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码头。
贾琥的船队离开了码头,沿着运河向金陵方向而去。
苏州知府领着本州各衙署官员排列如仪,肃立在码头上恭送船队的离去。
府丞掏出了怀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巳时三刻,轻声说道:“大人,新任抚台王大人快到了。”
前日,吏部的滚单已经从两江总督衙门传来了,新任江苏巡抚王鹤堂,会在今日上午抵达苏州。
摸了摸怀中的名帖,已经有了姓氏的苏州知府李大人此刻面色红润,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望着河面上的船队,答道:“知道了。”
远远地,风尘仆仆的王鹤堂默默地站在河堤上,他的后面只跟着四名提刑司番子化装成的随从。
因为他的处理不当,险些酿成一场兵变,若非柳芳沉着判断,最终会酿成巨祸。
官场贪墨,他也是知道的。
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国库没钱,各省的藩库也是亏得一塌糊涂,户部又不敢催的太紧,因为地方的官员会加倍到老百姓身上盘剥。
江苏是大周钱粮赋税重地。
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他接受了皇帝的旨意,到江苏出任巡抚一职。
江苏藩库亏空一百五十万两,亏空最多的苏州府已经是三十几万两!
原本皇帝的意思是拿苏州知府立典型杀鸡儆猴,然而提刑司的情报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犯难了——苏州知府投靠了贾家。
如此敏感时刻去动勋贵一脉的人,肯定会再掀起滔天风雨。
想到这里,王鹤堂的脸色很是凝重。
..........
贾琥的官船是一艘三层楼船,林黛玉的船舱位于三层,宽敞明亮,非常的舒适。
黛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河水出神。
雪雁指挥着婆子们:“这个放桌子上,哎,那个不要放地上啊!”
婆子们抬着箱笼,捧着匣子,进进出出。
王嬷嬷走近箱笼,一一揭开,有三只箱笼里全是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最后一箱里是两幅苏绣,《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这是苏州知府送给贾母的礼物。
桌上摆满了打开的首饰匣子,里面放着各色翡翠金玉首饰。
王嬷嬷一边清点着礼物,一边说道:“还是二爷贴心哪。这么早的就替姑娘预备下了进京的礼物,还是如此的精致。贾家的那些奴才呀....个个捧高踩低,尤其是那些三四辈子的家生奴才.....”
林黛玉望着窗外的河水,微微发怔,昨夜贾琥说了,上元节后会送自己进京,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一想到如同一个浮萍寄人篱下,心中不免凄凉,犹豫了片刻,说道:“嬷嬷,我不想去。”
王嬷嬷连忙走了过来,柔声说道:“这是太太的心愿,再说了,贾家有三位姑娘,对了还有史大姑娘,你们一处相伴,也能解些烦闷。”说到这停了一下,“我听老爷说了,二爷入秋之前也会回京的。”
黛玉听着,怔在那儿半晌作不出声来......
此时,隔壁的贾琥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收到了林如海的急信,杨言升不见了。
这让贾琥又惊又怒,原本该直接处死的杨言升在行刑前说出了一個重要情报,朝廷中有人勾结满清鞑子,这让林如海不得不暂且留下他的性命,然而此贼十分狡猾,说是要见到内阁的人才会说,为了让林如海相信,交代了兵部右侍郎马茂诚向满清人提供青山口、喜峰口还有山西阳高周边戍堡城防图以及守军兵力的情报。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林如海不得不将他暂时收监,并将这件事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京城,谁知当夜就出事了,杨言升被人从大牢中给换了出去。
原本答应黛玉在林家老宅多住几日,不得已只能匆忙启程,金陵也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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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作为六朝古都的金陵曾多次遭受兵灾,也许是得益于不凡的风水佳境,屡屡能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更是在大明、大周两朝北伐成功,恢复华夏。
承平近百年,这里成了温柔富贵之乡,十里秦淮是有名的烟花之地,滋生出数不尽的纨绔子弟。
府衙门前,一名老者不顾衙役们警告的目光,径直走到门前的大鼓前,拿起鼓槌,一下一下地敲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们都兴奋地拥了过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班头走了出来。
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老者放下鼓槌,走到台阶前跪下,从怀中掏出状纸,高高举过头顶:“求青天李大人为我家小主人做主!”
班头斜着眼望了望面前的老者,又望了望围观的人群,说道:“李大人?这儿的知府已经不姓李了。”
老者两眼怔怔地望着班头:“为、为什么?”
班头转动着眼珠,对他说道:“告诉你,为了你的案子,李大人被参了,就是昨晚摘的印,现在进京等候发落。”
围观的人都骚动起来。
人群中,薛家小厮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班头大声喝道:“吵吵什么!”接着蹲了下来,说道:“你家小主人的案子只能等新任知府来了.....”
老者眼中闪出了一丝光,接着又黯淡下来,喃喃地说道:“能....能行吗?薛家是金陵一霸.....都中还有关系.....”
班头张了张嘴,可是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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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老宅。
议事厅内,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坐在堂上翻阅一本账簿,接着用手点着中间几行,对身边的账房说道:“这些铺子抓紧处理,亏也就亏了.....”
那账房连忙接过账簿:“是。”接着提起笔在后面做好备注。
妇人又拿起了另一本账簿翻阅,半晌叹了口气,接着对账房说道:“除了当铺、米行、盐号和香料铺子,其他铺子都处理了。”
那账房接过账簿看了看:“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那妇人:“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留着徒增消耗。薛家是皇商,按规定蟠儿要亲自入部销算旧账,再计新支。另外,朝廷采选女官,充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正好进京待选。”
顿了顿,“或许以后薛家就留在京中了。”
那账房闻言,心中叹息,薛家自前朝之时,就是数一数二的富商,本朝更是被赐予紫薇舍人的官职,可惜家主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都中,大公子薛蟠人称“呆霸王”,性情奢侈,终日里斗鸡走马,游山玩水,靠着亲戚的帮助才在户部挂了个虚名,自此薛家生意一落千丈。
入秋后因为一个丫鬟打死了人,死者名叫冯渊,是本地一乡绅,若非金陵知府忌惮着都中的贾家和王家,薛蟠早就被拿进大牢了。
妇人正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妹妹,荣府二房王夫人的胞妹,薛蟠与薛宝钗之母亲,薛姨妈。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过来,“太太,那冯家老仆又去府衙告状去了。”
薛姨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受理了没有?”
“没有。听小厮说,因为大爷的案子,李知府被参了,昨晚摘的印,已经进京了。想来是都中舅老爷出手了结了此案。”
薛姨妈点了点头。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太太,大爷又命人从账房支了五百两.....”
薛姨妈呼地站起:“去,把那个孽障找来!”
“是。”门外仆人应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