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那个孩子不错
阳光下的街道看着白花花的,没事儿的人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
单调的马蹄声在街道上回响着,当看到伯府时,唐青也看到了美妇人。
美妇人韩氏挎着竹篮,靠着墙边走。
她抬头眯眼看看天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然后她就看到了唐青。
“见过大公子。”美妇人的衣裳都汗湿了不少,这么一个福身,顿时就那个啥。
唐青颔首,“大热天的还出门呢?”
这话怎么象是市井百姓的聊天味儿————韩氏讶然,“是。”
唐青看到了竹篮里的针线,马儿从韩氏身边过去时,还嗅到了些许脂粉味儿。
有意思。
唐青笑了笑。
“大公子!”
伯府外,狗腿子正望眼欲穿,看到唐青后,一路急奔过来,“见过大公子,大公子终于回来了。”
伯府没得到我回来的消息?
唐青一怔,旋即想起自己回来的事儿并未提前告知。
马洪接过马缰,唐青走进府门,门子呢?
门子去报信去了。
“大公子回来了。”
卧槽!
瞬间空无一人的前院马上就多了仆役。
“见过大公子。”
康信来了,先是打量了一番唐青,然后欣慰的道:“伯爷一直惦记着大公子”
“先去祖父那里。”
远行归来拜爹娘,这里得先拜祖父。
“好好好!”
唐继祖颔首微笑,等唐青起来后,唐贺等人也来了。
唐青继续拜。
“黑了,廋了,不对,是胖了,也不对,是长魁悟了————”唐贺低头看看自家廋削的身躯。
“大哥。”唐么么进来,见到唐青就红了眼框,拉着他的衣袖瘪嘴。
“别哭。”唐青塞了一包吃食给唐么么,“怀柔最有名的点心,尝尝。”
唐么么拿着点心去了韩氏身边,韩氏看着唐青,嘟囔,“这身躯越发魁悟了”
唐观听到了这话,点头,“子昭比大哥大了一圈不止吧!先大嫂好象身材娇小,这不知是从了谁。”
唐青看看身材单薄的唐贺,心想难道是基因突变?
唐么么嚷道:“祖父和爹一样。”
唐继祖的身材也不魁悟,他干咳道:“你们曾祖父是智将。
“我知道。”唐么么说:“就是大哥说的摇着扇子的军师。”
一番热闹中,唐继祖这才问道:“此行如何?”
唐青说:“还算是顺遂,立了些功劳。”
“多少?”唐继祖问。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一个咀嚼食物的声音隐约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唐么么赶紧捂着嘴,瞪大眼睛表示无辜。
韩氏轻轻拧了她一下,低声道:“消停了。”
唐么么嘀咕,“娘,你也偷吃瓜子。”
她以为自己声音小,可大伙儿都听到了。
韩氏赶紧把手中剩下的瓜子放袖子里,尴尬的道:“媳妇无礼了。”
唐继祖作为公爹不好说什么。
唐贺板着脸,“不象话!”
韩氏低头,看似温顺挨训,唐么么叹息,“回去爹要倒楣了。”
“子昭说说。”不哑不聋,不做家翁————唐继祖无视了这一切。
唐青说了自己此行的情况,略过了马虎挖坑的事儿,只说战事和自己立功的情况。
说完,他发现众人呆呆的。
“怎么?”唐青对大明功勋制度不是很了解,以为不咋地。
呼!
唐继祖一拍案几,“好!”
唐观目露异彩,看着好似欣慰,唐维似笑非笑,唐贺一脸慈父笑,韩氏在盯着唐老三————
小畜生,你看看,你看看,回头老娘又要被这个小崽子挤兑了,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西城兵马司指挥之职,看来是稳当了。如今只差资历。”唐继祖欣慰的道。
“晚上设宴,为子昭贺。”
唐继祖交代下去,等众人散了,他起身走出去。
看着远处唐青的背影,莫名发呆。
“伯爷。”康信来请示事儿,唐继祖摆摆手,示意他去寻韩氏或是唐贺,“备马。”
唐继祖再度来到了英国公府。
“告知英国公,就说————故人求见。”
门子一听故人,就笑了,“您这是————小人可不敢担保国公会见您。”
前两次唐继祖来都以武勋身份,此次却是故人。
国公爷何曾有你这等落魄的故人?
门子腹诽,把话传了进去。
张辅正在听幕僚说事儿。
“三老爷说,如今武勋地位越发窘迫,国公身为武勋第一人,便该站出来,为武勋发声。”
幕僚口中的三老爷,便是张辅的弟弟张。人称张小车。而另一个弟弟,也就是二老爷张朝,人称张大车。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两兄弟令张辅颇为头痛。这些年二人做了不少事儿,若非有张辅这尊大神在,早就被收拾了。
幕僚抬头,见张辅闭着眼好似睡着了,他继续说道:“三老爷还说————”
他尤豫了。
看似睡着了的张辅淡淡的问:“老三是个贪婪的性子,他还说了些什么?”
这位幕僚是心腹中的心腹,他低头,声音很轻,“三老爷说,早知晓太宗皇帝这一脉如此文弱,当年支持————那位更好。”
幕僚默然。
张辅缓缓睁开眼睛,“当年太宗皇帝也为此尤豫再三。前有建文之祸为前车之鉴,太宗皇帝便怎么看仁宗皇帝都不顺眼,不过有好圣孙在,太宗皇帝便忍下了。”
当年太宗皇帝朱棣不喜长子朱高炽,喜欢次子汉王朱高煦。但架不住朱高炽有个好儿子,被朱棣喜欢的朱瞻基。
这是静室,张辅念佛的地方。
看似低调的英国公张辅,此刻眼中都是讥诮之意。
“太宗皇帝当年曾担忧自己去后,所用之策尽皆被废————他曾提及前宋变法之事,王安石一去,司马光上台,尽数废掉新法。”
张辅眸色幽暗,“后来仁宗皇帝登基,果然————他甚至准备迁都南京。”
幸而仁宗皇帝死的早,否则大明京师便会回归南京。
这是私密空间,幕僚也壮着胆子说:“太宗皇帝对宣庙颇为看重,亲手教导,可惜————看似英武果决的宣庙,最终还是和仁宗皇帝一般,骨子里的文弱一脉相承。”
宣庙,便是指宣德帝朱瞻基。
“那是骨子里的承袭。”张辅说:“到了当今,看似也有些振作之意,可对武事一窍不通,在文官的暗中压制下,想用亲征来扳回一局。”
“国公以为不妥?”
“不是不妥。”张辅摇摇头,“帝王亲征者,大多久经沙场。宣庙去时当今年幼,未曾受过宣庙言传身教。当今连弓马都————上了沙场,什么都不知————”
“不是有国公等人领军吗?”
“帝王这里。”张辅指指心口,“唯我独尊,不懂,也会装懂。”
幕僚一怔,“若是帝王胡乱指使,弄不好便会大乱。”
“故而老夫没表态。”张辅摇头。
“国公。”把门的护卫进来,“江宁伯唐继祖求见。
,“不见!”张辅毫不尤豫的道。
护卫说:“唐继祖说,今日是以故人身份前来。”
张辅一怔,眯着眼,眼中有回忆之色。
他叹息一声,“让他来。”
唐继祖来了。
幕僚知机告退。
“坐。”张辅指指蒲团。
唐继祖缓缓坐下,“虽说我比国公年轻许多,不过腿脚却不如国公。”
“当年你曾向老夫请教弓马,彼时————老夫说了什么?”
“国公说家父本就不擅长弓马,我身体单薄,也不是这块料,唐氏还是做智将的好。”
二人之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佛祖在后面看着二人,佛香幽幽,周围安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到。
不知过了多久,唐继祖说:“我有孙儿意欲从军。”
“那便去。”张辅淡淡的道。
“我想问问国公,当年若是————”
“时过境迁,许多话休提。”张辅话里带着告诫之意。
“那孩子是个好的。”
“若是有本事,自然能步步高升。”
“国公谨慎一生,可曾觉得快意?”
唐继祖讥诮的问道。
“当年你父唐尧也曾这般问过老夫,唐氏名为智将,可却冲动如悍将。后来唐尧不知何故,竟闭门不出。”
张辅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唐继祖,“数十年光阴一晃而逝,都过去了。唐氏无需担心。”
“可谁说的清呢?”唐继祖说:“当年唐氏曾在那位的麾下效力,家父担心被株连,便选择了蛰伏。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不过耐不住儿孙想出头。”
他默然。
来意,已经暗示到位了。
唐氏出山,需要英国公府的力量。
张辅眯着眼,“此事,老夫会斟酌。”
唐继祖起身,“如此,多谢了。”
他走到门口,张辅突然叫住他。
“那个孩子,不错。”
唐继祖嘴角翘起,“是不错。”
张辅说:“等此次北征归来,你可带他来府中见老夫。”
“多谢国公。”
等唐继祖走后,佛象后走出了幕僚。
“国公历来对唐氏冷淡,此次为何破例?”幕僚不解,“石亨如今在军中如日中天,陛下大有用石亨来取代国公与成国公之意。难道国公是想借此向石亨表态?”
张辅淡淡的道:“石亨,老夫何须向此等人表态。”
“那国公为何————”
幕僚不知张辅为何一直不见唐继祖,今日却破例。
“故人。”张辅脸上的老人斑仿佛都多了几分鲜活,“那些年金戈铁马,那些年————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幕僚看着张辅,突然想到了这位国公多年蛰伏,偶尔露出峥嵘,随后唏嘘,又复归低调。
“国公在怕什么?”
张辅回身看着佛象,“太宗皇帝是马上帝王,之后,皆不如也。”
这话有些含糊,也有些莫明其妙。
但幕僚懂了,他身体一震,“国公是说,在太宗皇帝之后,大明必然会文兴武衰?”
“否则老夫何须弄什么手不释卷。”张辅缓缓点头。
他眸色幽暗,喃喃道,“故人,故人,故人————”
轰隆!
他仿佛听到了号炮,仿佛看到了那雄壮之极的悍将在前方回头厉喝。
“张辅,可敢跟随我冲阵?”
张辅闭上眼,“下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