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宁安堂内冷冷清清。
灯下,尤氏坐在椅子上等贾琥。
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秦氏从门外进来。
秦氏一面走,一面说道:“园子已经收拾出来了,酒宴就摆在天香楼。如今园子景色正好,也不用请戏班,咱们一边吃酒,一边赏景,又雅又自在。”
婆子托着茶走了过来。
秦可卿亲手把茶捧给尤氏。
尤氏回过神来:“嗯。”接着望了一眼刚落座的秦可卿,“你消瘦多了。”
秦可卿:“媳妇身子好着呢.....不过,母亲却是憔悴多了.....”
尤氏:“蓉儿有书信来吗?”
“没有。”秦可卿低垂了眼。
尤氏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丫鬟进来禀道:“二爷回府了!”
秦可卿:“小厨房上备着晚饭呢。”
尤氏:“那就拿过来。”
“是。”秦可卿应着,领着媳妇丫鬟向尤氏院中走出。
不一会儿,贾琥疲乏地走了进来,尤氏迎了上去,“二叔回来了。”
贾琥叹了口气:“嫂子不必如此的。”
尤氏一笑:“有件事要与二叔商议。”
贾琥:“哦?”
大丫鬟银蝶端着茶过来。
尤氏亲手把茶捧给贾琥。
贾琥双手接过茶,“嫂子请坐。”
尤氏笑道:“今儿老太太请东道,听说二叔身边还没有大丫鬟伺候,便说要将琥珀调给二叔。”
贾琥一惊:“哟!我竟能与凤凰享受一样的待遇?!”
众人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才开始哈哈大笑!
尤氏:“干什么,吵吵嚷嚷,没规没矩。”说着,自己又掩嘴笑了起来。
银蝶等人无不笑出了声。
这时,秦可卿走到门边,愣了一下,还是轻步走了进来:“二叔。”
贾琥放下茶碗,只是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嗯。”
尤氏看在眼中,对秦氏说道:“把晚饭拿进来。”
秦氏:“是。把晚饭拿进来。”
几名婆子捧着食盒走了进来,把一碗饭、四个菜和一碗汤放在贾琥面前的圆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秦可卿将一双刚用开水烫过的竹筷奉与贾琥。
贾琥摆了摆手,“我在兵部吃过晚饭了。”顿了顿,对秦可卿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歇息去。我还有事与你母亲说。”
秦可卿强笑了笑:“是。”又对着尤氏微微一福,躬身退了下去。
尤氏:“二叔.....”
贾琥把手一抬,“刚在兵部议定了练兵的事,慢慢就要忙起来了,家里的事还烦嫂子费心了。”
尤氏点了点头,又想起黛玉的事,问道:“明儿大姑娘在天香楼做东道请客,二叔不出门。”
贾琥:“哦?”
尤氏笑道:“这不林家给大姑娘送来了些苏州土仪,三姑娘和史大姑娘起哄,嚷着要大姑娘请客,老太太也高兴,大姑娘就应下了。
大老爷、二老爷那边大姑娘亲自去请了,都说去了大家反到拘谨,不自在,只喝了大姑娘奉的茶,不肯来。
正巧园子中有几处花开了,明儿先逛一逛,午后再摆酒。”
听到这里,贾琥:“又烦嫂子费心了。明日我要去一趟军器局,忙完了就赶回来。”
顿了顿,“不用等我!”
尤氏:“是。”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姑娘送了二叔一把苏扇,二叔该准备礼物回赠的。”
贾琥一怔。
尤氏见贾琥发愣,忙笑道:“二叔能来参加酒宴就好了。”
贾琥这才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桩事情,说道:“嫂子若是闷得慌,可将家中母亲妹妹接来住上一段日子,说说笑,解解乏。”
此言一出,尤氏一喜。
贾琥站了起来,微微拱手,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歇息了。”说着,大步向后院走去。
银蝶:“奶奶?”
尤氏:“嗯。”望着桌上的饭菜,“给焦太爷送去,就说是二爷赏他的。”
银蝶:“是。”连忙招呼婆子进来收拾。
贾琥住的是宁国府正堂,以前贾珍一直住在宁安堂东边尤氏院中,一个婆子打着灯笼在前引路,进了垂花门,转过一个大理石的大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贾琥的院子,正面五间上房,两边三间厢房。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一队骑兵护卫着贾琥的马车出了宁荣街,向军器局驶去。
军器局位于内城的西南角,就是以前的火药局,有内官主事监督。
军器局,值房内。
主事大太监低着头在翻看着账册。
管事太监领着几名官吏走了进来。
管事太监走到大太监身边轻声说道:“干爹,宁国府的贾伯爷已经到了宣武门大街了,您要不要接一接?”
大太监头也没抬:“你带他们几个去接一下就行了.....还有,就说我身子不适,今儿没来。”说着照旧翻看着账册。
“是。”管事太监领着官吏们退了出去。
军器局非常重要,由禁军严格把守,有数道门禁,过了第二道门禁,贾琥就只能在四名亲兵的护卫下骑马前行了。
一路上遇到几拨给军器局运送材料的车队,然而,这些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却没人上前查看,就连出去的亦是如此,车夫点个头就被放行了。
大门外,管事太监领着那些官吏迎了上前,“贾伯爷,军器局规矩森严,有失远迎,多有得罪!”
望着面前这位身着蓝色内官服饰的中年太监,贾琥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并不在意,在马上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管事太监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伯爷里面请!”说着将手一让。
贾琥带着两名亲兵走了进去,向教场走去。
教场上,管事太监一挥手,工匠们立即将改造好的几杆自生火铳抬了上来。
贾琥拿起一杆自生火铳,约七八斤重,长六尺多,这长度都快赶上加装刺刀后的滑膛枪了,有些笨重。
管事太监又一挥手,一队戎装贯甲禁军士卒走了过来,拿起火铳装填弹药,然后对一百五十步外的标靶射击,接着是一百八十步、两百步、两百二十步和两百三十步。
透过千里眼,贾琥发现在两百至两百二十步的距离上,这些自生火铳的威力更大,这得益于枪管的长度。
想到这里,对管事太监问道:“造价多少?”
管事太监:“十一两八钱。”
“怎么贵这么多?”
贾琥一惊,在扬州之时,他就已经打听过了,鲁密铳的造价不超过五两。
管事太监却是面无表情,说道:“伯爷不知,鲁密铳的枪管是在单层铁管外几個关键部位包裹上铁片,而这自生火铳却是要包裹一整块铁板,难度多了可不止一倍。”
贾琥点了点头,又在管事太监的陪同下参观了各处工坊,军器局的工匠仍是手工锻造枪管,先取一块熟铁加热至红,然后在u形的金属模具上进行敲打,非常的耗费时间和体力,经过不断的敲打,最终铁管成形。
为了防止枪管炸裂,还要使用第二层铁板包裹枪管,也就是双层枪管,最终经过长时间的捶打,铁管的缝隙全部不见,大小和厚度也达到了需求,这个时候还需要对铁管进行定型,以便固定在枪托上。
经过整形的铁管在冷却后,还要使用车床加工,将铁管内的不平之处钻得非常通透、平直,经过一些列繁琐的操作后,一根合格的枪管才算完成了。
而最费时、费力的便是钻膛,问了一圈下来,发现最熟练的工匠每个月也只能出三四只合格的枪管。
军器局是制造火器和弹药的地方,为了安全,特意引来了一处活水,一条不小的小河从军器局里流过,水流也算端急,这时,贾琥看到了一处废弃的水车,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了过去。
管事太监眼光一闪,回过头在身边小太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小太监快步向值房走去。
眼前的景象将贾琥惊呆了,废弃的水车,断裂的锤柄,还有那倒地的u形金属模具台,无不昭示着这里曾是一处水力锻造台,只是为何又被废弃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贾琥发现,只要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用水力代替人力来为枪管钻膛,不仅效率高,钻出来的枪管更加平直。
管事太监走到贾琥面前,拱了拱手,然后说道:“这是前任大使督造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废弃了。”
“哦?”贾琥眼光一闪,缓缓转过身来,问道:“人呢?”
“死了。”
“图纸呢?”
管事太监眼也没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库房走水,烧了。”
贾琥:“什么?”
管事太监仍然没有抬眼:“烧了。”
贾琥眼角扯了一下,这他娘的混弄鬼呢!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红袍太监带着几个蓝袍太监匆匆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