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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本就是妖,对泥丸宫中肆虐的妖性自然毋须忌讳与规避;而交融其间的魔意,仅在宠渡使用魔古太刀时染了些许,远不及妖性浓烈,单凭狼伯的经验与手段都能免受其害,漫说龙佬了。
因此,之前被五只老怪婴灵视若洪水猛兽的妖性魔意,对当前二妖来说,非但不足为虑,反能引为己用。
老狼裹了一副狼皮,——仅寻常大小,借以隔绝原灵,更好地隐匿行迹。
龙佬则直接现了巨蜥原形。
话说妖魔孽龙本是识海之主,占有地利,又融得完整神魂,按说该稳压一头才是;叵奈龙佬乃古妖,走过的桥比外间所有人走过的路加起来还多,岂是等闲?
但见其:
爪似铜钩;
皮坚逾铁;
静时岿然如山;
动则兴风破浪;
两柱粗壮的后肢矗于浅海;每将一条长尾如钢鞭狂舞,响似风雷,真个攻防兼备,进退有据!
那孽龙讨不到便宜,一个猛子扎入深海。龙佬并未急着跳开,只将眸珠急转,扫视左右海面,以不变应万变,忽察脚下传来异样震动,——由轻到重眼见着迫近,不忧反喜道:“来得好。正合吾意。”
果如龙佬所料,哗啦声响,孽龙破水蹿起,沿着巨蜥双腿攀援盘旋,回环交结,跟裹粽子似的将龙佬缚住,越勒越紧,作绞杀之状。
却道二兽利爪相扣,竞相角力,撕咬,拉扯,即便互有抓挠也是火星四溅,难以破开彼此厚实的皮甲。
巨蜥沉重,孽龙拽不动。
孽龙比之前长了一倍,龙佬挣不脱。
那龙头更拖着余留的数百丈龙身游弋至高处,蓦地后仰,腮喉鼓动间,作势欲喷。
龙佬双目微凝,尾梢至后背的脊刺一路火花带闪电,张口激射。
前后脚工夫,孽龙血盆大开。
妖性魔意化成的绀红光焱从天斜降。
由细到粗的白芒破风直迎。
轰!
异色的吐息瞬间交汇,顿时炫光迸射,烛照远近,仿佛一轮烈日猛地拔起中天,映得泥丸宫一片透亮,四下里云雾散荡,海面上浊浪排空。
时值老狼刚刚涉水,猝不及防这般突变,竟被倒卷的狂澜甩将出来,翻转着滑落岸边,狼爪在潮湿的滩涂上烙下一道道狭长深痕。
忽觉天光骤暗,老狼抬头惊望,原是二兽已然罢斗。
——然则也只缓了一口气!
两股意念之柱再度激撞。
更为磅礴。
更为凝重。
更为狂暴。
二兽铆足了劲儿寸步不让,时而此消,时而彼弱,当中对碰结成的光团也因此忽上忽下,一时难分难解。
老狼见状嗟叹:“此刻不走更待何时?”抢在余波殃及之前匆匆下海,将宫中意念化作淡淡光膜贴身裹了,径往深处急潜。
外间动静随之渐行渐衰,等到终不可闻时,已不知入水多深,老狼放眼环顾,仅自己这片儿微微亮着;哪怕近至丈许开外,将眼珠子瞪出来也难以视物。
化不开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阴邃。
万物灭绝般的死寂。
——总令人不寒而栗。
说不上是不是为了压下心间陡然涌起的莫名惊悸,老狼不自觉地释出神念,扫过海面之下六合八方,熟料除了意念结成的海水外空无别物。
更令老狼瞠目的是,以灵妖神念竟未探到底,足可想见海有多深!老狼不由愁上眉梢,“这识海茫茫,又该往何处寻他?”
转念想一想:“泥丸宫内妖性猖獗,那娃娃的心神扛不住,唯有堕入识海,过了这么些时候必已沉向深渊。我不妨直接往下走,庶几有获。”
遂以神念开路,老狼倾力潜行,倏忽百里。
如此既久,冷不防神念所及,有一卷暗流翻涌,其中恍似夹杂着零星异物。老狼忙借神念将异物抽离暗涌,加以禁锢,紧闭双眸遥感甄别。
……石子儿?!
当下远离海岸,断无此物。
相较而言,碎石更可能来自下方。
换言之,这识海终究是有底的?
老狼大喜过望,屁颠颠赶至,将砾石掌在爪心端详。
想是刚形成不久,尚未受到海水暗流的冲刷与磨砺,故此石面粗糙,形状也不甚规整,小则如芝麻,大则如绿豆,黑黢黢的,显然深受妖性魔意的浸染,被老狼并趾一捻,即沦为更加细碎的石屑。
——像沙一样。
可惜毫无头绪,老狼探究一番不得要领,唯有暂时作罢;转而将神念铺展开去,头顶及左右皆无异样,只脚下从近到远,由浅及深,时有滚动的暗潮卷起同样的石砾。
老狼按捺心思接着下行,越潜得深,越见暗潮汹涌,且带起的异物中,也不再单单是碎石。
在上一波涌流中,头回出现了半张石头薄片。
其上线条分明,勾勒着某些轮廓或形态。怎奈残片纤薄如纸,不等老狼细观,便被暗流搅成一堆碎片。
所幸砾石越来越多,类似的石片也随之渐增,有大有小,虽说都残缺不全——哪怕最为完整的一片也少了一角,却无碍老狼将之一一捞起,几经辨认后终能确信:保存在石片上的乃是一幅幅画。
而石画上的各种场景,也越来越多地呈现在老狼眼前:
夏有凉风冬有雪,秋月春花;
吹笛暮归的放牛娃;
刀光剑影血染沙;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清泉烹新茶;
古道瘦马;
……
画中所绘或人,或事,或景,或物,或数者交融,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却仿佛要从石片上跳出来似的,莫不栩栩如生。
显著处如山高水阔,巍峨磅礴。
细微处如叶之脉络,纤毫毕现。
甚而借由萧萧而下的无边落木,能感受到浓浓风韵,听闻呜呜风吟。
个中光景是如此逼真,与其说是画出来的,莫如说是拓下来的!老狼越看越惊疑,比照自家泥丸宫中的情形,不由频频纳罕,“他识海里怎会有这些儿东西?”
直至留意到在不同画片里先后出现的两个人,老狼这才福至心灵,稍微有了眉目。
首先是一位老者。
很多场景里都有老者的身影。
或正脸,或侧颜,或背身,或嬉笑怒骂,或谆谆告诫,或在破庙躲雨,或星夜谈天,或……老者形象千姿百态,生动传神,简直呼之欲出。
老狼观之即明,“这前辈当是小友的那位师父了,当真是游戏人间的老顽童。如此妙人甚合我意,若能结交定然投契。奈何仙去多日。可惜可惜。”
若说老头子只是令狼伯唏嘘,那另一人的出现则教老狼险些惊掉下巴。
那是一名女童。
老狼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黑……黑丫头?!”
毕竟看着念奴儿从襁褓蜕变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说是视如己出也毫不夸张,对这丫头再熟悉不过,所以老狼自信决没有看错,因此更觉神奇,咋舌叹曰:“也就是说,这俩娃娃幼时便有一面之缘?
“丫头五六岁那会儿……
“是了。没记错的话,当年寨主回山后似曾说过,那丫头为觅双亲,乘隙溜回了出生时的村子,却被乡民当成妖怪,幸得一人族小子掩护才免罹厄运。
“而今看来,那男孩必是宠渡这娃娃无疑了。”
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然而老狼无暇多作感慨,为验证心中猜想继续深潜,不久便见下方隐有银白色的光晕闪没。
起初还很模糊,不过随着老遁速暴增,两下里距离飞快缩减,光晕也随之清晰起来,由朦胧的一团变成几条线,每条线又由一个接一个的光点连缀而成。
不过直到抵至近前,老狼才完全看明白,那串成一线的并非光点,而是光片。
——一帧帧泛光的画片!
与石画不同的是,光片中的场景不单五彩缤纷,而且是“活”的。
树摇风。
水东流。
举杯邀月不见愁。
天高任鸟飞。
飞流直下三千尺。
海阔凭鱼游。
烟波江上一叶舟。
……
其中更有那老者撒丫子狂奔的场面,边跑边喝酒不说,还不时侧头瞟一眼,逗弄似的将手中仅剩半边的鸡腿举过头顶,来回晃动。
老狼观之莞尔,“彼时小友该在后面追得欢吧。”思前想后茅塞顿开,“此距海底当不远矣。”
而海底,必有画片源头所在。
闪念及此,老狼一路速潜不再停顿,未几果然下到海底。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偌大沙丘。
——黑色沙丘。
垓心的丘顶约莫半人高。
从中正持续不断地涌出银白光画。
由此仰望,一切就更为明朗了。
那些画片原本光亮,却在浮升的过程中受到妖性魔意的疯狂侵蚀,以致黯然失色,凝固变黑,并在海流的来回冲击下不断破裂,分解,乃至被绞作碎粒。
当中小部分随暗涌流转四处,机缘巧合下被神念探知,引导老狼循迹至此;其余则尽数成了砂石,渐而沉淀,淤积。
关于那画中场景,老狼也终于笃定了最初的判断。
——“果是平生过往……”
识海有底。
记忆成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