牧云淡淡收回视线,“见过。”
郑意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大气都不敢出。
余思雅这才想起,上次在酒吧对郑意动手的小混混是秦牧云的人。
难怪秦牧云会一直看白眠,估计是小混混带着白眠见过他,脸上不禁泛起讥讽的笑意。
看不出那小混混在秦家还挺受待见的,连带着李玫和秦牧云都爱屋及乌对白眠那么客气。
“我再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舅舅,秦牧云。”王逸之用手掌指向秦牧云后,又落向李玫:“这位是我外婆的妹妹,也是我小舅舅的妈妈,我的姨婆,李玫,相信大家应该都认识吧?”
除了白眠,其他人都点点了头。
外婆一头雾水,但这跟着附和了两下。
白眠怔怔望着一旁的李玫,那她之前对自己那么客气,是因为知道她和秦牧云的事?
她的耳朵唰得一下红了。
李玫似乎看出她的窘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紧张。
白眠暗自放下枕着他的大腿,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不料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他镇定自若望着拿着红酒试图拉近关系的余少成,淡淡开口道:“不喝,我今天开车来的。”
“那就算了,安全第一。”余少成看了王逸之一眼,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缓解桌上的尴尬。
“小舅舅,”王逸之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睛,喝了一口红酒道:“你怎么突然想着过来了?”
“来接人。”秦牧云垂着眼睑,用生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厮磨着她掌心边缘的嫩肉道。
白眠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升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悸动。
大家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李玫,不由生出一丝疑惑,李玫今天没带司机吗?
王逸之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
偌大的圆桌再次陷入安静。
陈怀凤向郑意使了使眼色,低声凑近他道:“人家秦牧云都主动说见过你,你怎么还不去给别人打招呼呢?”
郑意可不敢给打他招呼。
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被烟灰进过的眼底隐隐作痛。
“我,我不想。”
“你这孩子,”陈怀凤不满的推了他一下,“快去给人敬杯酒。”
郑意支支吾吾,“别人都说了不喝酒,有什么好敬的。”
陈怀凤听而不闻,笑容可掬的对着秦牧云道:“秦少,我儿子想敬你杯酒。”
”可以。“秦牧云的目光淡淡扫过她身后的郑意,拿起左侧没有盖上矿泉水的矿泉水,往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那我以水代酒?”
白眠和余思雅不约而同张了张嘴,想提醒他那是白眠喝过的,但是陈怀凤抢在她们开口,只能作罢。
“好。”陈怀凤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心中暗喜,觉得他一定是非常看好郑意才会这样,自己搭不上的圈子,郑意能搭上也是好的:“郑意,快点儿,起来敬酒了。”
郑意不情不愿站起了身。
他单手扶着秦牧云身后的椅背,忐忑不安的眨动着眼睛道:“秦,秦爷。”
“恩?”秦牧云略微侧身向他望去,比起那日在商场的强势,今天的态度可谓是和蔼可亲,郑意险些哭出来:“我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的事情。”
声音不自觉带上了染上了一丝哽咽。
秦牧云轻描淡写道:“过都过了,不用解释了。”
郑意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了,眼眶涌现出一层沉冤得雪的泪水:“我还想跟你说这件事。”
秦牧云眨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郑意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白眠,咽了咽喉头道:“之前我硬闯听云轩,是我做得不对,我再次向你道歉,但是你手底下的金头发,睡了我当时的未婚妻,把我绿了,还顶着你的名义,对我动手了,我希望你能还我一个公道。”
白眠捂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真是服了,他自己和余思雅不清不楚在先,居然还有脸找秦牧云讨公道。
秦牧云托着下颚,波澜不惊的望着他:“不是他睡的。”
郑意自是不信,正欲反驳,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他一直垂落在旁的左手,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他没有起身的原因,不自觉探身望了一眼,只见一旁的白眠以同样的姿势垂着右手,而餐桌之下,是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犹如雷击,大脑里一片空白,哆嗦着嘴唇,说不话来。
秦牧云面不改色:“真的不是他。”
郑意怔怔望着他。
想起旧时种种,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秦牧云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据我所见,是你和逸之的未婚妻,先绿了你的未婚妻吧?”
“我没有。”郑意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否定道:“我和思雅只是很好的朋友。”
“可以睡觉的朋友?”
“我没睡过她!”郑意极力反驳道。
“只差没睡过了吧?”
桌上一片寂静。
李玫见王逸之脸色微变,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牧云,别说了。”
秦牧云听而不闻,虎视眈眈凝视着郑意的眼睛道:“你在酒吧和她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们两个还打了人,然后跑了,让你当时的未婚妻到派出所给你收拾烂摊子。”
白眠诧异的望着他。
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知道你的未婚妻,当时在派出所有多难堪吗?所有人都知道,她认识的姐姐和她的男朋友,把她绿了,她还来替人赔钱。”
所有人的目光,从秦牧云身上落到了白眠身上,显然不知道她还经历过这种事。
“你把别人打得满头是血,然后让一个小姑娘来处理,你想没想过她会遭遇什么?你都不能算个男人,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这种事。”
陈怀凤坐在一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不是郑意让她去的,是我……”
“行了,”郑父脸色阴沉的盯着自己的妻子,显然没想到她能做出这么恶心人的事,随即将视线落在郑意脸上,“郑意,你跟我出来一下。”
郑意失魂落魄放下手里的红酒,跟着郑父往外走去。
走廊上陡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包厢里面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良久的王逸之忽然拉下领口的领结,丢在桌上:“妈,这婚能不能不结了?”
王母没有说话,
为难的目光在王逸之和余家的脸上来回扫视,他们的确很想和余家联姻,但这也太委屈自己的儿子了。
“小舅舅!”余思雅强忍着喉头的哽咽,“我知道白眠找得那个小混混是你的人,但是你也不能为了你的人,这样坏我的名声!”
“你的名声?”秦牧云今天第一次拿正眼瞧她:“郑意上次为什么会在酒吧挨打,你不知道?”
余思雅一怔。
显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你搂着郑意的脖子,郑意搂着你的腰,两个人贴坐在沙发上。”秦牧云单手搭在桌上,“这是普通朋友?”
王逸之闻声发出一声冷笑。
“我没有!”余思雅拒不承认,拉着王逸之的手腕道:“你要相信我,我和郑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这么绿的。”王逸之将额头自己的头发往后一推道:“忍都忍了那么久了,没道理在婚宴前一天忍不了的。”
白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侧头望向王逸之。
王逸之也正好在看着她,眼眶隐隐泛着泪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的移开了视线。
“白眠!你看什么看!”余思雅憋着一肚子火,而在她这个桌上唯一能发泄的对方只有白眠:“就算王逸之不跟我结婚!也轮不到你!”
如果她是在秦牧云来之前跟自己说这句话,白眠有一百个破罐子跟她破摔,但是现在不行,桌上有她在乎的人。
于是她什么都没说,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猛的举起和秦牧云握在一起的手,喊了一声余思雅的名字。
余思雅瞳孔微怔。
秦牧云眼睑微垂,不禁想到了什么,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满是肉眼可见的温柔。
整个包厢里安静的只剩下郑父在走廊上打骂郑意的声音。
陈怀凤和余母对视了一眼,难怪李玫那天的态度那么奇怪,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白眠和秦牧云的关系了。
余思雅也万万没想到,秦牧云这样的人居然会看上白眠,明明连郑意都看不上她,可是她不敢质疑秦牧云,只能死死瞪着白眠:“所以,你们是约好了要在我婚礼的前一天给我难堪吗?”
白眠尚未说话,王逸之已经冷笑着打断:”到底是谁给谁难堪?你跟我说,你和郑意只有那一次玩得稍微过头了,那郑意被打那次,又是怎么回事呢?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至少应该尊重我。”
“你为什么总是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不肯相信我呢?”余思雅气急败坏道。
”那要白眠把视频发给我,在你面前播放,你才肯承认你和郑意的确不是普通朋友吗?“
“怎么就不是普通朋友了?”余思雅发问道:“我没有搂过异性的肩膀吗?你没有……”
“我没有。”王逸之淡淡打断道:“我没有在酒吧里顶过异性朋友,也没有搂过异性的腰,让别人抱我的脖子。”
“那你现在就去啊!”余思雅忍无可忍:“是不是得你做过这些事后,我和郑意才能翻篇啊?”
王逸之觉得她不可理喻,拿起桌上的手机站起身:“算了,后天的婚礼再见吧。”
说完,他就拉开包厢的门离开了。
“好了,白眠,你现在高兴了吧?”余思雅泪流满面的站起身,脚踢到旁边的包装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将口袋踢开,里面的裙子随之掉落。
“关她什么事?”秦牧云望着她道:“话是我说的,你有什么脾气冲我来。”
她显然没有这个脾气,深深看了秦牧云一眼,擦掉脸上的泪水,一脚踩在地上的裙子上,转身往外走去。
余少成看了余母一眼,余牧立刻放下膝盖上的餐巾,起身追了出去。
陈怀凤也坐不下去了,听着郑父骂着郑意的那些话,比拿刀割她的心还难受,起身冲到走廊上,护着郑意道:“是我不会教儿子,你要打就打我,你拿他发什么脾气。”
王家的人和李玫面面相觑。
李玫小心翼翼看向秦牧云道:“我们也走吧?”
“你们先走吧。”秦牧云淡淡看向白眠道:“我还有话要跟她说。”
李玫欲言又止,同王逸之的父母起身离开了。
余少成见状,也扶着白眠的外婆站起了身,外婆眼泪汪汪抱着那条被余思雅踩过的裙子,想骂白眠没事招惹余思雅干什么,但是碍于她旁边的秦牧云,又忍耐了下来。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他和秦牧云两个人。
包厢的落地推拉门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屋檐下亮着成串的小灯,满是诗意。
白眠抽回被秦牧云握着的手,撑着凳子忐忑不安看向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他眸光深沉的望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白眠不安的舔了舔嘴唇,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抽出宽薄盒子里的烟,含在唇间,侧低下头点燃,徐徐的烟雾从他鼻尖蔓延开来。
白眠没来由感到一丝紧张,“我……”
“噔——”他放下手里银色的打火机,单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侧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你手腕上的天珠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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