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那座幽静的四合院里,茶香袅袅,却掩不住一股子隐而未发的肃穆之气。
赵刚虽然退了,但那一身从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虎威犹在,就象一头盘踞的老虎,即便打盹,也无人敢轻视。
他给四个子女起名“山高水长”。
这四个字,既是这位老革命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眷恋,更是对子女未来仕途格局的深沉期许。
事实证明,虎父无犬子,赵家的家风,硬朗。
老大赵山,正厅级,《务实》副主编,御用笔杆子。
他的文章,往往代表着风向,字里行间藏着惊雷,一篇社论发出去,能让下面的地方大员揣摩上三天三夜,而且前途不可限量。
老二赵高,四十岁出头,财政部计划司司长。
在这个掌握国家钱袋子的内核部门,司长那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手里的那支笔,稍微歪一歪,漏点指缝,那是数以亿计的资金流向,都能让下面的省市跑断腿、磨破嘴。
可以说,赵高打个喷嚏,某些地方的财政就得感冒。
老三赵水,三十八岁,发改委某司副司长。发改委号称“小xxx”,管审批、管立项,那里面的副司长,手里攥着项目的生杀大权,含金量不言而喻,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至于老四赵长,虽然还没回来,却在南方那个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已经干到了经济特区的副市长,副厅级。
是实打实封疆大吏的苗子,在惊涛骇浪的经济大潮中掌舵,未来不可限量。
这一家子,全是栋梁,撑起了赵家的门楣。
但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醒。
赵家看似枝繁叶茂,但这棵大树的根,实际上是扎在祁家那片深厚的政治沃土里的。
当年风雨飘摇之际,若是没有祁振邦老爷子这根定海神针力挽狂澜,硬生生保住了赵刚,哪有他们兄妹四人今天的风光?
那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是政治生命的再造。
这份情义,比山高比水长,早已刻进了赵家的骨血里。
更现实的是,在波诡云谲的棋局中,政治家族之间,除了情分,更有深层的利益捆绑,如藤缠树,树养藤。
祁老还在,祁家就是参天大树,赵家就能在树荫下乘凉,挡风遮雨。
而祁同炜,作为祁家唯一的第三代接班人,他不仅仅是个晚辈,也是和赵家类似,无数家族共同押注的真龙。
他未来能站得多高,飞得多远,直接决定了这棵大树还能庇护大家多久,决定了这数十个家族在未来三十年的政治版图中处于什么位置。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仅是口号,更是生存法则。
所以,这几位身居高位的叔叔姑姑,对祁同炜这个侄子,那是不遗馀力、不计成本地支持。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想办法去摘两颗下来。
这不仅仅是还债,更是一种着眼于长远、关乎家族兴衰的顶级政治投资。
……
告别了赵家。
赵山亲自开着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奥迪,把祁同炜送回了京西宾馆。
“小炜,样刊一出来,我就给你邮过去,有其他事也随时打电话。”
“知道,山叔,您回吧。”
祁同炜挥手告别,看着奥迪车尾灯消失,才转身走进了宾馆大堂。
京西宾馆,这不仅仅是个睡觉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块地砖,都似乎透着一股肃杀与神秘。
门口荷枪实弹的哨兵,大堂里来去匆匆、神色凝重的军人,无不昭示着这里的特殊地位。
推开套房的门。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祁同炜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陆梅渊依旧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姿势,屁股只坐了椅子边的一个角,腰杆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象是在接受检阅。
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
水已经凉透了,但他一口都没动,仿佛那是一杯圣水,动了就是亵读。
整个人僵硬得象是一尊刚刚出土的兵马俑,眼神发直,活脱脱一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对于陆梅渊这个从石头沟里出来的老实人来说,这金碧辉煌、警卫森严的京西宾馆,比那阎王殿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老陆!”
祁同炜笑着喊了一声,随手柄外套扔在沙发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咋的?这椅子上有钉子?还是我是阎王爷,专门回来勾你的魂?”
陆梅渊浑身一激灵,猛地弹了起来,那动作敏捷得不象个中年人。
看到是祁同炜,紧绷得快要抽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魂儿这才归了位。
“书……书记,您可回来了!”
陆梅渊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苦笑道:“您不在,我这心里没底啊,突突直跳。这地方太吓人了,安静得瘆人。我都怕喘气大声点,把外面的警卫招来,把我当特务抓了。”
“行了,放松点,喝口水。”
祁同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的温度通过衣服传过去,试图安抚这个惊弓之鸟。
他把陆梅渊按回椅子上。
“这又不是老虎凳,是让你享福的。今天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祁同炜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即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陆梅渊。
“明天一早,咱们去农科院。”
“到了那儿,才是你的战场!比这里更难打的仗!”
“我不懂种树,也不懂什么酸硷度、嫁接法。在行政上我能给你开路,但在技术上,我是个门外汉。明天能不能讨论出结果,能不能把最适合咱们石头沟的果树苗弄回去,全靠你唱主角!”
陆梅渊闻言,神情一凛,原本涣散的眼神开始聚焦。
他知道,自己没背景,没权势,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带着一股子土腥味。
祁书记之所以不仅没嫌弃他,还带他坐飞机、住京西宾馆、见大世面,甚至和上将握手,图的是什么?
图的就是他肚子里那点关于土地的墨水,图的就是他对风县每一寸黄土的了解!
士为知己者死。
这个朴实的汉子,看着年轻书记信任的目光,在心里暗暗咬牙,拳头不知不觉攥紧了。
明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把这道理讲明白了!
哪怕是把心掏出来给他们看,也绝不能给书记丢脸,不能让这次进京白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