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明一怔，就听到女出纳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传来：“还有年终奖金。”
她又拉开一个抽屉，翻找出一个信封递过来。
刘卫明看到她递来的信封上除了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1984年度年终奖金”几个字。
年终奖的发放时间没有固定，不一定和月工资同时一块发放，一般会比较接近年关，今天算是凑一块了。
他打开数了数，里面有十五张崭新的大团结，透着迷人的油墨香，拿在手上有一种脆感。
刘卫明记得往年的年终奖一般也就五十块左右，好的年份有百来块，今年多了不少，便笑着问是什么缘故？
女出纳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莫非发错了？
她赶紧拿出一张发放表，找着刘卫明的名字对了对：“就是这么多，我只负责发，你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找上头问去。”
出纳在发工资的时候往往有两种状态，一种会显得特别亲切，在这一天有一种化身“财神爷”的错觉，还有一种会变得相当粗暴，仿佛谁都欠着钱似的。
这位出纳则是第三种，完全公事公办只想赶紧发完，已经麻木了。
不管是哪一种类型，天大地大，这一天的出纳最大，谁也不会去得罪。
刘卫明笑呵呵签了字，这次特意扫了一眼发放表，似乎每个人的年终奖都比往年多些，但象他这样能拿到150块的很少。
他不知道，他的年终奖是经过厂领导亲自点名的，专门奖励他识大局，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刘卫明也能大致猜到厂里的用意，不少人的月工资减少了，便用提高年终奖的方式冲抵影响，好歹要让大家过个安稳年。
厂领导果然不是吃素的，这样一来大伙想闹也不太好闹了，你不是因为工资减少而闹事吗，那好，把多出来的年终奖先吐出来再闹呗。
刘卫明暗暗点头，难怪同事们只敢在车间里吵吵却无法形成合力，这是高招。
他把奖金信封塞进另一个屁股兜，哈哈，正好左右对称。
刘卫明回到车间，发现大伙吵的更厉害了，而且是两拨人对着吵，他问何小乔是怎么回事。
何小乔笑道：“也不知怎么的，吵着吵着话题就变了，大家都在围攻《阿凡提》制作组。”
也就是说没活干的围攻有活干的，刘卫明没想到事态还能这样拐弯，便和何小乔一块竖着耳朵听，就听一个人叫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阿凡提》制作组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错，还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
“他们就盼着我们去厂里闹，我们当了出头鸟受了处分，就没人抢他们的活了！”
刘卫明默默点头，这个思路清奇啊，也说明大伙就是一盘散沙，不敢去厂里闹，就开始窝里斗了。
利益当前，一切都是人性使然。
就听有人说：“我们要向上面提要求，《阿凡提》是车间最重要的项目，必须加大人手，一切都是为了加快生产！”
“不但要加人手，还要引入竞争机制，大伙比比手艺，谁好谁上！”
这下就轮到《阿凡提》制作组的人着急了，他们一边领着比平时多的工资一边看热闹，快感加倍，为什么风头一下变了？
有人就开始反击了：“这是上头安排的，肯定有合理性。”
“合理个屁，来来，让大伙看看你们最近的工作质量，越来越不用心了。”有人跑过去一个一个数落过去，从木偶、布景到道具，最后拎着一件小衣裳大叫，“这是谁做的，确定是给木偶穿的吗，难道不是给自家孩子做的尿片？”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周阿宏脸上一阵红一阵青，自己怎么这么倒楣，这件衣服正好是他做的。
酬金制以来，他可是憋着劲拼命赶工，今天领工资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刘卫明的，心里那个爽啊，哈哈，终于超过了。
阿宏同学已经决定了，回家后一定要给奶奶好好说一遍，以奶奶的性格肯定会在邻里间大肆宣扬，正好落落刘卫明的面子，让他家过不好年！
周阿宏原本和刘卫明的关系不咸不淡，最多就是心里有些小嫉妒，自从数次吃瘪后是越想越不通气，何小乔凭什么天天和他在一起。
对了，那天张大娣也来找他了，更可气的是，他二弟刘卫平在那晚打架的时候肯定是抱过张大娣的，真是越想越气，感觉自己脏了！
结果还没等他出招呢，霉运就落在了自己头上，那人拎着小衣裳一个个问过去是谁做的，其他木偶服装师肯定要否认，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周阿宏的性格属于背后特别能说，当自己成了焦点立马缩头的那种。
他这时候就有些慌了，目光躲躲闪闪，身子往后缩，还是他父亲周大裁缝轻叹一声，说道：“别问了，是我做的。”
他要认领，旁人还不愿意了，说道：“你是老手艺，什么样子大家还是知道的，没必要这样护着儿子吧。”
“到底你是老子，还是你儿子是老子？”
车间响起一阵大笑，有人就说：“所以说酬金制不是万能的，有些人啊，为了多赚工资偷工减料，这样会砸了厂里的招牌！”
不少人深有同感，大家又围绕这个新话题热烈讨论起来。
谁都没注意到，靳主任和赵利方副主任已经悄悄站在一边。
今天是第一次按酬金制发工资，厂里高度重视，各部门负责人都要亲自坐阵，就是担心出事。
老靳有些不情不愿，还是来了，他已经听了一会，当听到有人说这样会砸了厂里招牌，忍不住大叫一声：“说的好！”
车间的热闹立马被压了下去，大家都望着他。
明眼人都知道靳主任有些被边缘化的味道，这一段时间处境微妙，但虎倒威风不倒，长年积威之下大家还是挺敬畏他的。
就见老靳黑着脸，沉声说：“你们个个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你们能想到的，厂里能想不到？”
他说：“接下来会加强生产质量检查，谁敢粗制滥造就调出制作组！”
老靳一发话，换成以往根本没人敢吱声，这时候就有人小声嘀咕了：“这也解决不了没活干的问题啊。”
老靳就当没听到，他继续说：“我和赵副主任商量过了，会尽量抽调更多人手进入《阿凡提》制作组。”
许多人面露喜色，还是有人犯嘀咕，不可能把车间所有没活干的人都调过去吧。
有人在人群里偷偷喊了一声：“把某些干活不认真的人赶出去，这样才能调进去更多人。”
周阿宏吓的脑袋一缩，今天怎么了，为什么总针对自己？
靳主任还是当没听到，说道：“另外，咱们车间会尽快推出新项目，时间不会太久！”
这句话就相当有效果了，车间的氛围立马不一样。
刘卫明也在静静听着，他知道，动画、剪纸车间分别推出了新项目《邋塌大王奇遇记》《葫芦兄弟》，木偶车间不甘人后，也将推出新项目《姜子牙》！
后世同样有一部热门电影动画叫《姜子牙》，已经用实践证明这绝对是一个极好ip，可惜木偶车间推出的实在太急切，好事弄成了坏事！
刘卫明的思绪再次被触动着，木偶片《姜子牙》，后改名《擒魔传》，是一部以姜子牙和闻太师为内核主角的动画。
全片计划拍摄多集，最终只完成了6集，拍到闻太师归天就结束了，只留下一行字幕“请看下集妲己乱朝歌”。
万人迷“妲己”才是精华啊，说起来挺遗撼的！
此时，靳主任也是心情不佳，他是不太认同酬金制的，现在却要说服大家接受这个机制，这倒没什么，关键他能感受到如今他说话不太管用了。
换成以前需要给大家解释这么多吗？只要一露面就是镇场。
诸般种种因果，归结起来就一个字：钱！
老靳有感而发，缓缓说道：“现在大力提倡经济搞活了，瞧瞧你们都是什么样子，就知道伸手向上面要！”
许多人露出不服气的表情，不向上面要能向谁要？这是吃大锅饭养成的依赖性。
靳主任看在眼里又气又无奈，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看看刘卫明，人家就不等不靠，要学会扔掉拐杖自己走路，要敢去外面闯啊！”
刘卫明一怔，怎么好好的说到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