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小马(求月票)
钱小三紧紧地靠在墙上,用力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很快,他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见屋内没有回应,外面的人开始撬锁了,门外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应该是用铁丝在锁眼里鼓捣。
这声音其实极其微小,钱小三却觉得自己的耳朵仿佛都要被震聋了。
他咬紧牙关,举起手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房门。
一滴冷汗顺着眉心流进了钱小三的眼角,他眨了眨眼睛却不敢去擦。
门外开锁的人,脑门上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毛树声在心里默默读秒,平时开一把这样的锁,最多只需要十几秒钟,但今天已经过去半分多钟了,锁还是没被打开。
不得不说,他现在有些慌张。
在军统内部,历来有“三毛”或者“四毛”的说法,其实这完全来自于玩笑。当年毛齐五添加特务处时,戴春风已有了吞并浙江警校之心,于是便派他到警校政训处做秘书,暗中收集情报。
彼时,政训处担任书记官的是王孔安,此人是黄埔系出身,向来倚老卖老,当着戴春风的面不敢说三道四,但对他毛齐五等“江山帮”的人却是冷嘲热讽、多方排挤。
公然给毛齐五等“江山帮”姓毛的人做了排序,“我们特务处姓毛的人很多啊,人们常说戴老板是马脸,身上毛多,此话一点不假,现在有四根了。”
毛齐五小名毛善馀,有个兄弟叫毛善高,还有一个族弟叫毛森(毛善森),依次被编排为大毛二毛三毛,四毛说的是时任电报员的戴春风的小舅子毛宗亮。
其实王孔安等人并不清楚,毛森或者说毛鸿猷,其实并非是毛齐五的族弟,只是同乡而已。只能说此人胆大包天,因为报考浙江警校需要最低初小的文凭,他直接冒用了同乡毛善森的名字文凭,才得以入学。
这些且不必多说。
只说如今在军统,毛齐五的亲友里面,混得最好的当属毛森和毛千里,除此之外,便是毛钟新和毛树声等子侄。
毛树声毕业于法国巴黎大学法律系,回国后在毛齐五的推举下进入中央军校第七分校学习,毕业后担任军法科科长。
他这次回山城,是为了处理毛钟新的丧事,于是,毛齐五便将解决钱小三的事交给了他。
毕竟是隐秘私事,还是自家子侄靠得住。
在汗水与汗水的较量中,突然,“咔嗒”一声,锁被打开了。
毛树声立刻推了推门,钱小三在屋内手攥得生疼。
可是门并没有打开,门锁还在顽固地咬合着。
毛树声轻轻呼了口气,刚准备继续,忽然听见从楼梯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不论来人是谁,在目前这种状况下,他都不能被暴露,因为毛齐五给他的命令是悄无声息地让钱小三消失。
毛树声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两名随从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开了。
几串脚步声之后,门外渐渐安静了下来,钱小三握枪的手渐渐放松了一些,接着,他整个人慢慢地瘫坐在了地上。
张义刚回到司法处就接到贾副官的电话,说戴老板召见,他只好再次驱车赶到了局本部办事处。
来到戴春风办公室,见门开着,他敲了敲,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
“局座!”
戴春风靠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看上去很是疲惫,他没接话,示意张义关上门,然后又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让张义坐下。
张义知道,肯定是有事要说。
果然,他刚落座,戴春风便开口说道:
“毛钟新死了,这你知道,但你估计不知道他在中统审讯室都招了什么吧?”
张义一时没明白他想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戴春风接着说道:“举报信的事忘了?据内线传回来的消息,这个毛钟新不仅向日本间谍泄露了不少情报,举报信也是他写的,挑拨离间,丧心病狂啊!为了不暴露自己,他甚至暗中谋划打断了冯副科长老娘的腿。”
张义有些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神情。
“更出人意料的是,负责执行此事的,是你手下的钱小三。”
“钱小三?这不可能吧?他什么时候和毛钟新勾搭到一起了?”张义显得非常吃惊。
戴春风没有立即作答,他慢慢喝了一口水,言辞有些含糊:
“这就不清楚了,但我相信内线传回来的情报肯定不会出错。”说着,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义,“你今天有见到过钱小三吗?”
“见过,刚才还见过。”张义说得很坦然,看不出任何心虚,“说起他,有件事属下正要向您汇报呢。”
戴春风饶有兴趣:“哦,什么事?”
“关于日谍。”张义马上一五一十把今晚审讯日谍和安全屋发生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其中难免有些删繁就简、掐头去尾的地方,也是根据眼前现实不得已而为之,将收到的情报换成了针对日谍同伙的“引蛇出洞”计划。不过,他的叙述基本还算忠实于原状。
戴春风的脸色有些凝重。随后,他转着手中的杯子,琢磨着张义刚才和他说的事:
“也就说司法处内部也有日谍卧底?或者说线人?还有,对这个黄车车夫的跟踪有进展吗?”
张义点头:“现在只是怀疑,我已经将知晓计划的人全部隔离审讯,暂时还没找到嫌疑人。至于那个黄包车夫我刚回到处里,还未来得及听汇报,就接到局座电话赶来了”
听了会儿,戴春风忽然问:
“钱小三知道这个计划吗?”
张义看着他,表情微微一沉,并没有立即回答。
戴春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张义,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心里也太虚了。”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揶揄的问道。
张义装傻,偷瞄了戴春风一眼,欲言又止。
戴春风深深地望着他:“不说是吧?那我来告诉你!接到内线情报之后,我立刻下令督查室对钱小三展开秘密跟踪监视,结果不但发现此人行踪诡异,还顺带发现了你背叛我的证据。”
张义被他的话戗得灰头土脸,徨恐地站了起来,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张义驾车送钱小三回家的时候,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此刻依旧在演戏。
“为什么要骗我?”戴春风死死盯住他,他的声音不高,却似乎透露出一种把他看穿的信息。
张义呼了口气,说:“我只是怀疑他,但没有证据。”
戴春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他在等张义给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见他没有说话,张义叹了口气:“局座,您听我解释(狡辩)。我对他是有怀疑,可我又不愿相信那个人真的是他。他毕竟跟了我那么久,履立功勋或许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就想着给他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
“履立功勋?误入歧途?汪填海当年还是革命元勋呢,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做了可耻的叛徒、汉奸?也没见他迷途知返!”戴春风冷哼一声,语调严厉起来,“悲天悯人,你倒是长了一副菩萨心肠,下不去手?还是故意包庇他?”
张义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局座,您误会了,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毕竟跟了我那么久”
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戴春风冷笑一声:
“念及旧情?是啊,在情理上,我们似乎不应该赶尽杀绝。第一次上警校培训班的时候,给你上课的是孔夫子吗?”
“局座,我-——”
“你什么你?情义那是对兄弟手足讲的,而非叛徒。现在可不是玩温良恭俭让的时候,汉奸叛徒人人得而诛之。该果断的时候,决不能手软。”
这话一出,张义便再无法辩解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钱小三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他阴沉着脸走进卧室,看着熟睡的孩子,尤豫了一会,猛地转身走了出去。他拎起桌上的皮箱,刚要往外走,想了想,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以前从没穿过的长衫和一顶礼帽。
重新换了衣服,他俯身把鞋带系成死扣,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听了一阵,接着一手抓住门把手,一手持枪,做了一个深呼吸。
门被拉开,外面空无一人。他迅速地下了楼,在楼道门口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老婆。他闪身躲在阴暗里,待他老婆一进楼道,便从身后一把拉住了她。
“嘘!”见到她的惊恐和慌张,钱小三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一把扯下她身上的红色雨披,小声说道:
“穿这个太扎眼,别说话,你马上去带孩子,跟我走!”
妻子一愣:“去哪儿?”
“紧急任务,先去云南,然后转道去香江,具体你就别问了。”钱小三摸了摸鼻子,推了妻子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这么突然?这半夜的连车都没有”
钱小三不耐烦地了:“话怎么这么多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快点吧。”
妻子无奈,一头雾水地转身上了楼。
过了几分钟,她终于拖着睡眼惺忪一脸不情愿的孩子下楼了。
因为走得太急,孩子差点儿摔了一跤。妻子低头一看,发现是他鞋带开了。
不等她说什么,钱小三已经蹲下去替孩子系好了鞋带,可等他站起来时,小孩还是不动。
“怎么了?”妻子忍不住问。
“我忘记带书包了!”孩子大叫一声,随即转身跑向楼上。
妻子刚想追过去,钱小三却拉着了她。她回头看他,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让孩子去拿吧。不要慌,别让孩子害怕。”
妻子点点头,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抓住钱小三的骼膊,小声问:
“是不是出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钱小三的眼神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如常。他表情温和地看着妻子:
“放心吧,什么事都没有,一切有我!”
见妻子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等到了香江,我们就举行婚礼,明媒正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你们不是有纪律,抗战期间不得私自结婚吗?”
钱小三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柔声细语地说:“是有纪律,不过那边山高皇帝远远,谁也管不到我头上。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妻子深深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她总觉得今天的事太蹊跷了。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说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钱小三还想再说点什么,孩子已经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出来了,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走吧。”
钱小三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将小孩抱起,另一只手提起手提箱,几步便走了出去。
妻子跟在他们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家里,半响才依依不舍地抬手将灯关掉,锁上了门。
楼下早有车等侯,司机是办公室的内勤小马。
妻子将孩子抱上车,对小马笑了笑:
“发麻你了,这么晚还跑一趟。”
“夫人客气了,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小马笑嘻嘻地回应。
钱小三也坐到了车的后座上,听小马这么说,便向妻子打趣说:
“你别看他笑嘻嘻的,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今晚我刚批评过他,这大半夜的又被我硬拽了出来。”
“打是亲骂是爱,那是钱副主任看得起我。”小马笑着发动了汽车,不动声色地问,“嫂子这是去哪里啊?回娘家?”
妻子刚想说话,就听钱小三抢先说:
“是啊,去乡下住一段时间。”
妻子不解地看着他,钱小三心念急转,还没想好怎么说,突然就听见了一阵汽车轰鸣声,他侧头一看,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正呼啸着迎面冲来——
“快,左转-——”钱小三惊恐交加,冲着小马吼道。然而,小马却是嘲讽地笑了笑,一把推开驾驶室的门跳了下去。
钱小三话未说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本章完)