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请帖在两个丫鬟的手上打了个转儿?, 便到了烟楣的手里。
太子殿下把人送到宅院里的时候,只说了, 把她当主子伺候, 除了出府以外,别的都随她。
既如此,递个信, 见个人, 也?是可?以的。
烟楣得了信,迟疑了片刻后, 选择见烟桃。
她太想知道外界的消息了,想知道周行止最后如何, 想知道秦小将军有没?有翻案,想知道她父母如何。
所以哪怕她跟烟桃关系不好,她知道烟桃来者不善,但?也?还是让丫鬟将烟桃请进来了。
她在前厅待的客, 为了防止周遭有人,不好问话,便将丫鬟侍卫什么的都赶下去了, 至于他们有没?有偷听,烟楣就不知道了。
烟楣上次见烟桃时, 烟桃便在待嫁,现在烟桃都嫁人了, 再见烟桃时, 烟桃已经换上了一身妇人常穿的正色,衣衫皆为世子夫人的配制, 只是她到底岁数小些,压不住那金发浓衣的艳色, 瞧着?像是单薄的身子都要给?压垮了似的。
烟桃这些时日?也?消瘦了很多,她被迫嫁给?了西江候世子,俩人都捏着?鼻子过日?子,谁都看不起谁,烟桃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了,没?想到她成婚后没?多久,就出了一件让她高兴的“大?喜事”。
烟楣出事了。
烟桃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她嫁人之后,父亲便不与她说那些政事了,她与西江候世子关系也?不好,所以也?不知道什么内幕。
她只知道,周行止死在了宅院里,有人亲眼所见是太子所杀,周行止的母亲跪在顺天府堂前为儿?喊冤,此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洋洋,有关于太子品行不端的说法流传京都。
烟桃隐约能猜到一点,太子这段时间查案,动了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世家门阀便结合起来,想要将太子弄垮台,而烟楣,就成了其中的那个“红颜祸水”。
很多人都传,烟楣脚踩周行止和太子两条船,引来太子争风吃醋,才会?杀掉周行止。
提起周行止,烟桃看向前厅内烟楣的目光便更冷冽了两分。
烟楣今日?穿了一套春绿雪绸对?交领绣云鹤裙,往椅子上一坐,听见动静便抬眸看她,远远地与她对?上视线后,烟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烟桃嗤笑了一声。
“我今日?来,便是来瞧瞧我的好妹妹是何下场。”烟桃跟她早撕破脸了,见了她也?不说什么场面?话,上来就是尖酸刻薄的嘲讽。
“之前我便与你说过,太子就算喜欢你,也?不会?给?你什么身份的,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的名声,根本进不了东宫,日?后,你便只能困在这个宅院里,做一个外室,呵!”
烟桃的眉头高高挑起,一脸的得意:“你还不知道吧,太子要选太子妃了,到时候,太子妃都不会?容下你。”
烟楣这几日?一直浑噩着?,闻言抬眸看了一眼烟桃,她一开口,就是嘶哑的声音,她问:“周行止葬了吗?”
“你还有脸问周行止!”烟桃提起周行止就恨,她道:“若非是你,周行止怎么能落到那个下场?我告诉你,现在周伯母还在为她儿?子伸冤呢!”
烟楣拧眉,她道:“周行止是被三皇子的人给?利用了,周伯母也?是被三皇子的人给?利用了,掺和进这种政斗里,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可?是烟桃根本不在乎烟楣说什么,她只颤着?身子喊道:“你看看你现在吧!你看你现在是什么下场!你肯定会?比我更惨,比我更惨!”
烟楣叹了口气。
她想从?烟桃这里知道外界的消息,烟桃单纯是想来骂她一顿。
她从?烟桃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烟桃恨她恨得要死,今日?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她只喊了外面?的人来,让人送烟桃走。
烟桃几乎是被那些丫鬟们扯出去的。
因着?听了烟桃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烟楣的心绪更加混乱,她回了床榻间后,久久睡不着?。
烟楣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生活了半个月,季妄言一直没?有来看她,她被困的都快疯了,只好给?季妄言写信,希望季妄言来看她,让她稍微能出去活动两圈。
直到有一次,她夜里失眠,睡不着?,听那些丫鬟们说,季妄言要娶朝中二品武将的女儿?为太子妃。
烟楣想,她之前怕的事情果然来了,季妄言在外面?花天酒地怎么样?怎么样?,她在这宅院内慢慢老死。
烟楣实在是不想死,只能继续给?季妄言写信,最起码让季妄言把她母亲接过来,让她看一看她的母亲也?行。
但?她的信一封封过去,就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没?有半点回音。
直到有一日?,烟楣在夜间被两个丫鬟叫醒了。
两个丫鬟脸色苍白的看着?她,烟楣还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瞧见两个壮硕的嬷嬷进来,直接掐着?她的下颌,给?她强灌了一杯毒酒。
烟楣被灌毒酒的时候,听见那嬷嬷在她耳边骂道:“小贱蹄子,竟敢勾引太子殿下,日?日?给?太子写信,败坏太子名声,引得太子与太子妃争吵,这就是你的下场!今日?得太后赐毒酒,日?后老老实实做个本分人吧!”
一杯毒酒下肚,烟楣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原来是她的存在,破坏了太子与太子妃之间的情愫。
可?是,分明是季妄言将她囚在这里的。
这皇家人,果然跟季妄言一般不讲道理。
因是太后派来的人,故而那俩丫鬟也?不敢阻拦,只惶恐的跪在了地上,烟楣倒在地上时,很快便觉得手脚失温,眼前发黑。
第39节
她听不见动静了,她只能倒在地上,看着?房内的人。
两个丫鬟跪在地上哭,嬷嬷做完事后,起身利落的要走,而这时候,许久不见的季妄言终于从?厢房门外跑进来了。
他也?比之前消瘦了些,人还黑了,面?容冷沉,越发显得阴鸷,大?概是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吧,烟楣瞧见他双目猩红,神色癫狂的冲过来,拔剑先砍了那两个嬷嬷,然后扑到她面?前与她说什么。
她听不见了,眼前还都是重影,她只能瞧见那俩小丫鬟吓得一直磕头。
太可?怜了,跟她一样?可?怜。
烟楣便抓着?季妄言的手腕,与他挣扎着?指了指那两个丫鬟。
季妄言砍了那俩听从?太后命令来给?她下毒嬷嬷,有可?能还要顺势杀了这俩没?有保护好她的丫鬟。
她都要死了,就别连累旁的人了。
她想到这里时,便觉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血从?喉头涌出来,她转瞬间便闭了眼。
但?她却觉得自己没?死。
她像是一道幽魂一般,缠绕在了季妄言身旁,看着?季妄言抱着?她痛哭发疯,但?所有人都瞧不见她,她像是一道执念,只缠着?季妄言。
怎么说,死了,但?也?没?死透,就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死也?要看季妄言的后果似的。
大?概是她心里也?怨恨季妄言吧。
季妄言因砍杀了两个嬷嬷,引来了太后不喜,顺德帝本就不喜欢季妄言,后直接找了个理由把季妄言废除了太子之位,从?京内流放了,一时之间三皇子党嚣张跋扈。
季妄言被流放到漠北,惨极了,废太子的日?子可?不好过,但?是这个人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被废后,直接勾结漠北的将士们与漠北的游牧民族一道反了,这个畜生,勾结这个勾结那个,杀这个杀那个,把大?奉搅和的民不聊生,又带着?人杀回大?奉,谋朝篡位,把自己亲爹斩了,又把三皇子剐了。
烟楣时醒时睡,有时醒了时,能见到季妄言在帐内读密信,有时醒来时,能见到季妄言站在院内不说话,磕磕绊绊走了大?概有七八年,一介废太子,又自己走回了大?奉顶端。
他终于成了皇上,从?二十?那年,走到了二十?八那年,原先那个锋芒毕露嚣张跋扈的太子成了血腥罗刹般的一代帝王,他不在乎什么名声,亲爹亲弟说杀就杀,史官怎么写也?无?所谓,他就要这万里江山。
烟楣以为,他成了皇帝之后该消停了,他想要的都有了,老老实实坐拥美人儿?享万里江山就得了,谁知道,他成了皇上之后,第?一件事是召集全天下的道士,做法要将死了八年的烟楣起死回生,第?二件事就是把烟右相?提成左相?,让烟左相?统领全朝。
当了八年幽魂的烟楣两眼一黑。
被迫成了暴君左相?的烟父也?眼前一黑。
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她是背实了。
烟父想,暴君要死了,他也?肯定得被人剐了,不由得勤勤恳恳的给?季妄言干活。
再往后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她就记得季妄言一天比一天疯,这狗畜生摆出来一张“全天下都得跟我一起死”的嘴脸,搞的宫里的宫女们都战战兢兢的。
也?没?有人敢给?季妄言送女人,季妄言疯起来太后都害怕——幸而当初给?烟楣下毒药的太皇太后几年前因病薨了,不然季妄言可?能还要再加个屠杀太皇太后的罪名。
别人不高兴杀杀外人,季妄言不高兴,从?自己族谱开点。
烟楣看他折腾个没?完没?了,恍惚间发现,她活到现在,好像他娘的不是她的执念,是季妄言的执念。
她活到最后,宫里来了个游方道士,忽悠季妄言,说让季妄言自裁而死,以血涂阵,烟楣就能复活了。
他说的言之凿凿,季妄言真的信了。
信了之后,季妄言第?一件事是先把那道士杀了,他怕那道士骗他,他死了之后也?没?法向那道士报仇,所以先把道士杀了——若是那道士没?骗他,那就算那道士倒霉。
反正他杀的人多了,他不在乎这么一个两个。
季妄言杀道士的时候,烟楣就在一旁看着?,看的直叹气。
你说说,你非招他干嘛!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然后,道士死后,她瞧见季妄言随意传旨,将皇位给?了他那病弱的,一直迎风就咳,从?没?宫斗过,见了他就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怂的十?分坦然的二皇兄,然后由着?那道士的话,用自己的血涂了一个血阵,把自己给?弄死了。
他死的时候,烟楣便觉得她那漂泊了八年的意识终于散了,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死了也?挺好的,希望这世上没?有阴曹地府,烟楣害怕季妄言到阴曹地府里继续谋朝篡位,自己当阎王,然后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拉谁死。
她以为自己会?死,但?是在某一刻,她的脚下一踩空,她整个人“啊”的一下就从?**坐起来了。
明媚的阳光从?窗外落进来,她坐在床榻间,恍惚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正是坐着?发愣的时候,门外便传来了周姨娘骂人的声音:“烟楣,怎的还在睡?今日?是跟你嫡姐约好了去马球场看周行止的日?子,你可?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