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段亦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邓朝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瞬间垮了下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呼……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段老师的气场也太强了。”
他抹了把汗,语气里满是后怕。
吕颂先也松了松领带,笑道:
“段老师的演技确实厉害,刚才我都差点被他的眼神唬住。”
曹宝平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刚才这段张力十足,每个人的状态都在线!”
他转头看向苏澈,“苏总,你刚才在旁边看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建议?”
苏澈走过来,看着屏幕里的画面,点头道:
“邓朝的慌乱和吕颂先的从容形成了鲜明对比,段老师的压迫感也很到位,尤其是最后那个尴尬的眼神,把伊谷春的纠结演出来了。
不过有个小细节,邓朝在被问到‘做什么’的时候,除了紧张,还可以多一点心虚的闪躲,毕竟他是在演戏给伊谷春看,心里还是发虚的。”
邓朝闻言,立刻点头:
“对,你说得对!刚才我光顾着紧张了,忘了辛小封的内核是‘伪装’,确实应该多一点心虚的感觉。”
曹宝平也认同道:“这个建议好,要不要再来一条,把这个细节补一下?”
“好!”邓朝和吕颂先异口同声地答应,两人再次站到原位,眼神里多了几分笃定。
苏澈回到观戏椅上,看着两人重新投入拍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
第二天,剧组开始接着拍摄苏澈的戏份。
鱼排上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潮气,苏澈饰演的陈比觉正蹲在木桶边,用粗糙的手指给尾巴剥着橙子。
他眼神依旧带着几分呆滞,动作却格外轻柔,剥好的橘瓣去掉白丝,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女孩嘴边,嘴里含糊地念叨:
“慢……慢吃,不……噎着。”
尾巴嚼着橙子,小手抓住他的袖口晃了晃:“比觉爸爸,今天小丰爸爸和自道爸爸怎么还不来看我?”
苏澈的动作顿了顿,浑浊的左眼似乎凝了些水光,右眼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咧开嘴傻笑,拍了拍尾巴的头顶:“来……就来……”
话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辛小丰发来的短信。
“警察已经怀疑我们了……”
苏澈的手指猛地收紧,橘瓣被捏得汁水淋漓。
他胡乱抹了把脸,把剩下的橙子塞给尾巴,转身跟跄着走向鱼排深处的小木屋,背影佝偻得象株被海风压弯的枯木。
没人看见,他走进木屋的瞬间,眼神骤然清明,飞快地从床板下翻出那本写满笔记的本子,塞进了腌鱼的陶瓮里,陶瓮外还堆上了几层湿漉漉的渔网。
刚收拾好,远处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苏澈立刻恢复了那副痴傻模样,蹲在木屋门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车门打开,辛小丰和杨自道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神色锐利的伊谷春。
苏澈抬头看见伊谷春的警服,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里的树枝“啪”地断成两截,眼神里满是孩童般的徨恐。
“伊队,你怎么来了?”
辛小丰强装镇定地迎上去,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伊谷春的目光扫过鱼排,最后落在苏澈身上,语气平淡:
“路过,顺便来看看尾巴。听说你们三个轮流照顾这孩子,倒是上心。”
他的视线在苏澈画满星星的泥地上停留了片刻,“陈比觉,你喜欢星星?”
苏澈猛地抬起头,象是被问住了,半晌才傻乎乎地点头,嘴里重复着:
“星星……亮……好看……”
杨自道上前一步,挡在苏澈和伊谷春之间,笑着打圆场:
“他就这点爱好,整天对着天看,说自己能看懂星星。”
段亦宏没接话,径直走向尾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小朋友,叔叔给你带了糖。”
尾巴怯生生地看了看苏澈,见他点头,才接过巧克力说了声“谢谢叔叔”。
“尾巴身体不好。”邓朝的目光在尾巴苍白的小脸上停留,“先天性心脏病,得尽快手术。”
段亦宏说:“你们三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不容易。”
辛小丰和杨自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苦涩。
这些年他们拼命攒钱,就是为了给尾巴治病,可七年前的阴影如影随形,他们连正大光明赚钱的资格都没有。
苏澈突然站起来,走到伊谷春面前,伸出粗糙的手比划着名,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钱……治病……尾巴……要活……”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眼框泛红,双手紧紧抓住伊谷春的骼膊,力道大得惊人。
“比觉!别胡闹!”杨自道赶紧拉开他,低声安抚,“我们会想办法,会让尾巴做手术的。”
段亦宏看着苏澈激动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他接触过不少犯人,有的擅长伪装,有的则在潜意识里暴露破绽。
眼前这个“傻子”,看似痴痴呆呆,可刚才那双眼睛里的急切与决绝,不象是装出来的。
尤其是提到“治病”和“活”的时候,那股拼尽全力的劲儿,倒象是在守护什么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我认识一家医院的心脏科专家,”段亦宏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联系,费用方面或许能申请些减免。”
辛小丰和杨自道都愣住了,没想到伊谷春会主动帮忙。
苏澈也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段亦宏,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傻笑,象是听懂了他的话。
“谢谢伊队,”邓朝压下心头的波澜,“我们再凑凑钱,有需要的话,再麻烦你。”
段亦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木屋方向,转身道:“那我先走了。小丰,下午队里有个案子,记得准时归队。”
看着伊谷春的车消失在路口,三人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郭滔叹了口气:“他越来越怀疑我们了,刚才那眼神,跟探照灯似的。”
辛小丰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脸色格外凝重:
“他肯定查到什么了。我故意跟那个港岛设计师走得近,装成同行恋,就是为了打消他对七年前案子的怀疑。
当年受害者是被尖杀的,他总不会怀疑一个同行恋会做那种事。”
苏澈坐在门坎上,重新拿起树枝在泥地上画星星,只是这次的线条格外用力,深深嵌进泥土里。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淅:“尾巴……手术……做完……再走。”
这是他难得一次说话连贯,辛小丰和杨自道都看向他。
他们知道,苏澈饰演的陈比觉,看似疯傻,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
七年前的罪孽,他们三个必须偿还,但在那之前,一定要让尾巴好好活下去。
“放心吧。”邓朝掐灭烟头,眼神坚定,“等尾巴手术成功,我们就去自首。”
苏澈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泥地上的星星,右眼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伊谷春就象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利剑落下之前,为尾巴铺好一条没有阴影的路。
傍晚时分,苏澈抱着尾巴坐在鱼排边看日落。
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尾巴靠在他怀里,小声问:“比觉爸爸,星星真的能听到我的愿望吗?我想快点好起来,和爸爸们一起看星星。”
苏澈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尾巴柔软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象海风:
“能……星星……会帮……尾巴……”
他抬起头,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眼底的呆滞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决绝。
有些罪孽,终究要用一生来偿还。
而有些守护,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鱼排的夜格外安静,只有海浪拍打木桩的声响,伴着咸湿的风在夜色里流淌。
苏澈抱着尾巴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小女孩呼吸均匀,小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
他没有睡,右眼睁着,望着窗外缀满星星的夜空,眼神清明得不象个“傻子”,只有左手还下意识地轻轻拍着尾巴的后背,维持着习惯性的守护姿态。
隔壁木屋传来压低的谈话声,是辛小丰和杨自道在商量手术费的事。
“还差三万,我明天再去跑几趟代驾,应该能凑齐。”
杨自道的声音带着疲惫,这些年他开的士、跑代驾,钱没少赚,却始终不敢存进银行,全都藏在鱼排的各个角落。
“我这边还有点积蓄。”辛小丰的声音顿了顿,“实在不行,就把我那辆摩托车卖了。尾巴的手术不能再拖了,医生说再等下去,风险会越来越大。”
苏澈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七年前,他们三个一时冲动犯下罪孽,收养了襁保中的尾巴,这个小生命成了他们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这些年,他们小心翼翼地活着,拼命赚钱,只为了能让尾巴健康长大,可命运的网,终究还是越收越紧。
凌晨时分,苏澈悄悄起身,动作轻得象猫。
他摸黑走到木屋角落,从腌鱼的陶瓮里翻出那本手册,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飞快地翻看着。
手册里除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是七年前他们三个和尾巴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眼神里却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伊谷春已取走窃听器录音,你们快走。”
苏澈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知道,房东早就被伊谷春收买,在他们的住处装了窃听器。
这些天他们的谈话,恐怕都被伊谷春听了去。
他立刻把手册塞回陶瓮,快步走到隔壁木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辛小丰和杨自道很快开门,看到苏澈严肃的表情,两人心里都是一沉。
“怎么了?”辛小丰压低声音问。
“伊谷春……拿到录音了。”苏澈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淅。
辛小丰和杨自道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知道,录音里有他们偶尔泄露的关于七年前案子的只言片语,虽然隐晦,但以伊谷春的敏锐,肯定能从中捕捉到关键信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杨自道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要不要现在就带尾巴走?”
“不行。”苏澈摇摇头,“尾巴明天就要做术前检查,现在走,手术就泡汤了。”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等尾巴手术成功,我们再自首。”
辛小丰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现在只能赌一把,希望伊谷春能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第二天一早,三人带着尾巴去了医院。
伊谷春果然也在,他穿着便装,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们。
辛小丰和杨自道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苏澈则立刻切换回痴傻状态,抱着尾巴,嘴里念念有词,对伊谷春的存在视而不见。
“伊队,你怎么在这?”辛小丰强装镇定地走上前。
“来看看老朋友。”伊谷春的目光掠过尾巴苍白的小脸,“顺便来看看尾巴的检查情况。”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手术费凑齐了?”
“差不多了。”辛小丰点点头,不敢和他对视。
伊谷春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医生带着尾巴去做检查,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追查这起案子七年,早就把辛小丰、杨自道和陈比觉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可这些年看着他们对尾巴的真心呵护,他心里又有些尤豫。
这三个背负着罪孽的人,却给了一个孤女完整的父爱,人性的复杂,让他一时难以决择。
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比预想的要好,手术定在三天后进行。
走出医院,苏澈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伊谷春,咧嘴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
“尾巴……会好……伊……叔叔……好人……”
伊谷春愣住了,他看着苏澈浑浊的左眼和清明的右眼,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会好的。”
回到鱼排,三人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苏澈把藏起来的钱都拿了出来,凑够了手术费。
他还特意去镇上买了一身新衣服,给尾巴穿上,笑着说:
“尾巴……手术……穿新……衣服……”
尾巴穿着新衣服,在鱼排上跑来跑去,笑着说:
“比觉爸爸,小丰爸爸,自道爸爸,等我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好不好?”
“好。”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眼神里却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他们知道,等尾巴手术成功,他们就再也不能陪她看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