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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惊堂木硬生生截住横眉杀着之际,从接近地面的两侧低空,猛然蹿起大小两团人影。
左红。
右灰。
两道身影近乎同时赶到,将宠渡稳稳接住。
双目微眸,横眉老祖一眼便认出其一正是净妖宗的护山阵灵,不由切齿恼道:“这孽畜果然趁机脱困。”而对另一人,有感其气机,忖了片刻即有猜测,煞有介事叹曰:“不意昔日妖寨里的那只狼狗,今也人模狗样矣。”
——那独眼的灰袍道者,自然就是白灵寨的老狼了!
想当初,一则念奴儿心血来潮,冥冥之中有感宠渡遭难;一则两大妖王率部围困白灵寨,以致消息不畅。故狼伯奉胡离与姥姥之命只身突围,躲在暗处俟机行事,直至此刻飞身托住宠渡。
便这会儿工夫,惊堂宝木已然收缩,复作齐肩高的一块木板,没有丝毫隐遁的迹象,反而悬空飘在周围,似守护一般。
狼伯警惕地盯着对面仅尺来高的血红老者,试探着道:“敢问前辈何方神圣?”龙佬反剪双手,清了清嗓子,好一副高深莫测,手指宠渡答曰:“这娃娃尊咱家一声龙佬,尔不妨同样称唤。”
“龙老此来有何贵干?”狼伯犹自警醒,准备时刻机变,所以未行大礼,只拱了拱手聊表敬意。
“与尔一般,为他而来。”
“前辈何以认得我这小友?”
“略有前缘。”龙佬目露赞许地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忐忑。咱家今不过残存魂念,诸多手段尚需附着外物方能施展,于尔不成威胁。”
老狼正欲再说,冷不防自在老人天音回荡,“多年不见,道友之嫉妖如仇一似既往。”话音甫落应声瞬闪,抬手稳住惊堂木,嘴角挂笑,与横眉遥相对望。
一人仙。
俩妖怪。
一非妖非人的怪物。
本该彼此仇视、不死不休的三类生灵,眼下凑在一堆,竟透出莫名的融融之意。
直教横眉忍无可忍,勃然斥曰:“若论离经叛道,还属你常自在。当年为庇护你那逆徒与狐妖的孽缘,竟不惜与山门为敌;今又与外道沆瀣一气,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彼此彼此。”自在老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不也不问青红皂白,统统一棍子打死么?”
“那可是妖化!”
“又如何?”
“凡为道门计,至亲亦可杀。”
“净妖老祖果然大义。”
“好歹强过你胳膊肘往外拐。”
“以那群人的能耐,也犯不着老夫往里拐啊。”
“你有法门拔除妖性?”
“总要试试。”
“此子有何殊异,令你执意袒护?”
“无他。”自在老人明显意有所指,“只不忍见他沦为第二个柯昊然罢了。”
横眉闻言微怔,尘封的记忆之门訇然洞开,只脑海里闪过某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眼前随之浮现出某张封存已久的面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反倒是旁边的黑风老妖心念电转,闻言忆起当初破印出山时,确有一人族男子以手帕仙宝暂时抵住了自己的火意,暗忖道:“横眉所谓逆徒,想来就是白灵寨那骚狐狸的相好了。
“只没料到横眉老小子与这常自在早就相识,且干系匪浅的样子。个中渊源,据山门那群人等字眼来看,庶几与前不久来招纳我的天命宗有关。
“极可能……
“他二人本就同归天命?!”
“……好在二人彼此不对付;否则联手之下,我纵然神刀在手,怕也不便易与。”
老妖正自庆幸,忽闻一声咄喝。原是横眉强自掐断思绪,望自在老人放言道:“休要乱吾道心。待此间事了再与你计较。届时本尊倒想看看,尔之能耐是不是与这副臭脾性同样长进。”
常自在毫无所惧,“有本事只管放马过来,老夫随时恭候。”
横眉冷哼一声,招呼也不打,暴起发难转攻老妖。想是为免战时被常自在突施暗手,故此力求速战速决,双方交锋自此愈发激烈。
殊不知自在老人根本无心干预,拂袖轻挥,用大挪移术将身后二妖一人瞬间甩至神照峰,顿令峰顶玄众如避瘟疫般竞相退散,留出当中偌大一块空地来。
紧接着,自在老人的话毫无避讳地贯入在场数万只耳朵里,“妖性受创虚弱至极,正是拔救良机。有老夫在,你两个毋须理会身外事,尽快将那娃娃唤醒即可。”
堂堂人仙亲自护法,摆明了力挺宠渡!
哪路人马敢造次?
纵是落云子恼得脸红筋涨,但慑于人仙神威,到底不敢发作,只能攥紧了拳头,咬碎银牙和血吞,眼睁睁任由二妖施救。
老狼也没料到宠渡竟受人仙庇护如斯,不禁疑道:“他与胡先生固然有些交情,却不至如此;这娃儿身上必然还有其他值得人仙关注的隐秘,前程远大啊。”
但无论怎样,终于能放松紧绷的心弦了;叵奈不明妖化内情,一时无从下手,老狼望对面道:“小友体内妖性凶劣,仅凭神念恐难压制;但若以原灵入宫,又恐招来先天真灵抵抗。
“若因此有所差池,必然伤及泥丸宫,使其沦为痴傻之人,反为不美。
“前辈较我老到,可有万全之策?”
“意即你怕夺了他的舍?”龙佬哈哈大笑。
“前辈何出此言?”
“此子泥丸宫另有乾坤,一般婴灵进去,不反被他吞掉已属万幸;遑论夺舍。”
“此话怎讲?”老狼蹙眉暗惊。
“良机难得稍纵即逝,不容你我在此絮叨。待尔亲眼见过,自明吾意。”龙佬神秘兮兮地叮嘱道,“先由咱家打头阵,将妖性暂且拖住;你再俟机出窍入宫,唤醒其心志。”
话音甫落,龙佬身形陡沉,埋头遁入宠渡眉心,径往泥丸宫去了。徒留老狼在外,一边准备着原灵出窍,一边又好奇地琢磨着龙佬刚才的话,“能吞婴灵?……那宫中到底有何玄机?”
不知不觉间,老狼借由眼角余光,见得宠渡全身抖如筛糠,又泛起诡异光焱来,分明妖化前兆。
围观道众不自觉再往后撤,最外圈人马甚而抵近残峰边缘;唯有戚宝等魔徒带着若干散修不退反进,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上前去,纷纷躬身作揖。
“尔等意欲何为?”老狼其实已有臆测,稳妥起见却并未先入为主。
“我等不才,愿为前辈护法。”
“俺老弟可不能有啥闪失。”
“略尽绵薄之力。”
“纵有突变,多少也能撑些时候。”
“虽死无悔。”
“妄乞前辈成全。”
见众人争相回话,都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狼伯只略微颔首,道:“尔等随意便了。”看似无所谓,实则心头早乐开了花,“噫!我这小友这般年纪便能有此一帮信徒,夫复何求?真是羡煞老夫。”
百十亲魔党人喜滋滋散开来,各据方位,或坐或站,或三五成群或孤身一人,总不外里三层外三层将老狼与宠渡围在垓心。
在此期间,宠渡身上的妖焱虽未平息,却也渐趋稳定,显见时机已至。老狼喝道:“尔等量力而行即可,切忌强求。我也去。”
言罢身子轻颤,自眉心处遁出一头幽蓝狼影,——正是老狼原灵。
大抵修为尚未迈入飞升境,故此仅有身子化成了人样,但魂魄仍自维持原形。此乃题外闲话,不说也罢。却道狼魂原灵四蹄生风,倏忽没入宠渡泥丸宫中。
但见云雾翻涌,水汽迷蒙,虽则一片昏暗模糊,却无丝毫混沌该有的无序景象。狼灵脸上顿时露出人一般不可思议的骇然神色,显然有所猜测,“咝!莫非……”
冷不丁天地剧颤,某种惊心动魄的威压随风刮面,拨云搅雾,老狼悄咪咪溯源摸索,没多久便已穿透云海,定睛看时,双目骤缩。
诚如自在老人所言,宠渡体内妖性魔意,在一连承受了四次化神级手段的全部冲击后,确实萎靡难振,不再像之前那样气焰汹汹。
本该淹没整个地面的汪洋大海也随之锐减,覆盖范围缩至原来的一半,显露出一望无垠的广漠滩涂。
饶是如此,仍令老狼如遭雷击。
这是……识海?!
换言之,宠渡已然归聚意念?
难怪那蜥龙老儿讳莫如深,弄得跟防贼似的。
转念又想起初遇当日,曾偶然撞见牟临川以猎妖散客活祭血灵鼎。为保万全,牟临川离去之前,曾散出神念探查四周。
彼时宠渡之所以能及时示警,老狼一直以来都归因于他从狼族继承而来、并烙印在骨子里的敏锐灵感;如今看来,分明是这娃儿早就能洞察神念特有的律动。
可没记错的话,他那会儿还是一介喽啰吧?
炼气境就有了神念……
何等逆天的造化!
说出去谁信?
单凭此节,这狼崽子只要能捱过眼下难关,日后必然前程似锦,不可限量;而自己能早早地与之结成忘年交,何尝不是三生修来的运气?
也是寨中老小之福。
指不定在将来,更是妖族之幸!
老狼心潮澎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听斜刺里接连几声兽吼,——依稀如云中闷雷;循声顾望,却见海面震荡波纹叠叠,转眼间风起浪涌。
下一刻,两尊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一为远古蜥龙。
一为妖魔飞龙。
自是龙佬与宠渡体内妖性争斗,非止一时,之前隐在水下,故此未见端倪。如今浮出海面,各自张牙舞爪,悍然冲锋,瞬间对撞在一起。
砰!
滔天巨浪朝四下里扩散开去,搅弄风云,正是目不视物、妖魔孽龙无暇旁顾的时候,老狼趁机按落云头,抱定坚心——
此去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也势必唤醒小友,助他博一个远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