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撤军,兴亡
大同城中,石亨正在发呆。
石亨的脸很宽,胡须长及膝盖,所谓的美髯公见到他也得自叹弗如。
“石参将。”有人来禀告,“郭太监来了。”
镇守太监郭敬来了,一进来就冷冷的道:“石参将好兴致,还在这发呆呢?
陛下大军已过了阳和,不知陛下看到那些战死将士的尸骸会如何想。”
石亨抬眸,“此战之败,你郭敬难道就没有罪责?”
“咱有咱的罪责,不过领军的可是你等!”郭敬自顾自坐下,“陛下来了,当如何应对,你可有章程?”
“也先正在大同外围。”石亨说:“陛下亲征,也先必定惶然。”
“石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做着戴罪立功的美梦!”郭敬咬牙切齿的道:“那一日咱跟着大军出击,本以为会牛刀小试,谁曾想却不堪一击。
边军尚且如此,京营更加不堪。你石亨难道不知?
你这厮,为了自家荣华富贵,不惜拿陛下和大军冒险!呸!”
如今石亨是落水狗,他神色平静的抹去脸上的口水,眼底深处,有戾气在孕育,“大军出动,难道就无功而返,原地回师?你把陛下威望置于何地?”
郭敬冷冷的道:“在咱眼中,陛下安危第一,其他的,咱管不着。”
“那就拭目以待吧!”
石亨闭上眼,郭敬起身,“咱来是告诉你,后日大军就抵达大同,该领的罪,你石亨莫要推卸。”
此战石亨是副将,郭敬是监军。兵败后,二人都面临着被处置的危机。
“本官不用你提醒。”
郭敬出去后,石亨低着头,久久不动。
他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他笑的前仰后合,眼中戾气勃发。
“什么安危,在本官眼中,唯有功劳。”
“只要让本官渡过此劫,本官发誓,哪怕遗臭万年,也要权倾朝野!”
当日,大军前锋抵达大同,随即接管城防。
第二日,大军抵达,但御驾并未入驻。
城中被肃清了一遍,确定安全后,朱祁镇才带着中军百官进城。
王振刚沐浴出来,就有人来报,镇守太监郭敬求见。
“见过翁父。”郭敬跪下。
“此次兵败,你有何话说?”王振淡淡的道,身后为他擦拭头发的内侍看了郭敬一眼,见其落泪,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郭敬膝行过来,“翁父,您被骗了。”
“恩?”王振蹙眉,“说。”
位越高,权越重,疑心病就越重。
“石亨等人说此战是不幸战败,各等机缘巧合————”
“难道不是?”王振问。
郭敬摇头,“翁父不知,当时咱随军,看着大同边军被————说来不怕您笑话,真是一触即溃啊!”
“一触即溃?”王振霍然起身,“这可是边军精锐。”
郭敬苦笑,“翁父,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谎不是。大战后陆续逃回来的将士有数百,您一问可知。”
“说清楚!”王振面色铁青。
“诸将为了减轻罪责,便瞒报————其实此战杀敌有限,奴婢甚至怀疑不过三五百人。”
大同边军精锐全军复没,竟然换来的敌军死伤不过三五百人?
“翁父是没看到,当时也先麾下如狼似虎。接敌不过数十息,这边便溃败。
那些蛮子呼喊着追杀过来,就如同虎入羊群呐!”
郭敬身体前驱,“奴婢这两日仔细看了京营各部,发现————翁父,将士们都怯了。”
王振想到了在阳和时看到的无尽尸骸。
当时京营诸军面如土色。
他本不知兵,而郭敬却是镇守太监,知晓军情。
“翁父,京营本就少操练,更是许久未曾上阵厮杀,这样的————说句不该的,怕是连大同边军都不如。奴婢————”
郭敬偷瞥了王振一眼,见其面色难看,就知晓自己的话奏效了,“奴婢觉着,此战不可为。”
王振思忖良久,叫人去询问败逃回来的将士,随即去请见朱祁镇。
“什么?”朱祁镇闻讯后讶然,“竟然是一触即溃?”
“是。”王振说:“奴婢令人问了逃回来的将士,确实如此。陛下,没想到也先麾下这等悍勇————”
王振突然一怔,想到了锦衣卫密报,都督府曾有人说瓦刺人悍勇,不可小觑,要果决。
是谁来着?
好象是————唐继祖的那个孙儿。
延庆左卫敌情也是此子打探到的。
可惜了,早知此子有如此本事,当初就该带在身边,以供咨询。
唐青若是知晓王振的想法,定然会撒腿就跑。
灯火下,朱祁镇定定发呆。
不知过来多久,朱祁镇抬头,“先生以为当如何?”
他的声音中带着尤豫之意,神色紧张。
从小他就在孙太后的庇护下长大,可以说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他爹朱瞻基死的早,故而朱祁镇并未接受过帝王之道的传承,只听过曾祖太宗皇帝当年的丰功伟绩。什么五征草原,郑和下西洋等等。
但架不住朱祁镇一心想重现祖宗武功啊!
他满怀信心的率领大军出征,本以为自己的名号能让也先闻风丧胆。
可没想到,原来自己倚仗的大军,不堪一击。
王振也在尤豫。
他知晓自己主子的性格。
这是怯了。
“陛下,要不————退军吧!”
“退军?”朱祁镇用手搓着脸,他在尤豫。
“未曾一战便退军,京师会如何看朕?天下人会如何看朕?”朱祁镇放开手,发红的脸上多了茫然之色。
他的父亲宣德帝好歹是被太宗皇帝亲手带大的,从小就接触朝政和武事。而朱祁镇别说武事,连弓马都只会装个样子。
连花拳绣腿都谈不上。
“陛下,迟则生变呐!”王振的脸在烛光中忽明忽暗。进宫前他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哪曾见识过这等大军博弈。
朱祁镇迟疑了一下,“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王振知晓皇帝动心了,不禁长舒一口气。
原先的雄心壮志此刻都化为乌有,朱祁镇只想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熟悉的宫中。
在那里,他才是天下的主人。
而在大同,他仿佛被无数人盯着,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风从门外吹进来。
烛光摇曳。
朱祁镇的人影在墙上晃动着。
那头。
轻轻点了点。
距离大同城二十里开外,昏暗的苍穹之下,无边无际的营帐一路往北延伸。
蒙元太师也先正在大帐内与麾下议事。
——
“明皇亲征,号称五十万大军,不过咱们的人早就查探清楚了,京营和附近卫所能抽调的不会超过二十万人马。”
有文官自信的说:“大同边军不堪一击,京营疏于战阵,更不是我军对手。”
也先脸颊微圆,一双眼看着不似草原人,更象是汉人。
他说:“且等明皇出兵再说。”
“太师!”有人进来禀告,“延庆左卫那边禀告。”
来人被带进来,跪下说:“太师,咱们的疑兵之计被明人发现了。
”
也先冷哼一声,来人身体一颤,“此次小娘子被人明人掳走————”
也先霍然起身,“乌尔罕?她在哪里?”
果然,用小娘子来打岔便能救老子一命————来人心中一松,“万户闻讯便令麾下追索————不幸被明军发现。”
这事儿非战之罪啊!
“乌尔罕何在?”也先手握刀柄。
来人浑身打颤,“幸而有义士把小娘子救了出来,如今小娘子正在来的路上,大概比小人晚一日。”
也先指指来人。
两个侍卫过来,拖着来人就出去。
来人一怔,“太师饶命,太师饶命————”
求饶声在出帐后戛然而止,夜风把血腥味儿冲进来,帐内诸人心中凛然。
第二日凌晨,明皇进驻大同城的消息传来,一起来的还有乌尔罕。
“大哥!”
也先退后一步,仔细看着妹妹,“以后不可莽撞。”
“大哥,此事是意外。”乌尔罕最怕被大哥禁足。
“你也大了,回头我给你寻个夫婿。”想到和明皇联姻失败,也先不禁恼火的冷哼一声,”你且回去,好生照看母亲。”
“大哥,我要跟着你一起。”乌尔罕不满的道:“你看你,我出去这阵子衣裳也没人提醒你更换————”
可太师昨日才换的衣裳啊!
两个服侍也先的人低下头。
也先也不揭穿,笑了笑,“跟着我,便要守规矩,再敢乱跑,我便令人把你绑回母亲那里。”
乌尔罕满口答应,出了王帐后,她看着南方大同方向,轻声道:“孙猴子,你要小心了。”
当日下午,也先接到了消息。
“什么?”
也先不敢置信的看着斥候。
斥候满脸兴奋,“太师,明皇撤军了。”
众人都愣住了。
这是御驾亲征啊!
不是过家家。
你至少得出来亮个相吧!
至少也得厮杀一番吧!
你特娘的连刀子都不动一下,就这么跑了?
帐内众人面色潮红,原先对明皇大军的忌惮消散无踪。
“明皇必然是被阳和一战给吓坏了。”
也先想到朱祁镇的出身,冷冷的道:“明皇怯了,不过要小心是诱敌之计。
斥候密集查探。”
此刻唐青正在回京师的路上,午后,他站在路旁,遥望着北方。
史书上说土木堡之败全是王振的锅,整个大军都得听王振的,可特么朱祁镇也在啊!
难道他是睁眼瞎?
还是说他对王振言听计从,还得叫一声亚父?
唐青看着苍穹,轻声道:“有这样的帝王,可是大明之福?不是,特么的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