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崚嶒群峰,矗立天际。
从良窳优劣中挑选出来的百名儿童,正在烈阳下接受严酷训练。
他们身穿小而宽松的翠衣裤,脚蹬只有部分军官战将才有的童版皮靴,长发也全部被剪短。
这身装束在文教和武师眼里相当怪异,但在周不宣眼里,却是英姿飒爽、亲切无比,让她仿佛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
被罚的小孩儿只有五六岁,被罚原因是有个剑法动作总做不对。
听教官要罚跑步二十圈,吓得他眼泪汪汪,又不敢哭,怕挨打。
周不宣低声道:“你想扮白脸,还是扮红脸?”
百里钊双眉一拧,上前就厉声喝斥:“如此不知长进,跑什么圈?乱棍打死算了!”
小孩儿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想跪下求饶,又怕“破坏纪律”,双腿颤颤满面惊惶,不知该怎么办。
“殿下息怒,”周不宣及时上前,“这孩子其实很聪明,也很有毅力,否则怎能在大太阳底下训练这么久也不喊累?对不对,九十三?”
说着,人已蹲下身,轻捏男孩儿小手。表情温和,语气温柔。
排号九十三的男童连忙点头,看着她,小声道:“九十三没偷懒,九十三很听话的。”
“嗯,我就知道,”周不宣肯定他,鼓励他,“只是有个动作记得不太清楚,只要教官再示范一遍,我们九十三就能记得很清楚,做得比所有人都好,对吗?”
小孩儿用力点头。
周不宣扭头道:“黄教官,麻烦你单独示范一遍。”
然后用力握着男童小手,举到他胸前位置,“九十三,我看好你,但你要证明给教官和所有人看,你九十三很厉害,不比任何人差,明白吗?”
小孩儿狠狠点头。
周不宣这才站起身,示意黄教官开始。
黄教官走到小孩儿面前,专门为他示范一遍。
小孩儿的目光像狼一样紧盯。
然后在他结束时,一剑刺出。
动作分毫不差。
周不宣冲他竖起大拇指。
黄教官却冷冷道:“我让你动了吗?”
男童愣住,随即低下头:“九十三错了。”
黄教官毫不留情道:“罚跑十圈!”
因为比刚才少了十圈,男童竟微微松口气。咬咬牙,开始领罚。
绕着四大巨峰内侧跑十圈,对五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受不了。
但命令已下,他必须执行。
这个时候,无论是百里钊还是周不宣,都不能去拆黄教官的台。
两人对视一眼,周不宣含笑低问:“再做一回圣母?”
百里钊轻哼:“想去就去呗。”
“不去,”周不宣转身就走,“做两件不如做一件来得深刻。”
百里钊低声嗤笑。
正要回去,“儿子”昭昭训练结束,跑下山峰,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妈妈,娘亲。”
百里钊看了看他额顶长出的尖尖小角,和手腕、手背、脖颈上淡金色的毛发,才睥睨道:“每日按要求完成训练量,不得懈怠。”
“是,娘亲。”
说着,目光已投向转过身来的周不宣,漆黑似能吸人魂魄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温度:“妈妈。”
“嗯,”周不宣走上前,蹲身抱了抱他,想摸他的角时,又及时收回手,温声道,“最近天热,注意多喝水,实在受不了了,就休息一下,别把自己~~”
“周不宣,”百里钊打断他,冷冷道,“你是想把他养成没用的废物吗?”
昭昭的小脸儿顿时一片阴寒,小手也紧握成拳。
但他没反驳,没说话。
只是克制,隐忍。
周不宣看着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有些心疼。
毕竟是她养大的,还喊了她五年妈妈。
她的心再冷再硬,也不是铁打的。
“殿下……”
“走!”
周不宣面露不忍地看了“儿子”几眼,嘴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狠狠心,什么都没说,跟在百里钊身后离开了。
昭昭看着前面那个无情的背影,目光凶狠。待转向后面迟疑又无奈的女子时,眼神微微变化,低不可闻的轻叫一声:“妈妈。”
妈妈总是背着那个女人去看他,还偷偷塞给他糖。
那是他吃过的最甜的东西,直甜到心里。
所有人都对他那么严苛,那么无情,训练强度也比别人高许多倍,根本不是人受的罪。
当然,他在那些教官眼里也不是人。
只有妈妈。
只有妈妈对他嘘寒问暖。
只有妈妈把他当正常人,从未有过异样的眼神。
妈妈是他身在黑暗里的一道光。
除了妈妈,他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
那些或者比他大或者比他小的小孩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陪衬。他随便跳起来踢一圈,他们就会狼狈倒地,毫无攻击力。
他根本瞧不上他们。
鄙视。
满满的鄙视。
拾磴而上,回到石屋,百里钊坐下后端起凉茶:“他的亲生母亲还在为我们所用,你可别入了戏。”
她抬眸轻瞥周不宣,“否则将来受伤害的,定然是你。”
周不宣坐在书桌前沉默。
百里钊看她半晌,忽然问:“想杀她吗?”
周不宣猛然抬头。
百里钊淡淡道:“想杀就直说,我不会舍不得。”
周不宣直视着她,片刻后,笑了起来,无所谓道:“随便你,反正我又不想真做他母亲。”
百里钊也笑,但笑容不热:“不想取而代之?”
周不宣摇摇头。
随后拿起笔,准备继续写新教材史课的课文。
百里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不宣佯作不知,笔尖片刻不停歇,仿佛百里钊不存在,屋里就她一个人。
百里钊静望盏茶功夫,突然起身,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周不宣终于停笔,扭头看向空空门外,长嘘一口气。
武功高又玩蛊的女人生起气来,还真是令人倍感压力。
她不怕自己被百里钊一掌打死,只顾忌那些恶心人的虫子。
圣女身份比长公主身份可怕。
圣女下蛊悄无声息,中蛊之人根本不知自己何时中的蛊,也想不起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当真是不知不觉,杀人于无形。
更可恶的是,它的最大作用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痛不欲生。
不是感情上的痛不欲生。
是生理上的痛不欲生。
不是花钱心疼肉痛,那是真的身体肉痛啊。
想死还死不了,解脱都得经她同意。
叹口气,周不宣低头继续。
最后那位能与另五界之主打平手的真正人皇史已经写完,要想增光添彩,就只能雪泥鸿爪,从微末痕迹里挖掘故事,再穷源竟委将其扩大并具体化。如同两百字的文案,写成两百万字的小说。
实际上她既非政治家,也非教育家,写这些东西,纯属硬着头皮趟水过河,一步一挪。边写边摸索,耗时又费力。
这些鬼东西本该交给翰林院那帮酸腐文人,可百里钊不想公开露面。让百里赓派人办这件事,她很不放心,于是又落到她头上。
那女人,对她是一边心疼,一边使唤。
估计心疼全是装出来的。
假模假样哄骗着,好让人披肝沥胆,奉头卖命。
揉揉眉心,周不宣闭上眼,先在脑中展开并不丰富的想象力。
没想到,闭着闭着,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好像有人抱自己,却因太累而未醒,只身体下意识地信任那个人,把自己放心交给她,连怎么睡在床上都不晓得。
无梦,香沉。
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
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全然不知。
醒时衣衫齐整,还是昨天穿的那件。
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换服,她站在隐蔽处,看了会儿训练场。
近处有百名儿童,远处有她“儿子”。
薪尽火传,这群孩子此刻受到什么样的训练,以后比他们小一辈的孤儿,就会受到什么样的训练。
克绍箕裘,一代一代往下传,总有让人界真正强大的时候。
这是中流砥柱的使命。
必须要完成的神圣使命。
千秋之后,百里钊将会成为万民供奉、人所共仰的新生老祖。
那是鸿猷大计的发起人,是人界的骄傲,是女子的骄傲,也是她的骄傲。
想到这,周不宣忽然愣了愣。
随即皱眉:不过是个被视为知己的得力助手而已,怎么就成了她的骄傲了?关她什么事?呸!
暗暗啐自己一口,骂自己不知羞,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然而,她很快就顾不上这事。
缓缓抬起头,她望向将四座高峰一并罩住的无形法阵。
为什么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法阵不仅庞大,还一层又一层,是集流风国所有顶尖阵法师的智慧和法能,辛苦制成。
按理说,很少有人来这里。
即便来了,也很难发现。
可这被偷窥的感觉……
难道是直觉失误?
周不宣轻轻皱了下眉,随后快步回屋取兵器,从不断变换的法阵生门离开这里。
天无绝人之路,任何阵法,再厉害,都有留人一线生机的生门。
困在阵中之人,只要懂得五行八卦,再静下心来观察、推算,找到某一瞬间的生门在哪里,迅速逃离,就能救自己一命。
站在另一座山头的高高树杪上,周不宣环视一圈,百思不解。
连个鬼影都没有,难道真是自己感觉错了?
或者,窥视之人并未发现什么,没停留就走了?
百里钊说过,这座集法阵和结界于一体的巨大无形罩,能隔绝所有仙鬼神人的视线,说它是天下第一阵都不为过。
她不相信功能如此强大的法阵,会被什么人,或者隐藏在人界的其他界民察觉。
除非那些阵法师撒了谎。
但不可能。
这可是帝王亲自接见他们,亲口下的密旨。
之后又由百里钊亲自督办。
他们应该是全力以赴的。
也必须全力以赴。
周不宣在四大巨峰峰顶外围绕一圈,又在峰腰外围上上下下凌空踏步绕一圈,几乎耗尽体内所有真气,才停下休息。
但她没有立即返回峰内,而是坐在树下大石上坐坐躺躺。
直到缓过劲儿来,又确定周围无人,没有泄露踪迹的可能,才起身。
周不宣未曾注意,自她出峰后,峰外上空无飞鸟,地面无走兽。
半盏茶后,离大石颇远的草林里,传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虎犊伸长脖子探了探脑袋:“好像走了?”
“真走了吗?”鹤鹿儿拍拍胸脯,小声呼气,“妈呀,吓死我了!”
“瞧你那出息,”小虎犊嘲笑道,“一个人界凡妇而已。”
“幸亏是凡妇,”鹤鹿儿庆幸,“若是个修道修仙的,就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呗,有什么了不起?”小虎犊满不在意,“不就是偏了一脚么,我又不愿落在这里。”
“不要说只是偏了一脚,你偏一脚,我们就掉错地方了,”鹤鹿儿略有不满,“青羽哥哥说过,要直接去那个山庄,不许乱跑,否则,以后别想再去找宝宝玩。”
小虎犊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被哪个狗崽子撞了一下才偏的么,你在这啰啰嗦嗦叽叽歪歪做什么?到底是男子汉,还是碎嘴婆?”
鹤鹿儿:“……”
跟他说道理,十回有九回不当回事儿,吵架又吵不过。
唉,只有默默叹气的份儿。
一前一后走出近两人高的野草林,待到了大石旁,两个小孩儿还是辨不清方向,也不知雪麒去的那个山庄在哪边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小孩儿正要商量,稳妥妥的小吃货却吸耸鼻子:“什么味道?好香!”
腿脚不自觉的顺香气迈过去。
鹤鹿儿知道这个时候去拦馋嘴猫,肯定拦不住,便跟在他身后。
直走到峰底岩石处,小虎犊才陡然停住,扑向一个在土里冒出头的灰褐色东西:“就是它就是它,好香!”
鹤鹿儿这会儿才闻到一股淡淡清香,也不知小虎犊什么鼻子,竟能隔那么远就嗅出味道。
果然如雪麒姐姐所说,吃货的世界,常人永远不懂。
小虎犊已经一口咬下去。
鹤鹿儿拦都拦不及,只能跑上前掰扯他的嘴:“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小虎犊不肯吐,唔哩唔噜瞪眼恼道:“你干什么?”
“青羽哥哥他们都说不能乱吃东西,否则碰到有毒的,就给毒死了,”鹤鹿儿继续掰嘴不放弃,还想把手伸进去抠,“快吐出来!”
小虎犊快气昏过去,使劲一推,将他推倒在地:“你这死脑筋是不是缺心眼儿?这么甜这么脆这么香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毒?你不吃能不能别拦着我?”
被推得摔了一跤的鹤鹿儿也来了脾气:“你吃你吃,吃中毒了别后悔!”
“死了也不关你事!”
小虎犊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去刨美食。
哪知那东西脆得很,用力一掰就断了。
小虎犊拿手指头顺边儿掏了掏,发现长在土里的,应该比露出来的那截长得多。
于是瞅瞅四周,发现没动物没人,就旋身一变,显出身子比初来人界时大了好几圈的原形,拿出以前在神界打洞偷吃的本事,把脑袋上的两只觺觺锐角往地上一杵。
眼睁睁看他为口吃的、不惜像老鼠一样打洞的鹤鹿儿:“……”
灰褐色物周围的土不断被掀飞,小虎犊埋头苦干,一路刨,一路吃,最后连身子也隐入土里。
鹤鹿儿这才爬起来,跑到已经打成洞的洞口,看那三根麒麟尾只露个尖尖儿。
什么东西长这么长、这么深?
鹤鹿儿惊讶的同时,还是担心小虎犊。
虽然吃到现在并未发生中毒的事,但又怕他把自己埋进土里出不来,活活闷死。
“小虎,你还没吃饱吗?”善良的鹤鹿儿直接忘掉自己刚才被骂还被搡的事,小心试探般道,“里面还有很多吗?”
小虎犊没理。
“小虎,吃饱就上来吧,”好孩子鹤鹿儿像个直言诤臣,“天快黑了,咱们走吧,不然一会儿~~”
“要走你走!”置若罔闻的小虎犊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他,却因嘴里嚼着东西而发音不清,“吃个饭也吃不清净,还让不让人活了?啰唣!”
鹤鹿儿只好闭嘴,委屈地看着洞里那个随着挖掘而不断左右摇摆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